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尼采①谓:“一切文学,余爱以血书者。”后主之词,真所谓以血书者也。宋道君皇帝②《燕山亭》词③亦略似之。然道君不过自道生世之戚,后主则俨有释迦、基督担荷人类罪恶之意,其大小固不同矣。
【注释】
①尼采:即弗里德里希·威廉·尼采,德国哲学家、思想家、诗人。他被认为是西方现代哲学的开创者。主要著作有《权力意志》《悲剧的诞生》等。
②宋道君皇帝:即宋徽宗赵佶。他信奉道教,自称“教主道君皇帝”。他原本是一个没有什么志向的闲散王爷,哥哥宋哲宗病死,没有留下子嗣,太后便立他为帝。和李煜有点相似,宋徽宗艺术天赋颇高,自创“瘦金体”,传世画作有《芙蓉锦鸡》《池塘晚秋》等,并能诗词。
③《燕山亭》词:即赵佶的作品《燕山亭·北行见杏花》:
裁翦冰绡,轻叠数重,冷淡燕脂匀注。新样靓妆,艳溢香融,羞杀蕊珠宫女。易得凋零,更多少、无情风雨。愁苦。闲院落凄凉,几番春暮。 凭寄离恨重重,这双燕何曾,会人言语。天遥地远,万水千山,知他故宫何处。怎不思量,除梦里有时曾去。无据。和梦也,新来不做。
【译文】
德国哲学家尼采曾说:“一切文学,余爱以血书者。”李煜的词,真可谓是用鲜血写就的。宋徽宗赵佶的那首词《燕山亭·北行见杏花》略有点相似。但是,宋徽宗不过是在说自己身世悲戚罢了,而李煜则俨然有释迦牟尼、耶稣基督担负人类罪恶的情怀和意图。因此,李煜词与宋徽宗词的思想境界一大一小,截然不同。
【赏析】
尼采认为,最好的文学作品必须包含着人类共通的思绪、性情,才能称得上是“至情至性”。而李煜的词,便是用鲜血写就,其中的悲情令人动容。
同为“文艺型”君主,共同经历过山河破碎的痛苦,宋徽宗赵佶和李煜在情感上不乏共通点。赵佶在被金军押解北上的途中,写出这首《燕山亭·北行见杏花》。词人是在用杏花的开与败来暗示自己当下的处境,与其说是“怜花”,不如说是“怜己”。王国维赞扬了赵佶这首词,但又认为远远比不上李煜的《相见欢·无言独上西楼》《浪淘沙令·帘外雨潺潺》的境界。二人同是在追忆往事,抒发故国情怀,赵佶仅仅停留在个人的感悟上,格局较小;李煜却更进了一步,他感叹时光易逝、个体的渺小与自然的伟大,对短暂与永恒等哲学命题产生深深的疑问。
如果说宋徽宗是在缅怀个人悲惨的命运,那李煜就是在叩问人类的灵魂。在王国维看来,他的作品中甚至包含济世救人的情怀,能够达到这种广阔境界的创作者少之又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