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虎阳(2)
(八)
“你干什么老是偷看那个七秀坊的小姐姐?”小男孩凑到尹天酬耳边大声道,“哦!你喜欢人家!”
“胡说什么!”尹天酬赶忙捂住小男孩的嘴巴,压低声音训斥道,“你生怕别人听不见是吧?”
小男孩挣开道:“你怎么这么没胆量?要是你自己不敢说,我帮你去说。”
“你在这儿慌个什么劲?我跟你说,这种事急不来的。”
小男孩心不在焉听着,望着不远处那个穿粉衣裳的小姐姐,她正往桃树枝上挂第二只灯笼。
一只老鼠从墙边窜了过去,小姐姐退开一步,吓得花容失色。
机会来了!
小男孩响亮地吹了声口哨:“栖夜,上!”
蹲在檐角的游隼懒洋洋张开了翅膀,像朵乌云一样飞速掠过,抓住那只老鼠,还邀功一般飞回来把老鼠丢在了尹天酬手上。
尹天酬抓着那只大老鼠愣了一两秒,在那个七秀小姐姐看向这个方向之前就尴尬得无地自容,转身就往暗巷跑。
“那个……这只鸟不是我的。”小男孩迎着小姐姐的目光,往墙角挪了挪。
那个小姐姐正准备说话,小男孩已经撒腿跑远了。
只有栖夜歇在屋檐上,眨巴着眼睛抖了抖羽毛。
(九)
“你把话说清楚。”李虎阳咬着牙盯着唐沧,“你从来没有告诉过我,当初他为什么要送走我。在我去了天策府之后的那些年,他又在哪里?发生过什么事?”
“你们两个的事,与我何干?”唐沧可能有点不耐烦了,直接就道,“若是你念在他对你的那几年养育之恩,你就在天策府好好做你的朝廷鹰犬,别来再三骚扰他。不然他若是被你逼得投了河,你到时候不要来给我下通缉令。”
“你要我如何,才会把所有事情都告诉我?”李虎阳突然冷静下来,他一字一句道,“当年我敬你,叫你一声唐叔叔,因为我相信你是尹天酬的朋友。当初他收到了那封信,第二天就让我跟你去天策府。他对我说三年后会来接我,我一直等,但他再也没有来过。你知道这件事,可从头到尾,你都和他一起瞒着我。那封信里,到底说了些什么?我们离开洛阳城的时候,他又去了哪里?”
唐沧一言不发,冷冷地看着李虎阳,然后转身轻轻跃上了屋檐。
李虎阳知道唐沧的轻功了得,若是此时把他跟丢了,可能以后都再也没有机会找到他。
李虎阳身边没有长枪,进城时只带了一把细长的腰刀,是当初大师兄送给他的。他从来都使不好刀,但他现下没有其他办法了。
李虎阳踩着墙面借力,返身登上了屋顶,抽刀就往唐沧后肩劈过去。唐沧侧身闪过刀刃,抬手扣住他的手腕。
李虎阳这些年来也算是训练有素,他不退反进,转腕用刀柄击向对方的下颌。
于是唐沧收手退开了一步,从后腰取出了千机弩,“喀噔”一声,弩箭已上膛。
“虎阳,你闹够了没有。”他的语气里只有威胁。
(十)
“《拾遗记》有周穆王八骏,一名绝地,足不践土。二名翻羽,行越飞禽。三名奔宵,野行万里。四名越影,逐日而行。五名逾辉,毛色炳耀。六名超光,一形十影。七名腾雾,乘云而奔。”小男孩俯身摸摸马脖子,“唐叔叔,他哪里买得起这么好的马?”
“他有很多朋友。”唐沧牵着马,步伐不紧不慢,“他还欠着我一千五百两银子,欠其他人的应该更多。”
“那他大概讨饭一辈子都还不起这个债了。”小男孩吐了吐舌头,“你们当初是怎么认识的?”
唐沧一言不发。
“告诉我嘛,我保证不跟其他人说!”小男孩央求道,见没有回应,转而又道,“如果你不告诉我,我就跟所有人说我知道你长什么样子!”
唐沧停住脚步,严肃看着小男孩道:“不要让任何人知道你曾经与我有过来往。”
“那你要讲给我听你是如何认识一个丐帮弟子的?”小男孩嘻嘻笑道。
“我小时候轻功不好,有一次在扬州郊野摔断了腿,伤得很严重。”唐沧用没什么起伏的语调道,“我觉得自己丢了唐家堡的脸,只想找个地方躲起来,不愿意向过往路人求助。尹天酬那时候替人在郊野放牛,他恰好在附近,见到我之后说要带我去看大夫。”
“然后你就跟他去了?”
唐沧摇摇头道:“我不肯,所以他一直蹲在我身边劝我——我以前从来不知道世上会有那么爱说教的乞丐。”
小男孩点点头表示赞同:“那后来呢?”
“我第一次进扬州城是骑着黄牛进去的……”唐沧顿了顿道,“我们两个身上没有银子,他求了大夫很久,大夫都不肯治。后来是遇见了一位七秀坊的姑娘,她替我治了伤。那是我人生中最狼狈的一天。后来尹天酬经常拿我摔坏腿的事嘲笑我,直到有一天比试轻功,我终于赢了他。”
小男孩沉默了半晌,他从小就知道尹天酬的轻功特别好,尤其是从那个七秀小姐姐附近逃跑的时候。
唐沧拉住缰绳,抬手指向前方:“虎阳,到了。”
浓雾深处透出了府邸巍峨的轮廓。
小男孩惊讶得张大嘴巴,刚准备说话,唐沧一巴掌拍在了腾雾的屁股上:“去!”
马儿长嘶一声,扬蹄奔向天策府。
(十一)
李虎阳小时候不爱练功,又调皮,也没少被尹天酬按在地上揍。
但到底是自己带大的孩子,尹天酬对着他,还是舍不得下重手,但唐沧从来不留一点情面。
每次虎阳带着一屁股蛋的银针,哭着回来,尹天酬就哈哈大笑:“暗器上又没有淬毒,几根针而已,你哭什么?”
“我打不过他嘛,我也不想跟他学武功了。”小男孩眼含泪花,无比委屈。
“蜀中唐门也是个大门派了,其中不少弟子都是武学上的高手,只不过多半都在江湖隐匿了行踪,你有机会跟着唐兄弟学几招,这是许多人求都求不到的机会。”
“唐门武功暗箭伤人!”小男孩强忍眼泪,拼命嘴硬,“做人就要光明正大!那样的功夫我才不要学!”
“好好好,不学就不学。”尹天酬叹口气,“过来趴着,我帮你把针拔出来。”
话虽这样说,每隔几个月唐沧来找尹天酬喝酒时,他还是喜欢把虎阳丢给他“教训教训”。
所以说到底,李虎阳心中稍稍是有些怕唐沧的。他小时候基本功没有打好,后来在天策府跟着大师兄习武,几年间吃过不少苦,才渐渐有所长进。但就事论事,只凭手上一把腰刀,他并没有把握能制住唐沧。
他脑子里正思考着对策,突然听见手下将士的声音:“唐门刺客!抓住他!保护将军!”
他扭头往巷口看。
一回头的工夫,唐沧的身影已经不见了。
(十二)
说话的人是营中校尉,姓李名尔,刚满十六岁,是李虎阳的小师弟,洛阳收复之后,才离开天策府,出来跟着他扫除余寇。
李尔年纪虽小,也没有打过太多仗,但是个十分忠实可靠的下属。他将那队骑兵留在巷口,下马走到墙根下:“师兄,你没事吧?”
李虎阳收起腰刀,跃下屋檐:“还没有机会与他交手。”
“我先前在城内暗中打听,有人见到过一个脸上有伤痕的人曾在城南土地庙出现过。我在那里守了几天,都没有等到他。是今天清晨时候,偶然碰见了那个戴面具的唐门弟子。我听出他的脚步声有问题,一路跟了过来。本来跟丢了,不过后来我又在巷口酒家外见到了腾雾,才想到过来看看。”李尔犹疑半晌,“他就是传闻里那个唐沧?轻功这么厉害,只怕我们没人能跟得上他。”
“可你一路跟他跟到了这里。”李虎阳沉思了一会,开口问道,“你说的城南土地庙,距离这里有多远?”
“说远不远,说近不近。”李尔答道,“地方有些偏僻,只剩下一些流浪者和乞丐天冷时会在那里过夜。”
“叫弟兄们继续巡街,你带我过去看看。”
“是!”李尔大声应道。
“嘘!”李虎阳连忙示意,“不要声张。”
(十三)
土地庙相当偏僻。周围有几亩农田,几个农民正赶着牛耕种。
庙中满地都是些破草席,但空空荡荡的,只有几个年纪大的乞丐缩在墙角打盹。
李虎阳走上前拍了拍其中一个乞丐的肩:“大爷,你在这里有没有见过一个丐帮弟子?大约三十多岁,身上文着白虎。”
那老乞丐冲着李虎阳伸出了一只脏兮兮的手。李虎阳眨眨眼,摸出了几颗银子,待要放进对方手掌的时候又缩回手:“你告诉我,这些就是你的。”
“军爷?”恰巧有人走进庙中,那人看着年轻,手提着一个竹篮子,“那个大爷又聋又哑,不会答你话的。”
庙中几个乞丐见到那人,立刻冲上前抢走了篮子,那人只叹口气:“别抢啦,今日馒头足够的。”
李虎阳站起身:“我们见过?”
“是呀,我在酒家做跑堂的嘛。”那人道,“不过贵人多忘事,你肯定也记不起我了。”
“你到这里来做什么?”李虎阳又问。
“仗打了那么久,这两年总算安稳了点。掌柜的心善,有时候叫我来这边给那些流离失所的人送点吃的。可能帮不到他们太多,但有总好过于无。”那人道,“你到这来做什么的呢?”
“我想找那个乞丐。”李虎阳道,“在你们店附近的街道讨饭,脑子有点问题的那个。”
“哦你说他呀?”那店小二一拍脑袋恍然大悟,伸手指向庙门,“呀,刚巧。”
尹天酬正往庙里走,不偏不倚和李虎阳对上视线,怔在原地。
“李尔!堵住他!”李虎阳大声道。
尹天酬被喊声吓了一跳,转身就跑。
“是!”李尔正站在庙门附近,连忙追了出去。
待李虎阳也追过去的时候,正看见尹天酬想从一个狗洞钻到破墙外面去,但被李尔揪住了衣服。
李虎阳心里窝着火,三两步走过去,一把将那人从狗洞里拖出来,然后推到墙边:“你够了!”
可能是语气太重,一下子震慑到对方。
尹天酬怔怔看着李虎阳,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你再给我跑呀!”李虎阳咬着牙,“你要跑到哪里去?怎么现在不说话了?哑巴了?”
对方眼神里有点茫然,也有些悲伤和恐惧,不像是演出来的。
这个人和记忆里影子似乎已经完全重叠不上。
李虎阳心里的气莫明其妙消了大半,他尽量控制住语气:“我是虎阳呀,是你当初从城隅敬师堂捡来的。如果你那个时候没有理我,我早就被野狼叼去果腹了。我们一起相处了七年,你从来没有收过我为徒,但你教我打架,教我轻功,还总是给我讲那些大道理。”
那人还是一言不发。但他转开了目光,好像是想逃避。
于是李虎阳揉揉眼睛,继续道:“你带我去钓鱼,带我去爬山,还带我去看你打擂台,你多半是赢。但我记得你输给过下山游历的纯阳宫道士,也输给过藏剑山庄的有钱少爷,你输了之后,还找理由说他两把玄铁剑,当然比你的武器好使。后来我们才知道那个七秀小姐姐也在看打擂,她要过来给你看看伤得重不重,你一下就跑没影了。我当时就心想,你怎么这样没胆量呢?”
“虽然我们过得很穷,但是那些年你也从来没让我饿过肚子,对了,你还送过我一匹马!我在牧场天天给它割马草,把它喂得可壮了……当初你让唐叔叔送我去天策府,说过三年会来接我,你为什么不来呢?”
尹天酬垂下眼睛,依旧一言不发。
李尔见他已经没有逃跑的意思,也便放松了钳制,放轻脚步退开了。
“小时候在洛阳,大家都嘲笑我有爹生没娘养,只有你对我好,可你抛下了我。后来在天策府,大师兄对我好,可他战死在潼关,也没能守住长安……我是从那个时候开始走上战场的。对天策将士来说,家国大义永远排在第一位,但我每次见到有人因为战争和亲人分开,我就忍不住想到你。”李虎阳突然间觉得非常委屈,“可是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这些年,到底发生过什么事?”
尹天酬慢慢抬起头看着李虎阳,眼睛里突然充满了泪水,他终于哽咽着开口,声音有些含糊不清:“秀娘死了……”
(十四)
秀娘是那个七秀坊小姐姐的名字。
在李虎阳记忆里,她是一个特别温婉善良的女子。
据尹天酬所说,他们第一次见面是在七月的扬州。那时候秀娘刚离开七秀坊没多久,跟着师父游历江湖,研习医术。
没想到他们后来竟然又有缘在洛阳碰面。
这段情缘若按照故事里的发展,说出去本该令人艳羡。只是尹天酬对待秀娘,总是有点羞赧过了头。
大年三十的晚上,尹天酬带虎阳去山上放桃花灯。
“放灯为何还要爬那么高的山。”虎阳一肚子委屈,气喘吁吁。
“这样桃花灯才会飞得又高又远,它飞得够高了,你写进去的愿望才会实现。”尹天酬回答。
“那你写了什么愿望呢?”虎阳又问。
“说出来就不灵了。”尹天酬捂住胸前的口袋。
“我知道了!”虎阳道,“你肯定写的是想和那个秀姐姐在一……呜!呜……”
尹天酬捂住虎阳的嘴:“臭小子,你别乱说话,知道吗?”
虎阳用力点头。
待对方刚松开手,他便气哼哼道:“这里又没有人,你怕谁听见?”
尹天酬转移话题:“以前叫你好好练功也不听,我还没到你这个年纪的时候,轻功就要比你强一大截。等你爬上山,天都要亮啦。”
“洛阳条条大道,我又不像你从小住在君山,出去吃个饭都要爬几个山头。”虎阳扁扁嘴,“我就是走不动了嘛!”
尹天酬抬头看了看黑咕隆咚,陡峭湿滑的山路,深深叹了口气,弯下腰拍拍自己肩膀:“虎阳,你上来,看看我现在还背不背得动你。”
虎阳一下子跳到他背上,差点把他撞得滚下山也不在意,只顾着欢呼:“飞高一点!”
只是那天尹天酬的桃花灯并没有被放飞。
当他们二人站在山崖顶端,看着远处的洛阳城上空燃起的璀璨烟花,夜色深处突然传来了一声尖锐的鸟啸。
尹天酬燃起火折子,于是栖夜就像一朵云,稳稳降落在他手臂上。
“有人给你传信?”虎阳问道。
尹天酬看完了那张字条,神情渐渐凝重起来,他把字条和怀里的许愿笺一起点燃,烧成灰烬。
虎阳仰着头看着对方,但在火光中看不清他的表情。
“虎阳,我可能要离开一阵。”尹天酬终于开口,“你不是一直想去天策府看看?明日我让唐兄弟带你去那里住一段日子吧。”
“不要!”虎阳想都不想就拒绝了,“信里说什么啦?你要去哪里?”
“不会很久。”尹天酬摸摸下巴道,“这样吧,我送你一匹好马,你就答应我,乖乖跟他去,到了天策府好好练功,等我去接你。”
“什么样的马?”虎阳心中有点动摇,但还是不愿就此松口。
“你想要什么样的马?”尹天酬问。
“前两天在街市看到的那匹腾雾马!”虎阳不假思索回答。
“……我把自己卖了都买不起它吧。”尹天酬无奈苦笑,“好吧,我答应你。”
(十五)
李虎阳站在原地,只望着尹天酬,心中五味杂陈。
李尔在他身边小声道:“师兄,若实在不行,我们把他带回去吧?营中也有军医,可以想办法搞清楚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兴许是心病,不是外伤。”李虎阳沉默了一会儿才道,“营里医官医不了。”
“军爷?这乞丐犯了事?”那跑堂的这会儿也从庙里走出来,神情有些犹豫,最终还是替尹天酬求情,“他脑子有点问题,但不是个坏人。若是做了错事,也应是无心的吧,你能不能就放过他呢?”
李尔皱着眉毛,看了看地上缩着的那人,又转头看了看门边那个跑堂的,小声道:“师兄,人家该以为我们在这儿欺负一个乞丐了。”
李虎阳只回头看了那跑堂的一眼,只道:“他不是什么乞丐,他是我一位故人。一直以来,也多谢你家掌柜的照应了。”
那跑堂的尴尬笑了两声,也就先行转身离开了。
李虎阳弯下腰想扶起尹天酬,双手刚碰到对方,那人就一阵发抖,躲闪开来,似要挣扎。
“你别担心,以后都不会有事了。”他觉得自己许久都没有如此轻声细语过了,“你以前丢下了我,但没关系,我照样好端端长这么大了,我不会丢下你不管的。”
尹天酬抬起了眼,漆黑的瞳仁望着李虎阳,没有再反抗了。
李虎阳扶着尹天酬骑上腾雾,嘱咐李尔回营,自己则是牵着马回到城中,订了间客房,也不忘嘱咐那跑堂的打来热水,还有弄来一套干净衣服。
李虎阳将手伸进水中试了试水温,满意地点点头:“温度正好!泡个澡再舒服不过。”
尹天酬一动不动,站在房中似有些局促。
“从前你老是跟我说,行走江湖,日子难免时常过得捉襟见肘,但就算衣着破损,也应干净整洁,切记不可满身脏污,丢了丐帮的脸面。”李虎阳扬起眉毛,背书一般道,“从前大道理同我讲得那么多,自己也该做到才好,你说是吧?”
尹天酬不为所动。
“又不是没有坦诚相见过,你怕什么?”李虎阳想了想又道,“总不至于衣服也要我帮你脱吧?”
尹天酬低着头,依旧一言不发。
“真的要我帮你脱?”李虎阳眨了两下眼睛,心说也不是不可。他走过去,试探性地伸出手,这一次对方没有要躲开的意思。
李虎阳笑了笑,露出了虎牙。
尹天酬看着他的笑容,有些发愣。于是李虎阳顺利地脱下了他破破烂烂的衣服,领他坐进浴桶里。
尹天酬自腰身至肩颈,文着一只威风凛凛的白虎,蒸汽升腾之中,那只白虎目光炯炯,仿佛在腾云长啸。
丐帮子弟自古有文身习俗,但代代相传到现在,并非人人都会这么做。李虎阳是后来才知道,丐帮中人,敢在身上文这种猛兽,还文了这么大面积的人,根本寥寥无几。
(十六)
“你为什么在身上画只狗?”虎阳指着尹天酬大声问道。
“小兔崽子。什么狗?这是白虎好吗?”尹天酬翻了个大白眼,隔着溪水把衣服扔回岸上,“而且不是画,是文上去的。”
虎阳踩着水底滑溜溜的鹅卵石,小心翼翼走过去,盯着图案又看了半天:“那你为什么要在身上文一只白虎呢?”
“你哪里来这么多为什么?”尹天酬矮下身,一只手抓着虎阳的胳膊,另一只手给他使劲抹了一把脸,“怎么天天脸这么脏?”
“哎呀!我刚才在那边摔了一跤。”虎阳龇牙咧嘴扭动身体,但力气显然不如对方,于是只好闭紧眼睛放弃了挣扎。
“……可能你是真的没有练轻功的天分。”尹天酬深深叹了口气。
“你为什么就不能说我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练武奇才?”虎阳皱起鼻子,“你还没回答我呢,为什么要在身上文白虎?”
尹天酬这会儿终于放过了虎阳的脸,开始沾溪水给他擦背:“丐帮有文身的传统,这图案我很早就有了,是师父叫人帮我画的。”
“那么威风,我也想要一只!”虎阳道。
“老虎煞气太重,很难镇得住,对你身体不好。”尹天酬想了想,“等你长大再说吧,到时候你可以挑别的图案,什么蝶翅啊桃花啊之类的,小小的,好看多了。”
虎阳气哼哼:“太女孩子气了,才不要呢。”
尹天酬只是笑。
(十七)
尹天酬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服,蜷在床上睡着了。
蜡烛还在燃烧,李虎阳靠在窗边,盯着桌上的烛火发呆。从前的很多个夜里,他好像都是这样度过的。
李虎阳到天策府的第一年,多半时间是在牧场生活。
大师兄说,骑兵纵横沙场,一匹好的战马必不可少。而在一场战役之中,马对于天策将士来说,是搭档,更是伙伴,重要性不言而喻。
“所以说,叫我去放马,其实是将一个特别伟大的任务交给了我?”那时候虎阳一肚子疑惑。
“没错!”大师兄坚定地点点头,满脸写着“孺子可教”。
于是,白天牧马,为它们刷背割草料,晚上守夜防着野狼偷袭,成了他的日常工作。时有新兵报到,被调来帮忙养马,但他们很快会被调走,牧场便又只剩下虎阳一人。
虎阳心中知道,尹天酬武功其实不差,却只教出他一身三脚猫都不如的功夫,也难怪他一来天策府就被大家看不起,还找理由挤对他来这里养马。
他愤愤了一段日子,而后也就慢慢平静下来了。
入夜之后,气温降得很快,腾雾卧在他身旁,他便时常盯着篝火发呆,不自觉想起洛阳城。他想起那里巍峨的城门,熙攘的街市,高高的擂台,还有擂台上的人。
直到有一日,大师兄从远处策马而来,英姿飒爽,夕阳下一身戎装红艳似火。
“虎阳,你本不是天策弟子,我府是受人之托代为照料你,但你在这里养马磨性子,也有大半年了,我想将你调回府内,和将士们一同读兵法,学武艺,将来上阵杀敌,斩尽乱党贼寇,不知道你是否愿意?”
虎阳一下从地上弹起来:“当然愿意!”
“那我现在就回去写调令。”大师兄调转马头,又勒住缰绳回头问道,“只是我还不知道你的姓氏,你与丐帮那位尹少侠同姓?”
虎阳摇摇头:“我没有姓氏。”
“那你随我们大统领姓李可好?从此入我天策门下,维护李唐正统。日后,我就是你的大师兄了。”大师兄想了想,取下了自己腰间的长刀,一把扔给虎阳,“见面礼,接着。”
虎阳险险接住。他眨了眨眼,抱着那把长刀端端正正拱手行了个军礼:“多谢大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