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尖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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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男盗女娼

太阳终于由红变黄,由黄变成夺目的光芒。余粮刚迷迷糊糊进入梦乡,郑府家丁小乙就冒冒失失跑进无明的禅房,一见到被窝里的余保长,大惊小怪地喊叫起来,小乙的喊声惊醒了余粮,听完小乙添油加醋的汇报,余粮连忙从被窝里起身,又忍不住捶了一下腰板。

“老五啊,你不睡会儿?”老和尚无明也走进了禅房,望着两眼布满′′红丝的余粮道。“我家老爷在等五爷呢!”小乙双手抄着胳膊,抢过话道。

余粮回到家中,一屋子人像见到大救星一般,又嘤嘤地哭诉起来。郑得金也不在这里了,是被自家的一个婢女喊走的,说要陪他的八姨太吃早茶。余粮简单地洗漱一下,交待了长工胡三一些琐事,也顾不上吃早饭,就带着十几位损失惨重的受灾户,踏上自家的木船,安排了其中的几个汉子摇橹撑船,木船摇摇晃晃,咯吱咯吱破着薄冰,驶向大明镇。

大明镇公所,位于大明镇区西北方向,晚清明初为大明乡公所,后变三区区公所,因大明乡转编大明镇,现又改成镇公所,经过几次血与火的洗礼,镇公所里的房屋已经面目全非,就连这九品芝麻官,也像踏翻车似的,今天张三做乡长,明天李四作区长,后天王二麻子为镇长,一会儿国民党三旅在大明设市划乡,一会儿共产党新四军改编大明为兴化三区,现又插上伪政府汪主席授权大明镇。真可谓你唱罢我上场,为的军饷,图的钱粮。镇公所里的房屋,是晚清的一个宦官捐献的,因年久失修,加上战火的破坏,有的房间己经千疮百孔,有的墙上的弹迹伤痕犹然醒目。

镇长执行公务的正屋,与隔壁几间相比,稍为整齐一点。屋上的椽子和桁条,一点儿也没有变形,只是木料的颜色略呈灰黑,木料上原先涂的老红色的桐油,只能从山墙的交接处窥见些许。一张雕画的柏木办公桌,紧贴着南面的窗户,被窗棂划成的几缕温而不暖的阳光,斜射在办公桌中的几沓文件上。一支14K派克金笔静静地躺在文件的夹层里,却是屋内的唯一奢侈品。

屋的北墙挂着国父孙中山画像,画像两侧是一副行书对联,上联是革命尚未成功,下联为同志仍需努力。横幅:天下为公。屋脊上有几处缝隙,正悄无声息地淌着细水,那是瓦上熔化的雪水,有的随着椽子流到后檐,恰巧滴在国父的眼中,犹如两行泪水。有一部分顺着屋樑的木柱子流下,流下的一滩雪水,又结成薄冰。镇公所的大院杂草丛生,一派荒芜颓废之象,时有黄鼠狼一窜而过,或看到惊慌失措的野兔子,只有一些野猫野狗,大摇大摆地行走在杂草中。

木船缓缓地靠了大明镇公所的码头,余保长随着灾民们上了岸,一齐走到镇公所的大门囗,只见两个团丁嘴里叼着纸烟,在门房内上斗扑克,两人全神贯注,还不知道一行人已站到台下。“两位小哥,请问周镇长在吗?”余粮抱拳问道。

“在陈记茶楼!”一个团丁头也不抬答道。

余粮转过身,示意灾民们先退到一边,走到僻静处,余粮对众人道:“我去喊镇长,你们哪个没吃早饭的,一块去吃?”众人没吱声,脸上却露出不自在的表情,有的灾民嘴上说吃过了,可饿瘪的肚子却提出了抗议,余粮听到了饥肠辘辘的声音,知道有些人舍不得几文钱,为了省一顿早饭,宁可饿着肚子。“大伙一起去弄碗面,我做东!”余粮话音一落,众人顿时兴高采烈,脸上的愁云也一扫而光,簇拥着余保长,跟在他身后五爷长五爷短地黏乎着。

陈记茶楼,是大明镇的老字号,也是镇上生意最好的茶楼,特别是八月份的蟹黄汤包,堪称兴化一绝,传说解放前JS省主席韩德勤,当时驻军兴化城,经常坐小汽艇到大明镇,品尝陈记茶楼的蟹黄汤包,曾挥毫一首打油诗:“细皮嫩肉鲜汁汤,轻咬一口齿生香,玲珑剔透小妾乳;全部精华入蟹黄。”这首打油诗一直掛在陈记茶楼,不过我们现在见到是复制品,韩德勤的墨宝,据说解放后被陈家收藏起来。陈记茶楼有五间雅阁,分别叫仁、智、礼、义、信。这几间雅阁都配有套房,是供老爷乡绅之类的客人品茶的,消费档次也偏高一些,但也有打白食的,譬如当地的地痞流氓,黑皮(警察)、团丁之流,都是一吃胡子一抹,从来不给一个铜板。

仁字号的雅阁间,镇长周宝庆躺在太师椅子上,双手捧着精细的紫砂茶壶,悠哉悠哉品饮着,身旁侍立一个婢女,时而夹茶头喂他,时而放下筷子替他揉肩捶背。八仙桌上有三、四碟点心,还有一大碗煮干丝,腾腾地冒着杂烩的香热气,桌下一盆火炉,火炉的笼盖里浮着暗红,烤得雅阁暖烘烘的。周镇长望着窗玻璃的霜花,感叹道:“真是冰火两重天啊!翠花,帮我把大衣脱了,”婢女翠花把红枣喂到周镇长的嘴里,放下手中的筷子道:“老爷!大衣别脱了,我替您把纽扣解开,免得一会儿热一会冷,容易伤风。”

“翠花!”周镇长望着刚买的婢女,不由想起家中的母夜叉,跟她生活了三十多年,从来没同我说一句贴心的话,看看人家翠花,来我家没一个月,对我嘘寒问暖、备加关爱。我真是瞎了八只眼,娶了个扫把星,一天到晚侮骂我,我稍为反抗,这臭婆娘就吓唬人,寻死觅活的,想我周保庆堂堂的一镇之长,在家里竟过着低眉顺眼的日子,说出去谁也不相信。唉!周保庆想到这儿,忘情地捏住翠花的小手,一下把她拉到怀中,乱亲乱摸起来。

“老爷,老...”翠花的嘴被周镇长的臭嘴封住,身子却拚命挣扎着。“翠...翠花,只要你依了我,等...等你有了婆家,我悄悄地为你置办嫁妆...。”周镇长的一番话,让翠花渐渐的停止了挣扎,索性将整个身子倾倒在周镇长的怀里,任他胡所作为了。

周保庆刚把身上的衣衫脱下来,“笃,笃笃——”几下敲门声,茶楼内的堂倌在门外喊道:“周镇长,楼下有人找您?”听到敲门的声音及门外的喊叫,周镇长的色胆已飞到九霄云外,唬得他忙不迭地穿着自己的衣服。翠花脸上的红云,也吓得脱了色,手脚忙乱地用衣衫遮胸脯,用手蒙下身,缩在一旁簌簌抖。“快穿衣裳——”周保庆一声低喝,方把翠花缓过神来,慌慌张张穿衣系带、理鬓整钗。

过了半响,周保庆用茶水漱了一下口,抿了抿嘴唇,把沾在嘴上的胭脂咽下肚。翠花见老爷嘴边上还有些红粉痕迹,连忙用手绢沾了些大肚壶内的热水,仔细地替老爷揩净。

余粮在陈记茶楼买好十几碗阳春面,对众人道:“你来慢点吃!我先上楼向镇长反映一下灾情。”众人正呼拉呼拉吃着面条,都嗯嗯啊啊点着头。余粮跟在一个堂倌身后,两手提起棉布袍子,蹬着柏木楼梯,拾步而上。堂倌走到仁字号门旁,对身后的余粮道:“周镇长在内边喝茶,您请——”余粮走到门口,只见一扇门敞着,周镇长坐在椅子中,一手捂着紫砂茶壶,一手持筷夹着干丝。“周镇长!早哇。”余粮站在门口道。

“啊!余保长,来来,一起喝茶,翠花,泡茶。”周镇长边吃边道。余粮跨进门里,拣个椅子坐下,道:“周镇长!找您有个事要汇报一下?”

“什呢事?”周保庆停止了咀嚼。

“昨晚一场暴风雪,我们村里的许多丁头府损失惨重,有的村民已无家可归!”

“这么严重?”周保庆放下手中筷子,用手绢抺了一下嘴,又慢腾腾地把手绢折得方方正正,放入大衣的插袋里,又悠然地喝了一口茶,接着说道:“原先省里拨给镇上的抢险求灾的银元,早被三旅和保安大队瓜分,现在连皇军,不不,连小鬼子也要强征人头税,真是穷鬼杀吊鬼,唉,入不敷出啊!”

省里去年拨给县政府洪涝救灾款,最起码有三十万块大洋,大明镇从县里领到几万块,余粮心里是一清二楚,因为大明镇献给省主席韩德勤的感谢信,就是周镇长委托自己写的。这抢险救灾的银元,几万块白花花的袁大头,说没就没了,这三旅也属韩主席部下,难道敢拆他的台?至于保安大队,则由汪精卫的杂牌军混合而成,他们强抢镇公所里的财物,早有耳闻,不过这数目巨大的银钱,谅他们没这个胆,韩德勤的大号中外驰名,连小鬼子也惧他三分。兴化地域曾流传有关他的民谣:...天上有个笤帚星,地下有个韩德勤...。韩主席亲自颁派的救灾款,竟然在周镇长的嘴里,轻描淡写说没就没了。对于周镇长的诉苦,余粮嘴上不好说什么,内心却愤愤不平:上面拨给穷人的救命钱,让这帮贪官污吏中饱私囊,嫖婊子、抽大烟、造庄园。

“周镇长,救急不救穷,眼下有好几户灾民无家可归,您看——”

“真的没钱!”周保庆打断余保长的话,“叫他们自己想办法,墙倒了,再脱些土脊重砌,我明儿上县长回报一下灾情,——啊!”周保庆说完饮了一口茶,朝后一仰,躺在太师椅上,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自言自语道:“今天起早了...”说着闭着眼睛,再也不理余保长了。余粮讨个没趣,知道周镇长下了逐客令,再说什么也没啥意思,“那——周镇长您歇着,余粮告辞了!”

“嗯!”周镇长闭着眼道。

余粮刚出了走廊,就听到后面重重地关门声,又隐隐约约听到周镇长与翠花放恣的笑声。“男盗女娼。”余粮不禁低声骂了一句,愤然下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