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四｜人妖殊途，殊途同归
她是阴司忘川河中的一缕孤魂，千年来，她受尽蚀骨之痛，只因心中那份执念。
千年前，她还是临川镜泫湖中的一条锦鲤，初见他时，她刚刚化为人形。
月夜，她化身人鱼在湖中嬉戏，不想被夜间行船的他误认为溺水，伴随着那抹身影的跃下，她慌乱间收起鱼尾。
这，便是他们的相遇。
自救她起，她便将他当成了人间的依靠，他走到何处，她便随到何处。看着身后的她，他无奈一笑，“丫头，若无地方可去，你便跟着我吧。”
他带她回家，那天，她才知道，原来他是位将军，南邵国战无不胜的神话。
她心性单纯，只知道他待她好，她便真心对他，将军府的日子，她过得异常快乐，原来，为人这般好。
然，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她对他便是如此。
那日，他在桌前绘着丹青，她在一旁为他研磨，“一座桥？”她问，“奈何桥。”他答。
“相传，在幽冥地府有条河，名忘川，河上架一桥，唤唤作奈何，一位婆婆立于桥边，日日熬制让人忘却前尘的汤药，往生的人只有喝了，才可转世。”
“那可以不喝吗？”她问。
“若有人不肯放下执念，甘愿跳入忘川河中受千年蚀骨之痛，千年后，若执念不改，方可再入轮回。”
“那若我死了，我不要喝那汤药。”
“为何？”
“我不想忘记你。”
他轻轻一笑，傻丫头……
北齐犯境，他受皇命出师北征，临行前，他对她说:“若我能平安回来，我想娶你为妻。”
她笑如花绽:“好，说了便不许食言。”
出师那日，皇上亲自为他送行，她到阵前，交与他一个锦囊:“若有事便服下它，可救你一命，我等你回来。”
他浅笑:“我会记得你在等我。”她没想到这次的露面，被人看出她是妖物，他更不曾知道，锦囊中，是她的妖灵内丹。
当国师站在她的面前要取她性命时，她唯一思念的便是他。
“道长，是妖便该杀吗？”
“妖若安分，便可存活，若流连人间，牵扯凡人，便是逾矩。”
那日，她重伤从水中逃脱，她想，她要等他，他来了，便好了。
终于，皇城传来他凯旋的消息，夜，她拖着身子赶去将军府，在见到他的那一刻，体力不支晕死过去。醒来后，见到坐在床边的他，她好想抱着他大哭一场，好想告诉他，她有多想他，然而……
“你走吧，”他面无表情，“人和妖本就没有可能。”
“你，介意……”她紧紧盯着眼前的男人，连他也是不能信的吗？
“是！”
一个字便将她的心压入谷底，她轻轻垂眸:“若有一天我死了，路过奈何桥的时候，你希望我接下汤药吗？”
“既然痛苦，便忘了吧。”
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出了将军府，她只知道如今，她已是一无所有了。她回到了镜泫湖，潜心疗伤，不愿再理会人间之事，然而，她却发现，本应消失的内丹，竟在自己体内。她还是去了皇城，想找他问个清楚，但这一次，她听到的是他的死讯。
原来他早在战场便身负重伤，那他为何又要把内丹还给自己？她的问题终究没有得到答案，当她回到将军府的时候再次碰到了南邵国师，这一次，她没有反抗。
奈何桥头，孟婆将一碗汤盛上:“姑娘，千年的时间，还没有让你放下吗？”
她轻轻一笑：“谢谢婆婆，我不想忘记。”她一步步走向往生路，千年了，她日日在等，却从未见他从奈何桥上走过，如今，她重获轮回，可还能寻得到他？
望着走入轮回的身影，三生石上一道光芒闪过，幻化成一位翩翩公子，那日，他本以为可以救她的……
“若有一天我死了，路过奈何桥的时候，你希望我接下汤药吗？”“既然痛苦，便忘了吧。”
看着她离开，他终于跪倒在地，口吐鲜血，他紧紧握着那个空空的锦囊，这样，她便可以活下去了吧……
赏善司轻轻拍了下他的肩膀:“怎么，当日你因人间情爱感动，求阎君允你人间厉劫，如今，可是悔了？”
“悔，悔不该让她受这么多苦难。”
“你为她情愿赴死，只为她一世安宁；她为你甘入忘川，只图不忘你音容。不过，本司倒想知道若有朝一日，你们可以再续前缘，三生还想不想要这个机会。”
“司君的意思……”
赏善司淡淡一笑，摊开手掌:“阎君给你们一个机会了却前缘，这是寻魂珠，带着它入轮回，它会助你寻到她，三生，你可莫要失了。”
他颤巍接过这颗寻魂珠，望着赏善司未言只语，默默退去，追随她的脚步入了轮回……
这一世，她成了丞相之女，大家闺秀。
盈盈十五出落有致，巴东有巫山，窈窕神女颜，黛眉开娇横远岫，鬓云欲度香腮雪，朱唇榴齿，绎唇映日，端的是美艳不可方物。
于是京城人人皆知丞相有一女，其貌似天仙，仅十五芳龄便名动京城。
但人们从未知道，这俏佳人自懂事以来便未曾展露过笑颜，让丞相与其夫人终日惶惶。
或许是那执念困扰着俏佳人吧。
千年岁月，曾经的南邵国早已成为了过去，将军府又在哪里？他又在哪里？
即使记得前世一切，可终究再寻不到他了……
这一世，他成了樵夫之子。
因为带着寻魂珠出世，被樵夫一家视为不详，他便被送到了道观。
十五岁后便拜别了师父，带着寻魂珠踏上了寻她的路程。
这一年，她名动京城，他来到了京城。
这一年也是动荡之年，边境匈奴来犯。
圣上震怒，三十万精兵踏马出征。
倾慕她的京城名将慕容傅受命出征，出师那天便许下诺言，待凯旋归来定携礼上门提亲，非她不娶。
她神情恍惚，记起了那一年，他受皇命出师那天，也曾说过，若我平安归来，我想娶你为妻。
城门外，看着大军浩荡出征的他陷入了回忆。
但手中的寻魂珠仍在指引，他便入了京城，来到了丞相府外。
此后寻魂珠便没了反应，化作了一颗普通的水晶珠子。
丞相府招仆人，他又入了丞相府，成了一个扫地仆。
一晃十几日过，他扫遍了丞相府每个角落，却仍未寻到她。
京城也传回了大败匈奴的消息，将军慕容傅凯旋而归。
圣上赐婚，慕容傅上门提亲。
丞相府一片喜气洋洋。
这一日，他终于看到了她。
她蓦然间心有所感，回首，那张熟悉到陌生的面孔映入眼帘。
她已泪目了。
原来，他一直在……
第二天，整个京城都知道了，丞相之女逃婚了，和一个扫地仆远走高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