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
现下虽是冬季,但扬州依旧如诗般暖人心。
“尤其是街上的美人。”李智倚着茶楼的窗子摇着扇子,兴致勃勃地道。
敏敏问道:“公子,街上的美人有什么好看的?”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你看那围着狐裘戴着玉冠的翩翩公子哥,再看看那搂着手炉插着步摇的纤纤少女……真叫人赏心悦目。”李智一会儿示意敏敏看这边,一会又指指着另一个方向。
敏敏却不明白:“公子,人好看是好看,可我们为什么要在这里看呢?”
大街上蹲着,一样能看,还是近距离。
李智嗤笑道:“有意见?上屋顶提(啼)去!”
敏敏自然不会有意见,可他们在人家茶楼的窗边一坐就是半天,还不要茶水点心。敏敏想给个座位费,李智也拦着不让给,美曰其名为不能乱花钱----好像他就没乱花过钱一样。茶楼掌柜估计过不了几刻,就会忍不住来赶人了。
李智却没有这般忧愁心思,反而饶有兴致地给敏敏出考题:“敏敏啊,同是一副人的皮囊,怎的有人生得好看,有人生得丑呢?”
“生得好看是因为同陆判关系好呗!陆判就给捏了张好脸。关系不好的,随便戳了眼睛鼻子嘴巴,就丢进轮回了。”
“不对!”李智摇头道:“陆判干的可不是这个活。”
“那陆判干什么活?”
“断生死、评善恶、论功过。”
“公子是说,看那人是否阳寿已尽,生前都行过什么善事做过什么恶,一生中是功大于过,还是过大于功?”敏敏若有所思。
李智欣慰地道:“孺子可教也!”
敏敏半垂着眼眸,似乎有些哀伤:“可死都死了,生前的善恶功过都已烟消云散,有何可评可论的?”
“于今世而言,死是结束;却也意味着下一世的开始。今生的善恶功过,都影响着下一世。”
敏敏惊讶地转头看着眼前有此言论的男子----没错,这不是李智说的,而是在隔壁擦桌子的跑堂小二。
见李智与敏敏皆望着自己,小二忙连连道歉:“客官见谅!小的并非有意插嘴,只是见姑娘面有愁容,一时口无遮拦、妄言生死。实在是对不住了!”
李智将这小二哥打量了一番,才道:“何为妄言?谈论生死,人人看法皆有不同。”
“公子大量!”那小二将手中的抹布往腰间的围裙一塞,再顺势在围裙上擦了擦,长揖道。
李智摆摆手,小二当即意会,收拾了桌上的残渣后退去。
敏敏道:“为下一世修功德?倒像是那家的箴言。”
李智转头继续看街上的美人:“无论哪家的箴言,能劝人向善就行。”
“公子信吗?”
“信什么?”
“前世今生与来世。”
李智继续看着街上的美人,道:“前世虚妄来世飘渺,今生享乐才最重要。”
“可敏敏听小姐说,公子曾苦修十数年……”
李智“啪”地一声合起折扇,吓得敏敏不敢再说下去。
李智看似漫不经心地瞥了她一眼:“青凤说你胆小,我看未必。”
敏敏忙自掌了几个嘴巴道:“敏敏多嘴了。”
“你经常探听我的事?”
敏敏摇摇头:“以前小姐活泼爱说话,总给敏敏讲典籍里的故事。”
李智自嘲地笑道:“我倒活成典籍里的故事了。”又问道:“你家小姐何时开始不爱说话的?”
“公子不是明知故问吗?”敏敏嘟囔了一句,还是又正正经经地答道:“小姐大婚后变得沉默了,还总是哭。小姐心里苦,可又不愿说。”
“哦?”
“小姐虽不说,但敏敏都看在眼里。”敏敏道,“族长将小姐留在江陵府,委实欠妥。小姐日日都哭,若是同家人在一处,想必能早些走出来,何须这般……”追着一个长相相似的人不放?
“哪般?”
敏敏欲言又止:“凤公子……”
“祸福相依,嫁入秦家未必是福,留在江陵未必是祸。再者,人人皆有属于自己的缘与份,你怎知小扬不是她的孽,凤玦不是她的缘?”李智道,“你到底年纪小,经事不多,想不明白也是正常的。不过无妨,你有的是时间去看去悟。”
敏敏却不认同:“敏敏没看到什么缘啊孽啊的,许是敏敏狭隘了,只觉得族长是在拿小姐当饵。”
“对,她确实是饵。”李智又摇起了扇子,笑道:“放饵的垂钓者早已在岸上等着收线了。莫急!”
敏敏似乎猜到了什么,问道:“公子知道那是一条什么鱼?”
“鱼?你看,”李智用下巴指了指街上的花车,问道:“那是一条什么鱼?”
花车是名副其实的花车----车顶车身乃至车辕都用丝绸缠绕着,上面缀着冬日里少见的各色月季,朵朵绽放娇艳欲滴。车上端坐着一名女子,一袭粉衣,脸上也用粉色的面纱遮住;发饰简单,只插着一支金簪。柳叶眉、桃花目,眼中似有勾人柔情,见者无不沦陷。
除了李智……
即便是敏敏都连吞了好几口唾沫,李智瞧她这般模样,笑道:“这可不是你能吃的。”
敏敏不服,道:“不就是一条鳜鱼吗?有什么不能吃的?”
“吃了怕你消化不良。”
敏敏还是不服:“鳜鱼怎会不好消化?难消化的是她肚子里的那个东西。”
“那更是你不能碰的,”李智收到折扇轻点了一下敏敏的额头,“走吧,今夜摘星阁来了新人,我得去看看。”
“那敏敏在城外候着。”
李智想了想,道:“不急,天色尚早,本公子先去游湖泛舟,欣赏欣赏瘦西湖的落日风光。”
敏敏明白,对方是劲敌,李智要先将她安顿好,便不推辞,随李智一同下楼。
摘星阁月余前曾收了一名自卖自身的歌妓,据说有着绝色的容颜、曼妙的身姿,歌舞更是一点就通。如此妙人,阁中自然重视,寻人测了个黄道吉日花车游街,便算是正式挂牌出道了。
街上人人皆望着花车中的美艳女子,妇人们叹其美貌哀其命途。可她的目光却深情款款地落向街边某处,直到花车驶过,不便回头观望方才罢休。
“她在看谁呀?”敏敏顺着她的目光搜索,可街上人头攒动,看不出她究竟看向何人。
李智径直往城外走去:“管他是谁,左右不是某个惦记着吃她的人。”
敏敏撇了撇嘴,心道:“我只吃寻常鱼类,这种修行过的,肉都老了,谁稀罕呀!”
落日余晖下的瘦西湖,湖面映着残阳最后的一点温暖,倒是别有风情。
只是……
李智问道:“敏敏,你以前来过瘦西湖吗?”
敏敏点头:“以前小姐带我来过的。”
“什么时候来的?”
“也是冬月,小姐说,年关将至,要来查账……”
李智才不管什么查账不查账的,打断道:“来的时候,是这样的景色吗?”
“差不多吧。”
李智咬牙切齿地质问道:“那你为何不告诉本公子,它在冬月会结冰?”
“赏……冰湖也挺好的……”
李智抓狂了:“好什么好?本公子是要泛、舟、湖、上!都结冰了,还泛什么舟?”
“它的冰不厚的……”敏敏一下蹦到冰上,想给李智展示冰面一碰就碎。然而,失败了……冰面竟承受住了她的重量。
“呃……许是得用力些……”敏敏用力跳了跳,冰没碎;场面有些尴尬。“公子稍候,许是敏敏太轻了,我再用力点。”
李智一脸无奈地看着在原地蹦蹦跳跳的敏敏,连路过的北风都感觉到了他的嫌弃。
“你慢慢蹦吧,什么时候把冰蹦塌了,什么时候请本公子过来。”
敏敏吓到了:“一个湖吗?”
“对,一整个湖。不然本公子还怎么游湖?怎么泛舟?”李智理所当然地道。
敏敏看了看完全冻住的湖面,顿时脚下发软,想跑的念头油然而生。敏敏悄悄地回头偷偷看李智是否注意着她的行动,却发现岸边的李智已不见了踪影。敏敏大喜,正要冲回岸上,却被一道结界弹了回来。
人生就是这样大起大落落落落落…敏敏虽知他用心良苦,但她从不参与除妖的活动,此举似乎有些多余了。这结界除了李智能解外,恐怕要冰面皆碎才会破,李青凤此时正帮着秃鹫找雏鸟,许久未至扬州,想必是遇到了别的状况,也不好传信符令她分心。与其待在冰上受冻,不如早破了结界出去寻一树杈子睡大觉。思及此处,敏敏只能召来飞羽,用剑尖一点一点地凿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