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张贤亮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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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丫头·婆姨

《希望》杂志来电话“希望”我写一篇谈宁夏女人的文章,本来我手头有事,但男人谈起女人来总是有兴趣的,有说不完的话,似乎两千字还嫌少,因而“毅然”抽出一点时间满足《希望》的“希望”。

二十世纪五十年代的年轻人对两性之间的事远不像今天的年轻人这样内行,再加上那时我又是个书呆子,所以对异性很少注意。到了宁夏,才受到性启蒙教育,而在那种环境,真可谓“见了母猪赛貂蝉”,对女人根本谈不上什么审美标准。第一次注意到女人居然也有美丑之分,而且我们宁夏女人还不错,已经是一九八一年谢晋导演和李凖来银川要将我的小说《灵与肉》改编为电影《牧马人》的时候了。两位对女性特别有研究的老师走在银川街头赞叹宁夏女人漂亮,这才启发了我经常留意女人。后来,国内国外跑了很多地方,见识广了,漂亮不漂亮的女性见了不少,很快就培养出审视女人的学问,如不谦虚的话,现在可说是个资深评论家了,但限于篇幅,只能谈其大概。

宁夏女人总体分丫头、婆姨两类。“丫头”是方言,此地不作奴婢讲,如《红楼梦》中史湘云行的酒令:“这鸭头不是那丫头,头上哪讨桂花油。”丫头即普通话中的姑娘。姑娘一结婚就成了“婆姨”,从二十岁的少女到八十岁的老奶奶都统称为“婆姨”。我看,男人最大的本事大概就是能把丫头变成婆姨,除此之外别无他能。因为宁夏人由外地各省各族迁入的居多,所以宁夏女人比其他地方确实略胜一筹,这绝非我大言不惭,有优生学的杂交优势为根据。一、宁夏尤其是银川市的丫头、婆姨,面部都饱满而匀称,极少像南方女性的脸有如山峦般起伏不平的(特别申明:起伏不平的脸如轮廓鲜明也极具生动的美,但稍有错位就会影响某个特别长得美的部分,所以起伏不平的脸危险系数很大)。二、宁夏川区水草丰厚,素有“塞外江南”的美称,所以宁夏川区女性不论是丫头还是婆姨的皮肤大都白皙细腻,再加上宁夏妇女在历史上有参加劳动的传统,即使到今天,遗传因素还起作用,因而宁夏女性的躯体多数都结实而富有弹性,说她们体态婀娜也不过分。三、难得的宁夏妇女多半温婉贤淑,我很少见宁夏女人泼妇般骂大街的。至于丫头更是胆小害羞,如你不信,看看报纸,你在哪里看到过有把宁夏丫头拐卖了的消息?当然,这也有她们的劣势,宁夏丫头出外打工挣钱的也很少,她们普遍没有闯荡江湖的气魄。

如果从性感上要求,其实婆姨要比丫头耐看。我回忆,凡我见过的女性,漂亮的几乎全是少妇,即婆姨,宁夏也不例外。多数丫头,似乎缺乏点水分。宁夏人对女性的审美常以“水灵”为标准。“水灵”也是本地方言,这二字很传神的。旧小说里谈起女人常有所谓“眼睛一眨母鸡变鸭”的话,推测这“一眨”的意思大约就是丫头变成少妇了。给我寄来的《希望》杂志上美女如云,但全部出自大城市,令我颇有些不平。西北有句俗话:“山沟沟里出凤凰。”我以为此话不虚。到今天为止,我见过两个令人心摇神怡的陌生美女,一是在瑞典斯德哥尔摩的餐厅,一是在宁夏偏僻的盐池县一家脏得可疑的小吃店里。瑞典金发美女斯文秀气地在讲究的餐桌旁吃蔬菜沙拉,山沟里的黑发美女却烟熏火燎、披头散发地在炉灶边掌勺。我对她注目很久,她肯定有少数民族血统,倘若非要我拿某知名人物作比,好让读者有个大概印象的话,她倒是很像演《茜茜公主》的著名法国女影星罗密·施奈德。上帝和有些吝啬鬼一样,总把最珍贵的东西藏在深山里。山沟沟的美女,可惜没有机缘挣扎出来,现在的封面女郎们,不过是有幸运的机缘罢了。在山沟沟的凤凰面前,我只好叹“时也、命也、运也”了。还有,《希望》上别的作家写到自己省的女性都能举出好些本地知名美人来叫读者羡慕,好像作者本人也可一近芳泽似的。而我所在的宁夏,也许我孤陋寡闻,我还真不知道出了什么引人注目的明星,让我无美女引以为豪,真有点自惭形秽。

这些话,女读者看来可能不堪入目。要请她们原谅,中国还是个男权社会,连改革开放走在前列的广东省的《希望》,也不能免俗,可见其他地方了。什么时候在我们杂志上能请女作家大谈特谈“靓男帅男”,而女作家也敢公开地直抒胸臆,品评所喜所恶,我们社会便进步了许多。

坦率地说,我还是个没有脱俗的男人,嘴里虽然高唱尊重女性,但聊起女人来总是以自我为中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