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不染红尘
薛白的车开得越来越慢,他的脑海刮起风暴,只为酝酿第一句话,他知道,这第一句要和妻子决裂的话一定不能激怒她。
他想好了几个方案又瞬间否定了。
妻子从上车开始一直语速很快地和他说着女儿的学校如何如何好,他一句也没听进去;妻子提出的几个问题,他一个也没有回答。薛白终于说得没劲,她以为自己影响了吴琛开车,开始保持沉默。
在吴琛面前,薛白永远保持旺盛的精力,这一点,让吴琛很不适应。
再不说,可能就快到家门口了,吴琛不想跟妻子上楼。
“我……”吴琛有点吞吞吐吐。
“有话就直说!”薛白嘴快,她等不得丈夫经过深思熟虑而富有心机的话。
“我们还是分开住,对谁都方便。”吴琛终于说出了口,但这第一句话,不是他刚才酝酿好的那句——女儿不在家,我们彼此应该自由了。
“方便?你啥意思?你是怀疑我外面有人了吗?你在给我提供方便?”薛白一般情况下,就习惯这么和丈夫正话反说,而她平时是个很坦率的人。
“如果你想外面有人不是不可以。”
“我不想外面有人,我只想要你。”薛白的话音刚落,又觉得自己用词不当,连忙解释道“我不想要你,我只是离不开你,女儿不能没有父亲,我不能没有丈夫。”
“只是分开住,其它所有的都没变。”吴琛把“分开住”和“都没变”放慢了语速和加重了语气。他认真看了一眼薛白变得有点铁青的脸,加快了语速道:“你知道,我想过自由的生活,以前有女儿在家,我们三个人都被生活的琐事所累,我们大家都累,你不累吗?”
“有家就有累,除非你不想要这个家了。你舍得我,难道也舍得女儿吗?”
“我们只是不再生活在一个屋檐下,可你还是你,女儿还是女儿,我依然会和你们保持不变的关系,我不会背叛任何人。”
“你要去哪里生活?在家的外面过活,你自己?”
“当然是我自己。”
“你自己怎么生活?”
在妻子眼里,吴琛没有生活能力,他完全不能照顾好自己。他有高血压的毛病,他一个人怎么生活呢?
“我是一个成年人,我怎么就不能生活了?”
“你是一个成年人,可你还没有女儿的生活能力强。别以为你有钱就会生活,谁来照顾你的饮食起居?”
“我干嘛需要人照顾,我又不是一个弱智,我是有全能行为能力的人。”
“我不相信!”薛白的语气显然低落了一些,她有种预感,这次,没有女儿的帮助,她一个人是无法挽留的了。
车子拐进家门的那个老旧胡同,这是一条真正的水泥路,道边的坑洼处有积存的雨水带着尘土等着开过来的车子溅上去。
洗刷一新的宝马车,在泥水坑里戛然停住。
“……”薛白不由自主地看了一眼吴琛,想质问他为何把车子停在离家还有百米远的地方,终于没有开口,她知趣地下车,拎着行李,虽然不重,可她的没有一点力气的手拉了好几下才把两个不重的旅行包拉出车外。薛白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到泥坑里。
天空的乌云遮蔽住阳光,虽然离黄昏还有一段时间,天色已经暗下来,没有人发现薛白的脸色雪一样白。
她看着吴琛的车狠心地转头扬长而去,她有气无力地上楼,那是一个步梯楼的三楼,可她走了很长时间。
吴琛不想看到为家庭操劳半生的薛白这幅狼狈相,他没有送她上楼,他不知道妻子看到他已经把自己的东西搬了出去是个什么样子,也许她会发疯,也许她不会,她一向为了保持教师的良好想象会克制自己的言行。
吴琛认为,今天的这个结局,都是妻子一手造成的,她之前完全可以活得轻松,家庭的一切大小事可以交给他来处理,她只管上好班,教好她的学生,其它的事情都有他来处理,可他偏偏什么事情都说了不算,而且连边都沾不上,只能看着薛白一意孤行地单打独斗。
他恨透了这个要强的女人。在她面前,他就是一个无用的男人,他特别看不上的是,她从来不以他能挣钱为容,反倒打压他,让他找不到自信。
吴琛开车返回郊外别墅,时值初秋,别墅周围,橙黄的树叶星星点点开始随风悉数飘落,落在吴琛慢开的宝马车上,这台车,本是吴琛给薛白买的,是想让她开着上班,减少她上班路上的时间和劳动强度,可薛白认为作为教师要过得清贫才能激发学生的学习动力,才能和寒窗中的学生打成一片。
吴琛追求物质的丰富与享受以及高品位、高质量的生活和薛白追求生活的清贫、简单格格不入。
吴琛认为和三观不同的人无法生活在一起,他和薛白几乎无法苟同。
生活中的吴琛是个浪漫而有风度,内敛而又多情的男人,他不太出众的外表下暗藏着一颗热爱生活和追求时尚自由的种子,这颗种子已经埋藏已久而不得萌发!
深陷一座婚姻城堡的两个人,彼此之间给对方带来的压抑是同等的,你给了对方多少自由,你就会得到同等的自由。薛白认为,她给吴琛的自由多了,就可能对自己造成威胁,这些年,薛白在限制吴琛自由的同时也禁锢了自己。
薛白所做的一切她认为是为了这个家,为了家里的每一个人。而吴琛对于薛白生活中的悉心呵护是不领情的,而且认为那是给他的自由套上枷锁的根源,薛白之所以能控制他的一举一动,完全打着关心他的旗号。
吴琛坐在车里,车停在拐进别墅的一个角落空地,透过车窗,他可以看到周围没有住人的几栋别墅,那里有几只飞鸟在追逐,秋风里,它们翩翩飞翔,无拘无束。
吴琛向往这样的生活,他当初辞去薛白家出钱为他安排的政府官员一职,就是为了自由,他相信自己生存的能力,他开了一家装饰工程有限公司,生意一直很兴旺,他因此在经济上摆脱了家庭的束缚。
吴琛表面上是个及其低调的男人,他骨子里却是个不安于现状而且崇尚自由民主、崇尚奢华和安逸生活的人。
农村家庭出身的吴琛,从小对生活的向往就是一种美化了的,甚至对从小衣食无忧的城市小市民家庭出身的薛白一度有误解,薛白有个姨夫在当地有点权势,是他给当教师的吴琛改了行,作了政府官员,当吴琛深入了解了他之前没有涉足的这些行业之后,他觉得自己还是适合做回自己,他毅然辞去公职,下海经商。
这么多年,他得到了他想要的金钱,那是他用汗水换来的,安得其所。他也同时得到了他想要的有尊严的社会地位,他是本城最大一家慈善机构的发起人。
唯一没达心愿的是他的家庭地位。在妻子眼里,他除了钱就是钱,可钱不是万能的,当家里不缺钱的时候,他变得并没有他想象的那样重要。
薛白没有时间追求时尚的生活,她不注重居住条件和吃穿,她的精力在女儿、老人和学生身上。
因此,无论吴琛多么努力想给予薛白丰厚的物质享受,她总是不屑一顾,这让吴琛的自尊无处安放,因而感觉无可名状的失落。
在吴琛眼里,薛白就是一个不懂情趣和浪漫的人,她的固执和淳朴简直就是乏味透顶。在这个家里,薛白没有一件超过百元的衣服,她衣服不穿三年以上不会更换,在吴琛看来,她应该养尊处优,无需一心扑到事业上,她应该享受丰厚的物质生活,可以穿戴奢华,可以有更多的社会活动,作为女主人可以去公开场合抛头露面,为内向的吴琛广拓人脉,为吴琛争光。可随着年老的增长,薛白变得比同龄人苍老,这几乎和吴琛眼里当初貌美的妻子判若两人,和他的想象背道而驰。
吴琛隐隐觉得,薛白是有意和他对着干,他喜欢的她都鄙视和摒弃。
坐在车里陷入沉思的吴琛被邻家几个小孩打闹的声音所打断,一个和妻子年龄相仿的女人进入他的视线,她的外形像极了薛白,吴琛下意识整理了一下衣领,这种紧张让他误以为薛白找到了这里。
当那个女人领着三个年龄差距很大的小孩离开他的视线时,他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