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微镜下的晚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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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晚清乱局》:要做官,先数砖

鸦片战争,硝烟四起,天朝大国门户洞开。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下,内忧外患的古老帝国何去何从?慈禧太后、恭亲王、曾国藩、左宗棠、李鸿章,他们将如何掌舵?

伊里布是《南京条约》的签订者之一,为世人唾骂在所难免。不过,翻检史料时,人们却发现这位曾任两江总督的大员其实也未必太坏。

《啸亭续录》中说,伊里布做云南通判时(通判为知府佐官,正六品),清政府派兵镇压当地的苗民起义,武将们为贪功而株连甚众。此后,伊里布受命前去审讯。在了解真相后,伊里布将无辜的人全都释放,由此得罪上司而被罢官。

清人笔记《留仙外史》中也记载了伊里布的一则逸事。伊里布与客人谈起了做云南通判时的一段往事。

伊里布说:“人生在世,或由福而祸,或由祸而福,皆有定数,无法预料。想当年,我坐在云南抚军衙门外西偏房的胡床(折叠椅)上苦等接见,只能默数屋中的椽木、方砖作为排遣——这滋味,可真不好受啊!”客问其故。伊里布说:“我当时做云南通判,因被弹劾而去官。穷得没办法,想去求抚军批准拨点盘缠。外面站岗的人见我没钱通融,又是新被废的官员,不肯前去通报。我恳求再三,他们才答应,让我到西偏房等候。”

“我在西偏房里,看见大小官吏们排好队,随后又听站岗的人分别传令谁谁谁进去。当时看到司道官员进去了,接着又出来了;府厅官员进去了,接着又出来了;州县官员也进去了,又出来了;武将们也进去了,又出来了。”

“眼见等待接见的人越来越少,我想该到我了,不想站岗的人大声道:‘抚军大人有令,今日接见诸人办理公事,时间已到,大人非常疲惫,未接见者今日且退,明日再来!’”

“我一听傻了眼,只好自己走回去。第二天我又眼巴巴地赶来求见。然而,往返三日,都没见到抚军大人,每次都是如此。”

“在这几天里,我在抚军衙门外的西偏房里,坐在一张胡床上屏息枯坐,无所事事。穷极无聊之下,我仰头默数这屋里从东到西有几根椽木,数完了椽木后又数地上的方砖又有几块。反反复复,最后数得是一清二楚,到现在都还记得。”

“最后,我还是没见着抚军大人。云南离京师万里之遥,我又没有足够的盘缠,无奈之下,只好让妻子儿女暂留云南,我孤身一人先回京城,到时再想其他办法。”

“没想到我回到京城,亲友们听说我已被罢官,路上见了我纷纷绕道,生怕被我看见,也无一人来问我状况如何。”

“所幸朝廷规定,旗人因公去官的可请求觐见皇上。原来某下属出主意说:‘事已如此,不如送点钱给那些值守的人,让他们安排觐见,指不定皇上见你了,事情或有转圜余地。’”

“我心想,反正已是山穷水尽,干脆就孤注一掷吧。于是,我狠狠心将仅剩的一点钱全拿出来送给值守,这才得以具文上奏。也算运气好,皇上正好挂念云南之事,见我从云南来,便特意召见了我,询问那边的情况。”

“得此机会,我把云南及个人情况均如实汇报。皇上听后,觉得我说得不错,便命我官复原职,仍回云南办事。”

“亲友们听说我复官了,陆续有人向我庆贺。正要出京赴任时,皇上又越级提拔我为郡守。消息一出,来庆贺的人多得不得了。有建言献策的,有馈赠物品的,还有送钱的,一个个还生怕我不收。”

“出京城后,朝廷又下令让我先做监司(监察州县的地方长官,比按察使低一级),仍在省城办公。回到云南,我与妻子儿女重逢后,感觉恍如梦中,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到家第二天,我去谒见抚军大人,站岗的还是那几位,但这次却大不相同。这些人见我后赶紧起身,一个个堆着笑前来招呼。进去一通报,抚军便传命:‘请!’”

“随后,我是一路高升,不到两年,便由按察使转为布政使,随后又升为云南巡抚。”

“说来也巧,受命巡抚时正好安排在抚军衙门的西偏房。当时屋内焚香设案,正当我九拜谢恩时,忽然看见西偏屋的椽木、方砖,历历在目,想起当年情景,不胜唏嘘!”

“随后,云南大小官员都来向我祝贺,都在屋外等待接见。我按秩序一一接见,就跟当年我看到的一样,司道也进,司道也出;府厅也进,府厅也出;州县也进,州县也出。所谓‘此一时,彼一时’,抚今追昔,真是感到人生如梦,令人感慨万千!”

“接见完后,我特意告诫负责通报的下属:‘你们都好好听着,从今以后,只要有人求见,都必须通报。接待那些求见的人,要好好对待,不要仗势欺人,不要让西偏屋里再有人默坐胡床,求见不得,徒劳无助地默数木椽几根、方砖几块!’”

官场炎凉,人情淡薄,伊里布的感悟和故事虽说只是野史,但何尝不是一种历史的常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