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楔子

黑暗中，他摸到了一叠钞票。

他的触觉神经一下子兴奋起来。在这个行业混迹了十余年，即便已经身居要职，收入不菲，触摸到人民币依旧让他非常愉悦。

然而两秒钟后，他便意识到，那不过是一小叠练功券，就是银行柜员们用来练习点钞、捆钞、扎钞的工具，从纸面大小、外形到触觉质感都像极了真币。在这幢高七层的银行办公大楼里，这样的练功券几乎随处可见。

他有些懊恼，随手把它们放下，却丝毫没有注意，一张练功券沿着桌角飘落下去，静静地躺在冰冷黑暗的地板上。

“抓紧时间！”深吸了一口气，他默默地告诫自己。手中的钥匙传来异动，抽屉被打开了。他一阵兴奋，从西装外套的内衬口袋里拿出了一个信封，把信封塞进抽屉，一张名为《小曼哈顿》的DVD被信封压在了下面。

他合上抽屉，想了想，又重新拉开，把信封袋放在了抽屉的最底层。

整套动作他完成得笨拙而迟缓，可能是因为心情起伏，也可能因为弯腰太久，在放信封袋的时候他忽然一阵眩晕，眼前一黑。一动不动停了两三秒钟，他才缓过来，合上抽屉站起身，闭上眼睛长长出了一口气。再睁开眼睛的时候，没有看见办公桌上的绿植，只看到了相框的轮廓。

那是，她的相框。

这大概是本市最后一家公用电话亭了。

正当她为手机没电而发愁时，这座电话亭仿佛天降甘霖一样，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大概是老天在暗示我吧！”她看看手里黑屏了的手机和孤独的电话亭，无奈地苦笑。

她走进电话亭，将那串自己熟记了多年的数字拨了出去。一个清脆的男声从听筒里传来：“您好，我现在不方便接听，如果您有急事，请稍后给我留言。”

她定定神，才对着话筒开口：“是我，对不起，我的手机没电了，这是我用公用电话给你留的言。对不起，我知道不该来打扰你的生活，但是，实在不好意思，我遇到了一件可怕的事情，关于我们银行的，一个巨大的阴谋。我不知道该如何解决，我想，只有你能帮我了……”

视线中突然闪过了一丝黑暗，像是树影飘过遮盖住了一丝亮光。

她回过头去，吓得差点叫出声来。

厚重的雾色中，一个身穿黑色兜帽衫的人，站在电话亭外，向里焦急地张望着。

她犹豫了一下，将门向外推开：“不好意思，什么事？”

见她看到了自己，黑衣人露出了一个浅浅的微笑，嘴巴一张一合，似乎在说着什么。但是凌晗只听到了声带撕扯的声音。

见她没有理解自己的意思，黑衣人急了，先是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脖子，做出一个抱歉的手势，随后举起了右手，摆出了一个打电话的手势。

原来也是个要用电话的。

她朝对方点了点头，做了个手势示意自己很快就好了，随后转过身，深吸了口气，继续对听筒说道：“我把我查到的东西，放在了与我们第一次约会相关的地方，和电影相关，你一看到它便能明白了……如果你听到这段留言，请给我回个消息，可以吗？我需要你，哪怕，已经过了这么久……”

留下了这段语音留言，放下电话，她把头靠在电话机上，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随后转身推门走出了电话亭，再次被门外浓稠的大雾所笼罩。

那个穿兜帽衫的人朝她点了点头，似乎想对她说声“谢谢”，但是她依旧只听到了声带撕扯的声音。

好像是个声带有问题的人。她的脑袋里闪过了这个念头。

没有精力去注意那个走进电话亭又朝自己看的人了。她漫无目的地在人行道上游荡，思绪却在这几天发生的一幕幕之间游荡，接下来，该怎么办？

已经是晚上10点了，但浓稠的大雾却丝毫没有散去的意思。马路上的车灯仿佛都被雾吸走了似的，看不清一丝的光亮，也听不到一丝的声音。

声音？

不对。

她突然停下了脚步，一个声带都发不出声音的人，去电话亭里干什么？

一时间，她的背部在微微颤抖，身上瞬时汗毛倒立。

不好，有麻烦。

突然，她感到身后有一股强大的气流，凉飕飕地从衣领灌进了脖子里，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她的身体忽然被控制住了。一只胳膊像钳子一样将她的身体夹住，另一只手从身后袭来，将一块毛巾死死地按在她的口鼻处。

她想奋力地挣扎、喊叫。声嘶力竭的呼救从喉咙里倾泻而出，却因为毛巾的遮盖变成了无声的呜咽。

耳畔是深重的喘息声，撕裂的声音干瘪而刺耳。

仅仅几秒种，她的身体就仿佛漂浮起来，眼皮也变得沉重。

许多东西在她的头脑中一闪而过，就好像有人将一卷胶片在眼前快速地放映而过。她知道，那是她美丽生命的瞬间影像，但是，她已经很难捕捉到了。

听不见丝毫的声音，这座城市的一切喧嚣仿佛都被雾吸收了，过分的静谧让她产生了置身于广漠原野和史前世纪的错觉。

口鼻处的劲越来越大，但她已经感觉不到了。

神情开始恍惚，意识开始分崩离析……

恍惚间，她隐隐能看见马路对面那家店的门面，LED的灯饰逐渐变得模糊，模糊到连店名都看不清楚。

还好，证据，已经被她放在了那个安全的地方。

希望他可以找到。

她再也坚持不住了，两眼一黑……

在完全失去意识之前，她的脑海中闪过的是那家店的名字：ROSEMARY花艺工作室。

这是她生前看到的，最后一幕。

他将相框拿起来。一片绿油油的青草地，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她对着镜头粲然微笑。

他的心头一阵悸动。多年前，当她刚来这家银行时，他就注意到这个话不多但是笑起来特别温暖的美丽女孩。

有那么一瞬间，他的心底涌上了一丝犹豫，只要取出那个信封，这个美丽的女孩就能免遭这次诬陷，但是……他已经无暇顾及了。他又看了一眼相框，转身要走，却不小心踢到了垃圾桶。

“该死！”他暗骂自己。幸好垃圾桶没翻。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垃圾桶里的白色塑料泡沫和包装袋，确认没有其他任何意外之后，转身走向门口。

按照既定的路线避开门口的摄像头，走出院子的他站在马路的斜对面。只要再往前走几百米，回到刚才觥筹交错的酒桌上，一切就都结束了。

他回头向办公大楼望去，久久地看着那间办公室的窗户，仿佛能看见里面的一切，然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用只有他自己听得见的声音嘟囔了三个字：

“原谅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