黑蝴蝶少年的坦白

一道黑色的光像利刃一样刺入屋内，逐渐幻化成一个单薄的少年模样。

野栗恩穿着黑色的短斗篷，环着双臂出现在植安奎面前。

几个月不见，这个从前在波涛汹涌的暗夜之河上替暗夜统治者狄奥多西划船的神秘少年，似乎又变得干练了许多。他那双紫色的眸子比以前更加犀利了，而他的身形也更加单薄，像纸片似的。

“野栗恩，你来做什么？”植安奎皱眉看着野栗恩。他不是不欢迎他来，只是每次他现身都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好像不认识大家似的。

“为了防止你冲动去找曼耶华！”野栗恩也不依不饶，他潜伏在这里已经有一个多月了，没想到植安奎一行人竟然是乌龟速度，一直都不向黑沙漠进发。现在又要去找曼耶华吃回头草，简直可恶！

他径直走到雨声面前，语气鄙夷说道：“亏你是鲛人的王妃，却没有斯卡汀娜一丝一毫的坚强，遇到事情只知道哭！”

“对不起。”雨声被骂得满脸涨红，扭头把眼泪憋回去，不敢再哭了。

植安奎看着眼前的一幕，虽然野栗恩无礼了些，但是他的话还是很解气的。

“大家都知道，当初天界为了惩罚鲛人女子阿曼达，布下惊雷打碎了鲛人用来呼吸的泉眼。在鲛人万劫不复之时，一个神秘的女人主动嫁给已经有妻子的鲛王塞涅卡。据说她出身高贵，倾国倾城的容颜世间绝无仅有。她带来的一对夜明珠，可以供鲛人呼吸存活——她就是鲛人王妃斯卡汀娜。同时她为人非常冷漠，几乎不跟鲛人亲近，整日整夜地住在一个蓝色的大海螺里。这位冷艳的王妃，平日做得最多的事就是唱歌。她的歌声特别美，让很多富有才情的鲛人都自叹弗如。”野栗恩靠着门框，轻描淡写地讲着这个古老的故事。

“野栗恩？”夏薇薇已经领着林沐夏和达文西站在了门口。

她注意到雨声挂满泪痕的脸和植安奎严肃的神情，再看看一袭黑衣打扮的野栗恩，心情顿时紧张起来——不到万不得已，野栗恩是不会出现的。

“啊——”达文西的尖叫声再次响起，“我……我是见鬼了吗？野栗恩，你不是变成一只黑蝴蝶，和那个老鲛王一起‘噗’的一声消失在海水里了吗？怎么回事呀？你还活着？”

“呵，你们来了正好，现在谁都不要插嘴，也不要问我为什么，听我把事情讲完。”野栗恩瞪了达文西一眼，接着抬起眼睑冷冷地环视了大家一圈。

“臭小子，凶什么凶？”达文西噘起嘴巴不满地嘟囔。

“达文西，听他说完。”植安奎说道。

“斯卡汀娜虽然名义上是塞涅卡的王妃，但是她个性孤僻，从来未跟鲛王真正在一起过。塞涅卡的妻子是人类伊丽丝，他们有一个儿子曼耶华。尽管如此，伊丽丝从来没有得到过鲛人王妃的位置，她的地位一直是尴尬的，包括去世后，都未曾被列入鲛族人的族谱里。”野栗恩语气平淡地说道。

“你说的这些我们都知道，可是斯卡汀娜跟夏薇薇又有什么关系？”植安奎凝神听完野栗恩的讲话，一语中的。

野栗恩白了植安奎一眼，难道他讲话就这么没重点吗？他明明讲得有条不紊的嘛。

“伊丽丝没有鲛人长寿的特质，她会一天天变老，‘成鲛术’就是她发明的。但是当她偷偷使用危险的成鲛术时，却被斯卡汀娜发现，斯卡汀娜斥责了她一顿。伤心欲绝的伊丽丝很想得到鲛王塞涅卡的安慰，没想到的是，在这个时候她恰好看见了高贵又不可一世的塞涅卡跪在了斯卡汀娜的蓝色海螺前，虔诚地磕头跪拜。斯卡汀娜像是没看见一般，只是兀自唱着歌。同样是鲛王的妻子，却受到不公平的待遇，伊丽丝无法忍受。于是她做出了一个决定，偷走了鲛人赖以呼吸的那对夜明珠，并且将它们卖给了暗夜之河上的摆渡人——暗夜统治者狄奥西多，换取永远不老的生命和绝世的容颜。”野栗恩说完后不由得长舒一口气，果然，这次他在植安奎脸上毫不费力地找到了“认真凝听”的表情。

“啧啧！女人间的妒忌真可怕呀！伊丽丝不如斯卡汀娜得宠，就想了歪主意！”达文西捧着心口感叹说。

“我刚刚说过我讲话的时候不要随便插嘴。”野栗恩十分不悦地看着达文西。

“砰”的一声，达文西瞬间栽了个狗吃屎！

“你没事吧？”夏薇薇吓了一跳，连忙跑过去扶他。

“痛——”达文西疼得直冒冷汗，他指着同样一脸错愕的野栗恩大声骂道，“臭小子，我就算打断了你的话，也不至于这么害我啊……呜呜……好痛！”

植安奎静静地注视着摔倒的达文西，如果他刚才没有看错的话，有两道蓝色的光波从“海洋之眼”里迅速扫出，精准无误地打在了达文西的膝上，害得他狠狠摔了一跤。

是有人蓄意而为之！

如果不是雨声的话，那么发出这种暗器的只可能是另一个人！

“呵，你不要血口喷人，是自己没看路吧。”野栗恩怒目瞪着达文西，他刚刚什么都没有做，不过隐约感觉到有两道寒气从身旁掠过，只是注意力没集中，不知道那寒气是从哪里发出来的。

植安奎扫了一眼屋子里颜色越发浓郁的蓝色光波，如果他没记错的话，“海洋之眼”跟鲛王应该是有感应的。

植安奎迅速走到达文西身边，驱动红宝石之光帮他消除伤口的疼痛。

“没想到大魔术师也有如此温柔的一面，好感动。”达文西十分花痴地看着正在帮他处理伤口的植安奎，头顶上冒出了无数个红色桃心。

植安奎没有理会达文西，他瞟了一眼夏薇薇苍白的小脸。只见她十分紧张地注视着达文西，好像伤到的不是达文西，而是自己一般。

夏薇薇还有工夫担心达文西啊？她自己已经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

“野栗恩，请你继续说下去。”植安奎站起身来，转身对着野栗恩说道。

“咳咳。”野栗恩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伊丽丝偷走了夜明珠之后，鲛人出现了大规模的窒息死亡。很多鲛人都匍匐在斯卡汀娜的脚下，希望她施以雨露，拯救鲛人。可是令鲛人们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斯卡汀娜却在这个时候离开了东海。鲛人们也发现了一个惊天秘密，斯卡汀娜并没有鲛人的鱼尾，她有的是人类的双腿！这让鲛族人更加无法原谅，同样是人类并且诞下继承人的伊丽丝没有王妃的地位，临阵脱逃的斯卡汀娜却拥有至高无上的地位……也是从那个时候起，鲛人开始将被毁灭的恨与对斯卡汀娜不顾鲛人死活的怨交结在一起。”

“可是，这个故事……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夏薇薇忍不住问。

野栗恩停止了讲述，冷冷的眸子看向发问的夏薇薇。

最后，还是他打破了鸦雀无声的沉闷，一字一顿地说：“因为——你长得跟斯卡汀娜太像了。鲛人以为你们是同一个人。”

这句话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人顿时七嘴八舌起来。

“什么？怎么可能？小夏薇薇怎么可能是一个老女人？”达文西哇哇大叫。

“鲛人有没有脑子？夏薇薇不可能是斯卡汀娜！一百万个不可能！”植安奎说。

“等等，各位，根据野栗恩说的，那么害鲛人失去夜明珠的人并不是斯卡汀娜王妃，而是伊丽丝！”林沐夏有些吃惊地说道。

林沐夏的话刚刚说完，一道蓝色光波急速朝着他的膝上飞了过去。

植安奎眼尖手快，他极为敏捷地俯下身，夹住了飞来的一片蓝色鱼鳞。

“既然鲛王曼耶华想用夏薇薇引出斯卡汀娜，那我是不是可以用雨声来引出鲛王呢？”植安奎忽然疾步走到雨声身边，他黑亮的眸子里闪过无比确信的光芒，略带挑衅地说道。

“植安奎，不许这样跟雨声讲话。”夏薇薇吃惊地大声制止道。

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这个大魔王冒犯自己的好朋友啊！

“‘海洋之眼’虽然湛蓝透明，但是它有一个致命的弱点就是遇寒冰即裂。”植安奎完全无视夏薇薇，他修长的手指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很好看的弧线，空气里立刻冒出丝丝寒气。

“住手！”伴随着一声严厉的斥责声，从蓝色光波中缓缓走出一个身材颀长的男子，他的一头黑发飘逸若倾泻而下的瀑布，质感上乘的浅蓝鲛绡大氅披在平直宽厚的双肩上。

男子两道浓眉插入发鬓，细长的丹凤眼微带着愠怒的神色，逼视着植安奎，浑身散发出一种君临天下的王者气质。

大家都吓了一跳，难以置信地看着鲛王曼耶华。

他果然是人类和鲛人的混血儿，竟然拥有黑发和两条修长的腿！

“对不起，曼耶华他也要跟着来。刚刚他听到有人讲他母亲的坏话，心里按捺不住，就让达文西摔了一跤，真是抱歉了。”雨声红着脸十分愧疚地向大家解释。

“雨声……”曼耶华声音极为阴沉，他一脸不悦地扭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妻子。他对雨声只要遇到夏薇薇这帮人胳膊肘就会往外拐这一点，十分不满。

雨声立刻低下头，一副小鸟依人的样子。

“你……”达文西一听原来是曼耶华躲在“海洋之眼”里暗箭伤人，顿时气坏了，冲过去刚想发作，可是曼耶华那高傲强势的气场瞬间将他压了下去，“呵呵，你衣服皱了，我给你拍拍。”达文西立刻换上一副讨好的嘴脸，十分谄媚地将曼耶华身上原本就平滑无痕的衣服拍了拍。

好丢脸。

夏薇薇用寒碜的目光看着灰溜溜跑回来的达文西：打不过就不要去逞强嘛！

“你应该知道害鲛人失去夜明珠窒息而亡的始作俑者是谁了吧？现在我要你立刻把水晶球还回来。”植安奎丝毫不惧地盯着曼耶华。

他只要想到曼耶华要伤害夏薇薇，心里顿时对他一丝好感都没有了。

“我为什么要相信他的话！”曼耶华冷眼看了看植安奎，随后将目光停留在野栗恩身上。

“呵，不相信我，也应该相信暗夜统治者狄奥多西吧。”野栗恩十分冷傲地扬起下巴，瞟了一眼曼耶华道，“当年伊丽丝得知自己犯下错误之后，想放弃美貌和永生赎回夜明珠，可是狄奥多西不肯。塞涅卡为了拯救族人，将鳞片撕下来供族人呼吸，而后力竭而亡，以及伊丽丝殉情，这些本来就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那斯卡汀娜为什么要逃走？她不是出身高贵，家财万贯，什么事情都难不倒吗？为什么要让我的族人绝望？！”曼耶华额头上的青筋暴露出来，他咬着牙，十分痛苦。

“曼耶华，你不觉得自己很自私吗？”植安奎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夏薇薇却先他一步朝着曼耶华走了过去，她清澈的眸子闪着亮光，声音铿锵有力，“在鲛人泉眼被击碎时，是斯卡汀娜带着一对夜明珠救了你们！她虽然性格冷漠了一些，可是从来没有做过伤害鲛人的事情。而你们鲛人总是无止境地向她索取，她一旦无法满足你们，你们就会怨恨她，你不觉得这样做不公平吗？”

“咳咳……”夏薇薇的话刚刚说完，胸口就剧烈起伏着咳嗽起来。植安奎伸出手臂，一把扶住了她。

“你跟斯卡汀娜长得一模一样。有时候我就在想，你是不是就是另一个她，再次闯入鲛族人的生活，让我们患得患失。”曼耶华碧色的眸子颤抖着，神情复杂地看着夏薇薇，喃喃道。

“你是怕如果真正的斯卡汀娜回来了，会揭穿你的生母伊丽丝的背叛，对吗？你口口声声说着‘我的族人’，但正是你的族人们将背叛鲛族的帽子扣到了无辜的斯卡汀娜的头上，让她成了替罪的羔羊，这一招真够阴损的。”植安奎怒不可遏地看着曼耶华。

林沐夏和达文西也纷纷靠过来扶住夏薇薇的身子。

“真正自私的人是伊丽丝吧？狄奥多西说只要伊丽丝愿意答应他一个条件，就将夜明珠还给鲛族，可是她拒绝了。是她害得鲛族人万劫不复！”野栗恩言语犀利地说道。

“不许你这么评价我的母亲！”曼耶华被激怒了，他要反击。

“殿下，把夜明珠还给夏薇薇吧，她是无辜的，若是她有个三长两短，那么我便陪她一起。”一直默不作声的雨声忽然大声打断曼耶华，她的声音发颤，清澈的双眸如同汩汩的泉眼，亮晶晶的。

“雨声，在你心里，我果然不如别人重要吗？”曼耶华极为受伤地扭头看着蓝色光波里美得不可方物的雨声，声音温柔又低沉。

“我们走吧，回到东海去。忘了上一辈的恩恩怨怨不好吗？”雨声泪眼婆娑地看着曼耶华，秀丽的手指轻轻抚摸着他的脸颊。

“告诉我，当初你母亲为什么要放弃交换夜明珠？”雨声附在曼耶华耳边轻声问道。她知道曼耶华心里有个结，而她一定要想尽一切办法解开它。

“是我，狄奥西多要母亲用我来换夜明珠。”曼耶华闭了闭眼睛，如同小刷子般的长睫毛上早已濡湿。

伴随着他们的紧紧相拥，屋子中央的“海洋之眼”光芒逐渐变淡。

雨声与曼耶华相拥的影子也缓缓消失。

夏薇薇听到了！

曼耶华在讲述母亲的时候那深沉的声音，像是泉水敲击着她的心。

她的母亲卡迪娜王妃会是什么样子？如果她为了保护孩子而放弃天下，扪心自问，夏薇薇也不会怨恨的，只会感激。

可是，卡迪娜王妃失踪了这么多年，没有谁知道她究竟是为了什么而去。

“水晶球！”

静谧的气氛被达文西惊讶的声音打破了！

夏薇薇的床上赫然多了一颗夺目耀眼的水晶球，旁边还有一张小纸条。

“我是看在雨声的面子上才把水晶球还回来的。夏薇薇跟斯卡汀娜长得简直一模一样，这点我始终无法释怀。我希望你不要再去扰乱鲛人的生活，也不要再来找雨声了。”达文西拿起纸条，刚刚念完，他的怒火就冒了上来，把手里的纸条甩得啪啪直响，“你们说曼耶华那个人怎么这么讨厌呢？又任性，又小气，还喜欢暗箭伤人！他凭什么不让夏薇薇跟雨声做朋友？性格也太霸道了！还口口声声说是看在雨声的面子上，呵，明明是自己诬赖好人，还死要面子！”

“达文西，我们去黑沙漠吧。”夏薇薇不动声色地走到达文西身边，低声说道。

在她的心里，那个被强行跟她扯上关系的斯卡汀娜变成了一个谜，她很想去揭开这个谜。

这位住在海螺里的鲛人王妃，似乎与自己的母后卡迪娜王妃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无动于衷地在屋子里等待是不行的，她要迈出去，找到心中的答案，第一步就是向黑沙漠进发。

“好，我们现在就收拾行李，这就出发！”植安奎的精神被调动起来了，他的心备受鼓舞，甚至有些感激曼耶华，至少夏薇薇想要去寻找解药了，这是一件多么让人欢欣的事情。

林沐夏重重地点点头，这几日盘桓在他心头的重石，终于放下了。

他侧头看植安奎，只见他那张一直阴沉的脸上，竟然露出了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让人感觉如沐春风。

“黑沙漠伸手不见五指，呜呜，人家穿漂亮衣服也没人能看到了。”达文西一脸遗憾地看着大家，抱怨着去整理行李了。

“那我们黑沙漠见了！”野栗恩紫色的瞳孔里闪着晶亮的光芒，他果断辞别大家，朝着门外走去，只留下一个让人捉摸不透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