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酒店疑云
想到连日来收到的俱是这些负面信息，江源的心头涌上了一丝寒意。他当然知道杨霖绝不会是恶贯满盈的迷奸未遂犯，卷入这场风波多半和两人合作调查的那起案件有关。对方处心积虑设这样一个局引杨霖上套，很可能是因为杨霖的调查已经触及了对方的核心利益。
然而，无论是陷害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这样的案件一经发生，无论真假，杨霖全身而退的难度非常大。他如今在警队可谓众矢之的，除了赵剑锋外，大家都在等着看他的笑话，遇上这样的事仅舆论上的压力就足以将其压垮。而自己虽然有心介入，无奈这已是刑侦的范畴，非己所长。
他不由想起了学生时代的一件事。当时，学校的一位任课老师被曝对某位女生进行猥亵，女生报警引来了警方和舆论的强烈关注，最后逼得校方不得不开除该老师，并将女生留校保研才息事宁人。然而，班上很多同学都知道，那位老师根本没有猥亵该女生，她这么做只是报复对方抓到自己考试作弊而已。
无论杨霖最后能否脱罪，名声上的亏是吃定了，不明真相的吃瓜群众最喜欢拿这个说事。他眼下顾不得后面的事儿，尽快想办法洗刷杨霖的罪名才是当务之急。
可是，该从哪下手呢？
他倚在房间的窗台上，看着下面来往的路人和不远处的广场，陷入沉思。
突然，他的视线被广场上的一样东西吸引了。那是一个红色的气球拱门，上面“赢州市第五届城市美食节欢迎您”几个大字，在热气球的护佑下洋溢着喜庆的气息。
一年一度的美食节如期而至，可陪你去广场上享受精致美食的，还会不会是去年那个人呢？
江源盯着气球拱门看了一会儿，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他的视线瞄向广场中央，那里来来往往的行人并不多，摊位也几乎没有，难道今年的生意这么差，才几天，美食节就结束了吗？
他再次望向那道红色的大拱门，终于发现那行醒目的大字下还有几个小字：“北广场。”
北广场？
江源久久凝视着那几个字，忽然疾步闪出了房间。
“哎，你干什么去？”赵剑锋不明所以地追了出来。
江源来不及搭话，迅速凑到房门前，仔细看了看8219的门牌号，随后环视了屋外整个走廊。
8219房间位于整个楼层的中段，往东走会先经过电梯，越过电梯一直往前，走廊的尽头则是安全通道，从那里可以直通一楼。
江源快步往通道口的方向走去，穿过电梯，突然在一个房间门口停了下来。
赵剑锋紧赶几步跟来，只见江源正用戴着手套的手反复刮蹭房门上的号码，这个房间号是8216。
如果不仔细瞧还真瞧不出，这个门牌号上的6比其他数字稍稍歪些。江源刮蹭了一会儿，突然使劲一掰，塑料镀金的号码1和6被扯了下来。
“江源，你干什么？”赵剑锋吃了一惊，如果房间里恰好有人住的话，可就尴尬了。
“你看这里，”江源指着数字1在门上留下的轮廓，“这种塑料数字模块是被胶水粘上去的，虽然现在掰了下来，上面还是会留下痕迹，所以数字1后面的门上就是一道清晰的数字1。”
他又指指数字6对应的痕迹：“你再看看这里。”
赵剑锋仔细看去，那里留下的轮廓却不是清晰的数字6，在6上半部的右侧，本该空隙的地方却多了一道奇怪的轮廓，和下方的圆圈合在一起，整个看来像歪歪扭扭的8。
“难道这里曾粘过数字8？”赵剑锋有些疑惑。
不对，如果是数字8的话，外形轮廓不会那么坑坑洼洼，应该是一条光滑的曲线，可这里接壤部分……是两个数字先后粘在这里形成的叠加图案！
赵剑锋恍然大悟：“你怀疑……”
“你们是谁，在这儿干什么？”这时一个穿清洁工制服的中年妇女从隔壁工作间里出来了。赵剑锋上前出示了证件，随即让对方打开了房门。
室内的陈设和8219房间别无二致。江源快步走到窗前一望，北广场上的美食节如期举行，人头攒动，阵阵香味扑鼻而来，隔着窗玻璃也能隐约闻到。
他欣慰地一笑，转身看向赵剑锋，后者略微迟疑了一下，随即两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望向了室内的空调出风口。
“大姐，这间屋子你们每天都打扫吗？”
江源问刚才的清洁工大妈，后者一直伸长了脖子贴在门边，看着里面发生的一切。听到江源喊，她大大咧咧地说：“是呀，我们这宾馆虽然不是五星级酒店，服务和卫生却是杠杠滴，我每天都会认真打扫……”
这宾馆档次一般，集体荣誉感倒是培养得不错，江源指着空调出风口说：“这儿你也会每天清洗吗？”
大妈的絮叨顿时停止了。
江源笑了。
只听那边赵剑锋在电话里说：“马上到长海路的18风情酒店来，别忘了带上空气质量检测仪。”
那次的饭局安排在本市最豪华的江南韵大酒店。据说在那里可以吃到一些国家明令禁止猎杀的动物。但是，当时究竟吃了些什么山珍海味，李梦瑶已经记不得了，她的注意力全在一位英俊帅气又颇有绅士风度的黄金单身汉身上。
不知是巴结客户还是有意撮合，领导特意把他俩的位置安排在一起，还千叮咛万嘱咐，让自己好好照顾这位未来公司的一把手。眼前这位潘姓帅哥可谓让自己眼前一亮，不但仪表堂堂，谈吐不凡，更是举止得体，温柔体贴，与那些处处揩油的老男人完全不是一路货色，李梦瑶当时便有些心动。
一石投入，波澜顿生。那种极致的放电状态，会让枯萎的心陷入无尽的茫然。
饭后一行人乘坐观光电梯去了全市第一高楼飞宇大厦的顶层，在那里俯瞰城市夜景，享受美酒人生。
此后一段时间里，李梦瑶与那男子一直保持着若即若离的朋友关系，偶尔看看电影，喝喝茶，兜兜风，这种宛如初恋、若即若离的感觉，让她恍若劫后余生。不久，李梦瑶接到了对方的电话，邀请自己出席一个慈善晚宴。
“我需要一个舞伴，脑海里第一时间浮现的就是你的样子。”
男人温柔的话语让她的心瞬时狂跳不止，握着听筒连连点头应允。
李梦瑶是第一次出席这样高规格的宴会，身着晚礼服的她挽着西装笔挺的对方，一开始还有些拘谨和羞涩。然而，随着美酒香槟的熏染，她也渐渐放松下来。在之后的舞会上，有着一身舞蹈基本功的她忘情旋转、跳跃，成了所有人鼓掌叫好的焦点，最后，她在探戈的乐曲中与男子紧紧相拥，她深信，他们是当晚最闪耀的才子佳人。
那夜所有的湍急和绕指柔，都无限令人回味。翌日，她在对方的臂弯中醒来，看着男人酣睡的样子，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老天在给自己开了个天大的玩笑后，终于送来了一位如意郎君。
几天后，一个陌生的号码添加了李梦瑶的微信，当她看到自己的裸照在对话框里张张闪现时，完全说不出话来。她知道自己已然落入了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
对方倒也爽快，不要李梦瑶一分钱，只要身为银行柜面人员的她做一些简单的配合工作就可以了。当时还是基层柜员的李梦瑶兼任分行资金风险排查员，每月都会排查行内那些可疑的大额资金进出账户，并将排查记录上报给人民银行，这是人民银行和银监会就反洗钱、反诈骗的工作，联合公安部做出的重要防范措施，目的就是打击不法分子通过银行进行的洗钱和诈骗行为。因此，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既是行内整顿金融市场、维护金融秩序的第一道防线，也是最易被某些既得利益者利用和突破的缺口。
对方告诉李梦瑶，此后每个月他们都会给李梦瑶一份可疑名单，只要按照这份名单上报给银监，不但可以保证不雅照片不外流，甚至每个月还会有一笔不菲的提成。李梦瑶并没有想到对方费尽千辛万苦，竟然是要自己向银监提供虚假的可疑名单，她翻来覆去地盘算，这可能真没什么大不了的，很多上了可疑名单的企业，经查实后被证明只是资金进出过于频繁而已。
而且，当时自己和张益洋打离婚官司正处于关键阶段，自己很可能胜诉并免于承担前夫的私人债务，但如果这个节骨眼儿上不雅照片曝光，不但会让自己名誉扫地，甚至还有可能导致官司败诉。
左思右想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她只得答应了对方的条件。
最开始时，她还以为是某些别有用心之人借她之手陷害名单上的企业，以此达到打压竞争对手的目的。过去她时常听到类似的消息，某个做食品的企业因为竞争对手太过强大，就雇人去诬告对方的产品有质量问题，或者从另一个层面举报对方偷漏税甚至贸易合同造假等。然而，几个月下来，她发现事情好像存在着其他猫腻。
对方这么做是在欲盖弥彰，抛出一些无关痛痒的小虾米来牵制反洗钱人员的视线，真正的目的却是掩护那些本应该上报可疑名单的企业。而就在她为这个发现欣喜时，那位总在恰到好处时施以援手的领导却坐不住了。在两人一次深入对话后李梦瑶才发现，自己这位上司其实深藏不露，表面上做着银行条线上的中层，暗地里却参与多家公司之间的资金转移获利勾当，而当他的权限无法做到面面俱到时，自己就成了他拉上贼船的目标。
李梦瑶万万没有想到，平日里待自己如女儿的领导竟然做局蹶她，一时恼羞成怒想要报警。但是情形实在对自己太不利。让自己在风险排查上动手脚的人一直处于暗中，一旦坐实自己对资金问题客户隐瞒不报，而她又无法证明对方与领导之间的勾当，那么最后倒霉的只能是自己。
“既已登船，就别再着急上岸啦，与其为了这点名节和我们争个鱼死网破，不如趁这个机会合作一把，这样你的收入也更为可观啊。你还年轻，难道要一辈子坐在柜台里朝九晚五吗？”领导拍着她纤细的肩膀，态度温和地诱导着。
事后回想，心理防线就是在那一刻被攻克的。最终，她妥协了，成了那个黑暗布局中看似不起眼的重要一环。
就这样，李梦瑶在行里变得顺风顺水起来，先是工资待遇大幅提升，之后晋升为营业经理，与不分节假日在柜台上的日子彻底脱开。再加上每月少则几千、多则二三万的过桥资金分成，她的手头逐渐宽裕起来，也搬出了凌晗家，过上了相对富足的生活。
当然，这些美好的表象背后，是她不得不在办理业务的过程中替某些公司进行暗箱操作，为他们的资金交易提供便捷通道，甚至连公司部东征公司上门开立对公账户的那项业务，也是通过她在开立过程中使用假公章才完成的。
东征公司是公司二部总经理蔡友根的客户，据说公司的二把手和蔡友根小时候穿一条裤子长大，彼此亲密无间，好得没话说，蔡友根能够在分行根基渐稳，与傍上了东征公司这样的大客户不无关系。东征的账户上常年躺着千万资金，据说，蔡友根一直想将这块肥肉纳入自己的计划里，于是决定铤而走险。
说起来，那天上门开立对公账户还是她和凌晗双人经办的，只不过，在业务办理现场，忙于填表、操作系统的凌晗根本没发现，开户的所有资料是真，但预留的公章印鉴却是私刻的，且早就由李梦瑶调包了。
这个账户开立之后没几天，一个陌生女子就来到银行柜台，以东征置业有限公司财务的身份要求将账户内的两千万电汇到其他银行，李梦瑶知道对方根本不是东征的财务张琴芳，却依然为她办理了。几天后，两千万如期回到账户，李梦瑶的包里则多出了一沓钞票。她知道上面的某些人拿得更多，渐渐习惯了这种感觉。
而仿佛一切都是巧合，此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每一笔关于东征公司的转账业务，都会鬼使神差地分到李梦瑶的窗口，这种情形一直持续到2014年下半年，李梦瑶调任分行公司部成为大客户经理。当然，这次人事调动，还有着某些不可言说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