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爷爷的橘园12

雨终于停了，虽然没有人知道它什么时候又会卷土重来。到处都是湿润的，到处都可以看到水的痕迹，这就是春天，春天的仙山乡。

橘园，到处都是湿漉漉的，地上全部都是泥巴，随便一脚都可以让鞋子变黄。不过，文文并不害怕，他还是跑到了这里，他的身边站着的是天天。

“今天你们家不是好多人吗？为什么你还可以跑出来呢？”天天问文文。

今天文文家确实好多人，还有好多是文文未曾见过的。虽然他不知道这是因为什么，可是他可以感觉到这几天家里的环境不太一样，总是显得相当严肃。最重要的一点是，家里的多了一个大大的箱子，晚上蜡烛会点通宵，而且每天都会有大人轮流守在它的旁边。里面究竟装了什么呢？为什么这么害怕会有人来偷呢？

“文文。”天天都语气突然变了，“你真的要去城里了吗？

文文点了点头：“是的，我一定要去。”

天天叹了口气：“为什么呢？

文文思考了一会儿，回答：“我爸爸要我去城里读书。当然，最重要的一点是——城里有钢琴。”

天天大声叫了起来：“又是钢琴！我可问过我妈妈了，这东西可没有那么大的魔力，只不过是一个会发出声音的东西而已！”

文文不服气：“那是因为她不想给你买！”

这一次，文文猜对了，天天妈妈之所以那么说，只是因为钢琴太贵了，仅此而已。

“那我们真的要分开了，是吗？”天天哭丧着脸，文文的心情也极度低落。虽然他连四岁都没有满，却要又一次离别。

其实，等周文杰在十多年后回想起来，也许那时候和朋友的离别根本就不算什么。当然，也可能是当时哭得很难过，只不过现在忘记了。

“文文，我总算找到你了！跑哪里去了呀？快点回家，所有人都在找你呢。”一个陌生的女人突然跑了出来，这让文文有点不知所措。

天天见文文没有说话，于是问他：“你认识她吗？”

文文摇了摇头，那个女人见状，立马说：“你也许是不记得我，毕竟我们只见过几面，不过我记得你呀，不会错的。”

“要不这样吧，我陪你一起去，如果她是坏人，我们一起跑。”天天的话让女人有点哭笑不得，不过两个男孩已经手拉着手，向着橘园的大门走去了。

隐隐约约听到了音乐的声音，不过这似乎不是钢琴弹出来的，而是另一种乐器。文文以前听过，不过早就已经忘记究竟是在哪听过了。

声音越来越大，离家越来越近，文文终于看清楚了，一大群人正在家门口，他们都披着白色的衣服，其中就有奶奶、爸爸、妈妈和其他一些熟悉的大人。客厅里的大箱子被搬到了门口，两旁站着的人就是吹乐器的人，不过这音乐确实没有钢琴弹出来的声音好听。

“好了，我把你送到了，我先回去了，再见。”天天说完，挥了挥手。

文文也挥着手，相互道别，回过头就听见了姑姑的声音：“把衣服穿上。”她一边说，一边递过来一件白色的衣服和帽子，文文并不想穿，可是，周围的大人却都对这件事相当严厉，包括平时最慈祥的奶奶，于是，文文还是穿上了。

大人们开始依次走到大箱子面前、依次跪下、依次把带着火光的红色长条插到了箱子前面的土盆中。

他们在干什么呢？文文理解不了，他现在只是觉得周围的音乐声很大。可就在这时，文文听见了爸爸的话：“该你了。”

文文被推了过去，站在他两边的分别是堂姐和表哥。表哥拿了六根红细棒，给了文文三根，并对他说：“跟着我做。”

跪下，拜了三次，把木棒插进了土盆里。“为什么？”文文问哥哥，哥哥回答：“不知道。”他的不知道不是不知道这是在干什么，而是不知道这个习俗的由来。

大箱子被抬了起来，人群慢慢地向前移动，文文也跟了过去，跟在了爸爸身边。一路都有鞭炮的声音，文文从来没有见过如此浩大的声势，这也让他有点惊讶。

“我们要去哪？”文文问爸爸。

“我们要去……嗯，反正跟着走就是了。”其实，爸爸本来想说：我们是去打开天堂的大门的。可他并没有说出口，因为他意识到了文文不可能听懂，反而会给自己带来一大堆奇怪的问题，在这严肃的时刻。

人群走到了稻田旁边一片土坡的角上，停了下来，文文隐约从人群的缝隙中看到了远处的一个大坑。奶奶趴到了箱子上，嚎啕大哭；姑姑站在一旁，泪水再也不需要克制，疯狂地留着；伯伯一边搀扶着奶奶，一边抹着自己的眼泪；站在身边的爸爸眼睛里同样充满泪水，肉眼可见的血丝述说着某种憔悴；周围的大人都默不作声，都低着头，听着春天的风缓缓地吹……

忽然，文文淋到了一滴雨，抬起头，看着头顶阴暗的天。可是，没有人想走，或者说，总有人想走，却不能走。

奶奶终于被拉开了，工人们开始把大箱子往洞里面放，然后以最快的速度把土往上面盖。他们都想着早一点收工，也许是害怕下雨的天，也许是希望快一点拿到工钱。

雨下大了，有的人撑起了伞，有的人再也没办法忍受，向着大路上跑去。文文也想走，可是抬头却发现爸爸和妈妈都没有离开。

“爷爷呢？”不知道是什么让文文问出了这个问题。

爸爸崩溃了，可是文文看不出来，因为爸爸的泪水已经和雨水混在了一起，变得更加无声，却又更加撕心裂肺。这种泪水是周文杰到现在依然很难体会到的东西。

今天晚上是文文在仙山乡住的最后一个晚上，他的身边睡的是爸爸和妈妈，奶奶睡在另一个房间，其他人都已经离开了。妈妈突然打破了寂静：“明天我们就要离开了，去新家。”

新家？离别？文文睁着眼睛，看着窗外，听着雨声，发着呆……

第二天早上，文文起床之后的第一件事并不是早餐，而是跑出家门，跑到了天天家的门口。他敲了敲门，开门的居然是天天。

“昨天你家那么吵，怎么了？”天天问文文。

可文文却答非所问地说了一句：“我今天就要走了。”

两个人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他们一定都很难过吧？可是，所有的难过是不是只能用一句“再见”来表达呢？

文文和爸爸、妈妈、奶奶坐上了公交车。文文什么都没有记住，却只记住了天天的这一句话:“你去的也是城里，星星去的也是城里，你们是不是可以相见呢？”

那时候，文文还不知道向阳县和龙潭市的区别。不过这样也好，至少可以多一个念想吧。

公交车缓缓地离开了仙山乡，离开了这个对周文杰而言，模糊，却又好像十分重要的地方。爷爷的橘园依然在的，一直都在，也许在山上，也许在心里，也许会随着时间，慢慢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