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七贤其三
夏日初至,万物生长。
辞别驿站中人,林晚揪上了恋恋不舍的苏清心继续赶路,直奔七贤派总部建安泊而去。路上,她不住思索那青年的身份,却因平日两耳少闻江湖事,无法猜出他是魔道的哪一位青年俊杰。待到月末,两人总算是如期抵达建安泊入口阮郎渡。
负责渡船接引的七贤弟子接了名帖,忙不迭给她们安排了渡船。只是由于凌竟阁与别派动辄几十上百人的队伍相比实在是差距过大,七贤弟子们只得将她们安排上了点苍宫的船只。林晚也不介意,在船上随处找了个角落坐了下来。她二人静坐不过半晌,一个青年男子走了过来,施了一礼,朗声道:“抱歉,请问此处可有空位吗?”
林晚抬头,见一位身着青衫,气度不凡的男子正站在桌边,唇间带笑。
“公子别客气,随便坐吧。”苏清心笑着招了招手,示意男子坐下。这男子约莫有十七八岁,生的温文尔雅,不似寻常之人。
“在下点苍宫陆云生,适才听闻有凌竟阁贵客前来,见二位姑娘气质非凡,又非本派弟子,便想来拜访一二。”陆云生微微一笑,“久闻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敢问二位姑娘贵姓?”
“免贵姓林,林晚。”林晚抱了抱拳,又道,“这是我师妹苏清心。”
陆云生吃了一惊,旋而肃然起敬:“想不到二位就是凌竟双骄,当真失敬了。我先前就听说两位姑娘为江北时疫四处奔波,救死扶伤,实在是敬佩的紧。”
林晚淡然一笑,道:“些许微名,不足挂齿。陆公子身为青衣子师伯座下弟子,看来此次下任七绝之位,公子必定有力一搏。”
陆云生莞尔,正想谦虚几句,一旁苏清心却坐不住了,插嘴道:“你也谦虚我也谦虚,干嘛这么见外啊?咱们武林联盟都是一家人,跟家人说话为什么要这么客气嘛,对吧陆师兄?”末了,她调皮的朝陆云生吐了吐舌头。陆云生不禁笑了起来:“苏师妹好活泼的性子。”
这一声“师妹”却是无形中拉近了两人之间的关系,苏清心骄傲地扬起小脑袋:“当然!我可是人见人爱,哪像姐姐,整天……哎呦!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林晚在她脑袋上狠狠打了个爆栗,悠悠然收了手:“防患于未然。”接着她自动无视苏清心抱着头可怜兮兮的样子,看向陆云生,“陆师兄,我们久不闻江湖之事,倒是不知如今盟中情形如何,还请师兄指教一二。”
陆云生闻言轻叹一声,微微摇了摇头,压低了声音:“近些年来,以天辰教为首的魔道六大势力和异派中人虽屡有异动,但我们毕竟根基深厚,他们一时也撼动不得。眼下盟中情形不妙,原因却是出在内部。”
“联盟久了,有些人难免忘了初心,一味好大喜功打压魔道异派,自然平故地生出许多事端。”林晚轻啜一口茶,面色微冷,“我在江北各地行医三月有余,前不久方归。不少武林宗派对流流民避之不及,固守一方金库,更有甚者趁火打劫,借时疫之乱扩张地盘。若非近来魔道声势甚重,我盟中正人君子定不会给这些鼠辈可乘之机。”
“不仅如此,盟中内忧还有另一个,便是后继无人。”陆云生重重叹了口气,“虽说我等四大名宗后起之秀不在少数,但一来其中有人受那些不良之风所染,恐难当大任;二来武林百派多数后辈碌碌无为,长此以往,后果不堪设想。”
听到此处,苏清心来了兴致,道:“咱们现在不就要去评下任七绝吗?难道七绝的位置也没人能接下来?”
“上任七绝评出时,哪一个不是在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青年豪杰?即便是那最低调的墓主商忘川,也是在十五岁就连败魔道五位高手的人物,反观当下……”陆云生眉峰迭起,“下届七绝,只怕是……”
忽而,一青袍老者出现在他身后,搭上了他的肩膀:“云生,慎言。”
陆云生闻声一惊,立刻起身恭敬道:“师父。”林晚二人闻言也是恭身施礼。青衣子笑吟吟打了招呼,又道:“云生,适才那些话在家里说说就好,建安泊此时鱼龙混杂,小心被别有用心的人听了去。”他又看了看林晚二人,慈声道,“二位师侄,如今盟中良莠不齐,有些人不必过于计较,以免招致后患。”
林晚知他是在暗指自己与舟山派结下梁子之事,心知青衣子是好意,就诚恳谢过了,不过暗中也是多了一分忧虑:“青衣子尚且是七绝之一,便在如今的世道前明哲保身,若是有朝一日江湖生变,又有多少人能挺身而出呢?”
师父苏瑶瑟的性子她是了解的,江湖宁则静心山林,江湖乱则当仁不让,可其他人呢?有多少人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作壁上观?
她思索间,船已行到了建安泊七贤山的渡口上,见船上众人鱼贯而出,她止了思绪,带着苏清心上了岸。
阮郎渡,此时渡船已然驶离,渡口戒备森严。
岸边树荫下忽而闪出两道人影,二人望向七贤山,神色不一。
身着蓝纹白衣的青年懒散地抱着双臂,笑道:“你当真不去?武林联盟的青年才俊们可都赶着来了,好戏在前,错过岂不可惜?”
“我可不像你那么闲散。”另一个身着梨裙的高挑少女冷哼一声,甩了甩手中拂尘,“所谓的‘青年才俊’,也不知有几分看头。现下神女峰那件事期限将至,恐怕也只有你还有这个闲心四处转悠。”
“哦?”青年目光一动,忽而道,“凌竟阁的林晚,够不够分量?”
少女双眉蹙了蹙,继而恍然:“你是想看看她的身手?这倒也不错。凌竟双骄素有美名,若真有机会,我也想和她一较高下。”
青年双眼微眯,似是在回想什么:“中原春瘟,湖州鼠疫,江北时疫。近些年来凌竟阁济世的队伍里总是少不了她。这姑娘从初出茅庐到不久前于江北时疫中调度阁内弟子成为一方砥柱,不过短短几年时间,向来也是个深藏不露的人。好在她性情不错,承了凌竟一脉的门风,若真交手,倒也是个值得敬佩的对手。”
“我很是期待那一天。”少女一笑,转身道,“我先行前往神女峰,告辞了。”
泊边再度宁静下来,那青年男子勾起一弧轻笑,悄悄迈出了步子。他何等聪慧的心思,四下一望,便已计上心头,看准一艘满载酒坛的小船轻飘飘跃去。此时他的剑伤早已痊愈,跃入船中,竟是半点声响也无。
上岸不久,众派侠士已行至七贤山麓的广陵殿,殿内金碧辉煌,人声鼎沸。此时青衣子早携陆云生回归本队,林晚二人在殿门候了片刻,少顷,一个身着七贤道袍的弟子走了过来。此人约有二十岁年纪,面容锋芒微露,朝林晚二人一拱手:“林师妹,苏师妹,在下七贤派方轲,奉家师颂月子之命请二位师妹上座。”
“多谢方师兄了。”林晚仿佛没看见他打量的目光,不卑不亢道,旋即随方轲落座于大殿正中的上座。见到不少人对自己指指点点,苏清心十分不悦,嘟了嘟嘴:“这些人也太没礼貌了!”
“你第一次出远门,自然不习惯,见多了就好了。”林晚摸了摸她的脑袋,见不少人前来打招呼,便忙于应酬起来。众人在殿中等候了足有小半个时辰,东道主才姗姗来迟。
只闻大殿中忽然安静下来,林晚下意识向殿门望去,见一位中年道人身着金丝白袍,缓步走来,正是当今七绝之一、七贤派掌门颂月子。在他身后,他的师弟对月子和二人爱徒方轲、雷年二人也相随先后入座。颂月子见众人坐定,轻咳一声,笑道:“诸位同道,今日一聚,好生热闹。”他将目光转向上座,换了一副笑容,“青衣子大师,明道方丈,木梵真人,好久不见了。”
青衣子与明道皆是淡然一笑,太山宗木梵真人捋了捋胡子,哈哈一笑:“是好久不见了,掌门的胡子都白了一半,可别操劳太重,未老先衰啊!”
颂月子不喜他游戏人间的性子,应了一声,又将目光转向林晚二人,笑道:“许久未见苏阁主了,不知她近来可否安好?”
“家师一切安好,多谢掌门挂念。”林晚起身,谦恭回道。苏清心捧着下颔,小声嘀咕道:“他的脸是笑僵了吧?假惺惺!”她百无聊赖,枯坐一边,颂月子的话一句也没听进去。
如此寒暄一阵,总算是步入正轨,颂月子话锋一转,道:“本次七贤大会,一来是奉盟主之命举行我们正道中人的常例聚会,二来则是想让诸位贤侄相互切磋一番,评出下任七绝。本次比试共分三场,第一日擂台赛,七大擂台将评出十四位擂主,第二日将在十四位擂主中择出七位优胜者,进入第三日的名次赛……”
颂月子在上面神采飞扬,下面一群小辈也跟着激动起来,纷纷摩拳擦掌。苏清心戳了戳林晚,悄悄道:“姐,你说咱们能进下任七绝吗?”
林晚轻笑一声,反问道:“你记得本任七绝是如何评定的吗?”
“当然!那可是由武林百派共同认定排了个次序,这才选了出来!”苏清心笑嘻嘻道。
“若按以往的规矩,咱们自然比不过那些常在江湖行走的同辈,不过这次改了规矩,只凭功夫说话,那就不一样了。”林晚道,“陆师兄看起来儒雅随和,功夫却很是了得,他在船上靠近我们十步时我才发觉,实力在我们之中应居前四;适才的方师兄逊了一筹,但也不容小觑;再除去太山宗的两位弟子……你若全心全意应战,想进下任七绝没问题。”
“姐,那你呢?”苏清心兴奋不已,“你能抢来个第一吗?”
“七绝虽只有七个位置,但若只是想进入,难度并不算大。”林晚分析道,“武林百派以十宗首的十派为基,其他门派差距过大,想登顶难度太大。而此次十宗首派遣的弟子加上你我不过十一人,故而只需击败四人就可入七绝,只是……”她的语气微微凝重,“我们四大门派底蕴深厚,卧虎藏龙,深浅难测——陆师兄就是个例子,他此前在江湖上籍籍无名,现在看来只是隐藏实力,明哲保身罢了,要是多来几个如他一般的人物,此次比试名次难测。”
苏清心也无心听她分析,含糊的应了几声,觉得陆云生甚是得她重视,就一门心思观察起对方来,她二人一个静心思索,一个神游他人,颂月子的长篇大论一个字儿也没听进去。等道颂月子举杯敬酒时两人才回过了神,听他朗声道“闲言少叙,共饮一杯”,均是对视苦笑。苏清心忍不住道:“还少叙呢,唠唠叨叨像个老头子一样!”
等到一切结束,已经是金乌西沉,众山鸟归。苏清心和几个同龄小姑娘打成一片,先行玩闹去了。林晚在住处收拾好行李,转身出房,想先去明日的攻擂处看上一看。
晚风习****如黛,林晚向七贤弟子问了路,向山上走去。走不几时,不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林晚回首,只见一人缓步登山,身着紫袍,英姿勃发。她心神一凝,心道:“又是一个厉害的角色。”
来人笑容阳光,落落大方,他施了一礼,笑道:“林师妹,初次相见,在下太山宗程冥阳。先前我在江北一带时就对师妹佩服的紧,只是怕耽搁了病人的大事,一直未能见面。今天听说你也来了,我便赶忙过来见上一见……”突然,他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些唐突,挠了挠头,不好意思道,“我性子直,还请师妹别见怪。”
他心直口快说了一气,林晚忍不住笑出了声,回了一礼。此前江北时疫爆发,太山宗元易真人听闻凌竟阁出手相助,怕她们独力难支,便派了小弟子程冥阳带人火速相助,解了燃眉之急。程冥阳年方十七,性子直爽豪迈,更兼是盟中首屈一指的少年英雄,苏瑶瑟偶尔提起,也是赞誉有加。
两人一边交谈,一边向擂台行去。程冥阳见林晚对近来江湖大事知之不多,就热情介绍起来,说的尽是些游侠们行侠仗义的事迹。见他眉飞色舞一脸向往,林晚也是兴致高涨。正说到游侠梧下客制惩治一方豪强无赖,林晚忽觉异样,按剑回首看向路边林间,喝到:“谁?”
“啊?”程冥阳一头雾水,继而只见树间一抹白影闪过,钻进了林子深处。他一把拔出佩剑“狂迅”冲了过去。林晚见他莽撞,生怕出事,也跟着行了过去。
程冥阳跑不几步就追丢了人,正四下观察,一支羽箭忽然当胸飞来。他仰面向后避开羽箭,身侧林晚已跃向箭来处。一道白芒自树枝间闪出,林晚不假思索举剑上格,“铛”的一声,一把银澄澄的长剑定在了她面前。
林晚右手持剑上防,左手内力凝至指尖,一招“星陇虚指”刺入林间,一根树枝应声而断,那长剑的主人也是收剑回身。此时程冥阳再度攻上,一掌拍出,只闻枝叶不住“哗啦啦”作响,一道白衣人影出现在树顶。他轻笑数声,在树梢间几个起落,又不见了踪影。林晚见到那身影,不由得一怔:“是他吗?”
她迟疑的片刻,程冥阳又追了上去,只是再没发现什么踪迹。他百思不得其解,疑惑道:“那人鬼鬼祟祟的,到底是什么人?”
“他大概是想试试我们的功夫,不知是敌是友。”林晚回神收剑入鞘。她不敢确定那人就是那晚在洞庭湖遇到的青年,不再细想,与程冥阳交流了几句,就一同回到山路上继续行进了。
林间,白衣青年随意坐在树上,倚着树干枕着双臂,看着两人的背影若有所思。
“可惜,被那小子给碍了正事……不过也罢,时间还长,总要试出她的身手,也不枉我来这一趟。”
他噙了根草叶,悠哉悠哉的等到了天黑,摸了摸空空如也的肚子,笑了几声,下树打牙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