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白牡丹
介于离浮苑处于一个不尴不尬的地位,通常来说,当武林之中有什么盛会需要大家共聚一堂的时候,离浮苑主人都会很知趣地不出现在主会场——如果是前离浮苑主人的话,他会出现在盛会主办地点方圆一里之内的任何角落,主要目的是兜售生意。
这种事情馐姑娘肯定干不来。好在当她接手的时候,离浮苑已经在江湖之中拥有了一定的知名度,所以她干脆直接不去。但是后来经过许多客户的要求,认为在召开什么重大盛会的时候,正是需要找人办事的时候,所以离浮苑还是应当出现在盛会主办地方圆一里之内,只是她不需要兜售生意,只需派一个手下在那里等生意上门。
所以对于程苏南来说,知道离浮苑的人出现在英雄会上并不算什么惊讶的事情,他真正比较惊讶的事情是离浮苑主人馐姑娘会出现在这里。
于是他问道:“据我所知,馐姑娘是出了名的不愿抛头露面,每次都是让手下跑腿。如果这回她派你出来参加英雄会,那为什么她本人会出现?”
他眼底的怀疑已经退去了,只剩下满满的好奇和激动。
感觉自己身为蜀中弟子的嫌疑逐渐远去,楚寒天在心里松了一口气,他镇定下来答道:“离浮苑之前的那两个人在前几天私奔了,我是馐姑娘刚招进离浮苑的。她怕我手生,特地和我一起来看看情况。”
说着他还颇为上道地朝程苏南拱了拱手,“以后说不定还要程兄弟你照顾生意呢。”
程苏南没有立刻接受他的这个说法,只是颇为疑惑地问道:“那你对馐姑娘……”
“都是误会。”终于能够澄清这一点,楚寒天觉得很舒心。馐姑娘似乎对男女之事格外厌恶,他并不想在这方面招馐姑娘的不悦——对于全包他吃住行这样的好人,怎么能惹她生气呢?!
“可是……”程苏南有些犹豫,“你现在是不是和她同住一间房……?”
“已经无所谓了。我和馐姑娘之间清清白白,只要程兄弟帮我们保守身份,日后离浮苑主人依然是那个孤身一人毫无男人缘的馐姑娘。”
程苏南虽然点了头,但是他看上去表情却没那么释然,仿佛心中有愧。
楚寒天转变话题,问道:“不知之前遭魑魅堂袭击一事,现在可有眉目了?”
程苏南摇了摇头,“我上报了家师,如今已经是他们在处理。若有了结果,想必会告知诸位弟子。”言下之意便是他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
继而他又笑道:“罢了,这些事情并非我们能够操心得来的,今晚山庄别院里安排了乐坊奏乐助兴,楚兄弟若有闲心,不妨一同前去?”
楚寒天接受了他的提议。
然后他很快就后悔了。
从他俩朝同一个方向迈出第一步起,程苏南的问题就像连珠炮一样接连不断。
“不知道楚兄弟加入离浮苑之前师从何处?一手剑法可俊得很呐。”
“你剑招之间虚实结合,似乎暗蕴阴阳,刚好我们中阳门的剑法也是阴阳相合,真是巧啊。”
“楚兄弟年纪轻轻便有如此造诣,今后前途大有可观,不知楚兄弟有什么想法没?”
…………
楚寒天破天荒地开始反省自己是不是对着馐姑娘就是这么叨叨的。
在这样的氛围中,楚寒天听曲的兴致被消磨得一干二净,哪怕现在他们已经走到了别院之内。别院之中有一方人造的水池,池中建起水榭,此刻山庄邀请的乐坊便在水榭台上演奏。有听客前来,大多驻留在水池边上,隔着一水遥望台上一众乐师。丝竹声声,悦耳动听,但全都被程苏南的说话声给掩盖。
楚寒天道:“我忽然觉得我有些不舒服,想回屋休息了,程兄弟不妨我们明日再聊?”
程苏南面露惋惜之情,但还是道:“既然如此,那就……”
“——救命啊!!”
忽然一声不算太尖利的女声传来,惊得两人忘了道别。回头看去,只见从两人来时的路上横冲直撞过来一个少女。她见着程苏南和楚寒天站在道路尽头,登时脸上露出喜悦之色。而程苏南也认出对方正是林小烟,本着同门互助的原则,他下意识朝林小烟伸出手,而林小烟也径直对着他冲过去。
然后一头扎进楚寒天的怀里。
楚寒天没有防备,结结实实地接下来林小烟。他尚未反应过来,便听林小烟对他急切道:“楚……楚大侠,拜托你帮帮我!”
“……啊?”楚寒天没想到在欧阳山庄里居然还能发生什么突发事故,一脸茫然。
好在不需林小烟说太多,紧随在她身后便有一个黑影若鬼魅般从夜色中落入灯火之下。对方一落地便朝着这边走来,身姿轻盈,让人产生一种这人走路脚不沾地的错觉。
“是个高手。”程苏南低声道,上前半步绷紧身体。
然而待对方走近了,两人才看清这人居然是馐姑娘。她的脸色比楚寒天出门的时候黑了不少,一副索命恶鬼的架势。
“阿馐?”楚寒天没有忘记此刻有林小烟这个不知情的人在场,于是改了称呼。他扶着林小烟站直身体,又不动声色地把她从自己身上拉开。
这时,其他原本在水池边的听客,有听见这边响动的,三三两两已围了过来。但是大家都极有默契地站在楚寒天和程苏南这边,馐姑娘那边倒没人敢过去。
馐姑娘并没有走到他们身边,而是停在了一丈之远的地方,仿佛要刻意划清自己和对方这拨人的界线似的。她冷冷道:“她手上有一朵白牡丹,让她还给我,我立刻就走。”
程苏南和楚寒天低头朝林小烟看去,只见她因紧张而放在胸口的手上,果然捏着一朵白牡丹。只是可能因为追逐慌乱,白牡丹已经被捏蔫了好几瓣花瓣,看起来一点都不好看了。
程苏南皱眉,“为了一朵花就这样大打出手像什么话?你还给她就好了。”
林小烟急了,跺脚道:“师兄!什么叫做还给她,这花明明是我的,是她硬要来抢的!”
程苏南的脸色更加难看,也不知是因为林小烟还是因为馐姑娘,他只是低声道:“一朵花而已,她想要给她就是了。中阳门的弟子,怎的如此小家子气?”
林小烟没想到自己师兄竟然不帮自己说话,撇着嘴看起来快要哭了。这时有围观的人出声道:“女孩子爱花本属平常,但居然需要动武来抢,这可就太过分了。”
话音刚落,周围便有其他围观人也附和了起来,你一言我一语地指责起了馐姑娘。馐姑娘仿若没听到一样,依旧是静静站在那里,纹丝不动。
林小烟听见有人替自己说话,脸色好了些,抬起一张小脸可怜巴巴地看着楚寒天。楚寒天不禁摸了摸她的头,转头对馐姑娘道:“阿馐,不过一朵花而已,你应当是见过更加珍奇更加好看的花的,这朵虽然是白牡丹,但也算不上是什么奇珍异宝,不妨就让给她?”
他好言好语,没想到馐姑娘却是两眼一瞪,那阴森可怖的气质里瞬间加了杀气,直把围观的人吓得齐刷刷后退半步。
她道:“不行。”
见她如此不好说话,周围的指责声更嘈杂了。楚寒天听着也觉得不好受,他有些为难地抓了抓脑袋,“阿馐,你应该不是为了一朵花就这么蛮横的人,是有什么原因吗?”
听见他问,馐姑娘这才慢条斯理地解释道:“这花并不是我抢她的,是落在地上,我伸手去拿,她从我身后跑过来一把抢过,我便追着她过来。”
她的语气里听着有点不耐烦,似乎很讨厌要对一件事仔仔细细地解释清楚前因后果。
楚寒天正想说,就算如此,这也不过是一朵花而已。平日里对什么都难得上心的馐姑娘,不可能忽然这么想要一朵花,其中必有蹊跷。
然而不等他开口,周围的围观群众已有人大声道:“自知理亏便扯着胡话来骗人?你这女人也未免太不知廉耻!”
“仗着自己武功比人家小姑娘高就欺负人家,这事儿怎么都说不过去。”
“要我说,长成这样也没必要抢什么花……”
周围看客你一言我一句,大多也不太清楚事情过程究竟是怎样,但都一个个义愤填膺,要做这江湖上的道义之人。
楚寒天听得鬼火乱冒,他甚至希望馐姑娘忽然发怒。以馐姑娘的身手,完全可以随便把围观人群中的三两个人揍得不敢出声,然后再为自己辩解几句。但是馐姑娘还是像没听到一样,任由那些人瞎嚷嚷,甚至越说越过分,开始大肆抨击馐姑娘的长相。
她就只盯着林小烟手中的白牡丹,似乎还没放弃,打算一瞅着空隙就把它抢回来。
楚寒天先受不了了,他朝周围一声怒喝,道:“你们有完没完,看热闹就安静地看热闹,说人家姑娘长得丑是什么意思?!人家丑碍着你们了?!”他喘了口气,又朝向馐姑娘,“阿馐!把头巾扯下来让他们好好看看你的脸!你哪里丑了!!”
这一阵怒吼把所有人都镇得一愣一愣的,旁边程苏南小声嘀咕了一句,“我的妈,这可真是情人眼里出西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