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苏轼

苏轼（1037—1101），字子瞻，号东坡居士，眉山（今属四川）人。嘉祐进士，哲宗时任翰林学士，官至礼部尚书。一生多次放外任，亦因反对王安石新法而多次被贬。性格豪放，才思敏捷，是北宋重要文学家和书画家。其文汪洋恣肆，其诗清新豪健，其词开豪放一派，其书迹丰腴跌宕，亦在大家。著作有《东坡全集》、《东坡志林》、《东坡词》等凡数百卷。

水调歌头

丙辰中秋欢饮达旦大醉作此篇兼怀子由[313]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314]。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315]，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转朱阁，低绮户[316]，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317]。

水龙吟

次韵章质夫杨花词[318]

似花还似非花，也无人惜从教坠[319]。抛家傍路，思量却是，无情有思[320]。萦损柔肠，困酣娇眼[321]，欲开还闭。梦随风万里，寻郎去处，又还被，莺呼起[322]。不恨此花飞尽，恨西园，落红难缀[323]。晓来雨过，遗踪何在，一池萍碎[324]。春色三分，二分尘土，一分流水。细看来，不是杨花，点点是离人泪。

念奴娇

赤壁怀古[325]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326]，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327]。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328]。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329]，雄姿英发。羽扇纶巾[330]，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331]。故国神游[332]，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人间如梦，一樽还酹江月[333]。

永遇乐

彭城夜宿燕子楼，梦盼盼，因作此词[334]。

明月如霜，好风如水，清景无限。曲港跳鱼，圆荷泻露，寂寞无人见。□如三鼓[335]，铿然一叶[336]，黯黯梦云惊断[337]。夜茫茫，重寻无处，觉来小园行遍。天涯倦客，山中归路，望断故园心眼。燕子楼空，佳人何在？空锁楼中燕。古今如梦，何曾梦觉，但有旧欢新怨[338]。异时对、黄楼夜景，为余浩叹[339]。

洞仙歌

余七岁时，见眉州老尼[340]，姓朱，忘其名，年九十岁，自言尝随其师入蜀主孟昶宫中[341]。一日大热，蜀主与花蕊夫人夜纳凉摩诃池上[342]，作一词，朱具能记之。今四十年，朱已死久矣，人无知此词者。但记其首两句，暇日寻味，岂《洞仙歌令》[343]乎？乃为足之云[344]。

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水殿风来暗香满[345]。绣帘开，一点明月窥人；人未寝，攲枕钗横鬓乱[346]。起来携素手[347]，庭户无声，时见疏星渡河汉[348]。试问夜如何？夜已三更[349]，金波淡[350]，玉绳低转[351]。但屈指、西风几时来？又不道[352]，流年暗中偷换。

卜算子

黄州定惠院寓居作[353]

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354]。时见幽人独往来，缥缈孤鸿影[355]。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356]。拣尽寒枝不肯栖[357]，寂寞沙洲冷。

青玉案

和贺方回韵送伯固归吴中[358]

三年枕上吴中路[359]，遣黄耳[360]，随君去。若到松江呼小渡[361]，莫惊鸥鹭，四桥尽是、老子经行处[362]。《辋川图》上看春暮[363]，常记高人右丞句[364]。作个归期天已许[365]。春衫犹是、小蛮针线[366]，曾湿西湖雨。

临江仙

夜归临皋[367]

夜饮东坡醒复醉[368]，归来仿佛三更。家童鼻息已雷鸣。敲门都不应，倚杖听江声。长恨此身非我有[369]，何时忘却营营[370]？夜阑风静縠纹平。小舟从此逝，江海寄馀生。

定风波

三月七日沙湖道中遇雨[371]，雨具先去，同行皆狼狈，余独不觉。已而遂晴，故作此词。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372]，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373]。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江城子

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374]

十年生死两茫茫[375]。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376]，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377]。

木兰花令

次欧公西湖韵[378]

霜馀已失长淮阔[379]，空听潺潺清颍咽[380]。佳人犹唱醉翁词[381]，四十三年如电抹[382]。草头秋露流珠滑，三五盈盈还二八[383]。与余同是识翁人，惟有西湖波底月。

贺新郎[384]

乳燕飞华屋，悄无人、槐阴转午[385]，晚凉新浴。手弄生绡白团扇[386]，扇手一时似玉[387]。渐困倚、孤眠清熟。帘外谁来推绣户，枉教人、梦断瑶台曲，又却是、风敲竹。石榴半吐红巾蹙[388]，待浮花、浪蕊都尽，伴君幽独[389]。秾艳一枝细看取，芳心千重似束[390]。又恐被、西风惊绿[391]，若待得、君来向此，花前对酒不忍触。共粉泪，两簌簌[39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