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最好是（九）
二零二零年，十月十四日，晴，高卢，花城。
十分钟前，一辆巴士在花城第十三大街爆炸的消息震惊了全世界。
谁也不曾料到在恐怖分子会在一辆巴士里以肉身为引，点燃了那一颗炸弹。
那是很普通的一天，没有什么特殊的节日，花城的空气中满是花香，偶尔夹杂着都市丽人的清香。
这里的人很绅士，很懂浪漫，是罗曼蒂克的传人。
这里处处都是时尚，还有绅士的风度，爱情的味道，是无数人向往的城市。
可就是在这样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这辆巴士在穿过第十三大街时，一声巨响，无一生还。
炎火火就是在那辆巴士上。
五日后，炎火火残缺不齐的遗骸送回了国内，她曾经是一位无国界的医生，国旗把她破碎不堪的躯壳安然地送了回来。
随行的还有不再完整的破狼六组。
炎振国和宁溪一夜之间苍老了很多，在机场的时候，早已泣不成声，炎振国扶着宁溪，站在机场，看着自己的女儿回家。
炎振国曾经无数次地幻想过这种场面，无国界医生，本来就是一件死里逃生的事情，所以他想过。
只是没想到白发人送黑发人，这种事情还是发生在他们身上。
阮寻疾坐在轮椅上，李阮在旁边陪着他，他的脸上没有任何的悲伤，也没有任何的泪痕，他只是静静地看着炎火火残缺的身体。
一个人思绪着，就像是开启了一场灵魂对话一般……
李阮看着阮寻疾一言不发的样子，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整个人都有些呼吸不过来。
压抑，悲伤在每个人的心里蔓延着……
陈蓦然脱下那顶贝雷帽，看着早已面目全非的炎火火，眼角滑下一颗眼泪，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忍住崩溃的。
无人问过，也无人敢问。
炎火火遇难一事上了各大报纸，网站和新闻的头条。
正如昔日的苏浅一和林清也一般。
所有的记者都渴望得到第一线的消息，围堵着炎振国，炎振国只想还女儿一个安静的世界，什么也不肯说，可那些记者仍是不罢休，每日堵在炎振国所在的小区。
但好在李阮和阮寻疾都一一压下去了，只是百密一疏，漏网之鱼捕风捉影，一场关于“前无国界医生炎火火遇害”的直播一瞬间成了顶流。
“前无国界医生炎火火遇害这一则消息可谓是令人痛彻心扉啊！在深表遗憾和哀痛的同时，小蜜将带领大家走进前无国界医生炎火火的从医生涯……”
主持人看似是表达哀痛的词汇，却更像是一把利剑，插进了所有深爱着炎火火的人心里。
李阮怒砸了手机，开车一路狂奔闯进了演播厅，她撕碎了所有的稿子，疯了般夺走了摄影机砸向了聚光灯。
满地的玻璃渣，都是从炎火火破碎不堪的躯壳了一一拔出来的。
“你知不知她这一辈子经历了多少苦难，救了多少人，又挽救了多少灵魂，你们就不能让她安静的离去吗！”
“她讨厌喧嚣，讨厌战争，讨厌这个世界所有虚情假意的人……她已经够累了，你们能不能消停一下。”
李阮对着主持人小蜜嘶吼着，小蜜早已吓得惊慌失措，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此时直播还在继续，有谩骂，有沉默，也不差支持。
可这些都不如安静来的更要动听。
“你知不知道你轻描淡写的几句话是别人所经历的一生？”
李阮苦笑了几声，随后崩溃大哭。
你知不知道你轻描淡写的几句话是别人的所经历的一生，是苦难的十二年。
炎火火的事情被组织，还有李阮的父亲给压下来了，世界总是变幻不停，每一分每一秒都有着流量的转移，另一个热点诞生了，炎火火的耳朵安静了。
这种事情比比皆是。
炎振国给炎火火选了一处安静的地方，葬礼那天，很多人都来悼念她，有高中的同学，老师，医生，还有曾经被她救治过的病人……
唯独没有陈蓦然。
他在机场，取回了炎火火留在花城公馆的遗物。
里面除了几件衣物，些许的化妆品，一堆治疗抑郁症还有PTSD的药物，看到这里的时候，陈蓦然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拧住了一样，无法呼吸。
他整个人都在颤抖着，却又紧紧地握着其中一个药瓶，这是他所错过的一生。
陈蓦然努力地调整呼吸，紧咬着后牙，他不能崩溃，他不能！
陈蓦然继续清理着，发现了一个崭新的笔记本，好像被打开过，陈蓦然把它拿出来，在陈蓦然消失的十年里，炎火火记了整整十年的日记。
就是那本日记，让陈蓦然彻底地明白，写日记的那个女孩是在用自己的一生来做赌注，赌自己一定会找到他。
后来她赌对了。
然后……
然后没了然后。
陈蓦然的手颤颤巍巍，他不敢轻易翻看，他觉得这就像一本死亡笔记，是炎火火离世前最后的希冀。
想了很久，他还是决定翻开。
只有一篇日记，字迹很是工整，记载了整整两页。
日记的日期还是刺痛了陈蓦然的眼角。
二零二零年，十月十日，高卢，花城。
十月十号，是他和炎火火第一次相见的日子，这个日子，炎火火记了整整十二年。
而日记的开头也正是如此。
二零二零年十月十日，高卢，花城，晴。
十月十号，这是我和陈蓦然第一次遇见的日子，
时间兜兜转转竟已经过了十二年，
很快，以至于我自己都没怎么察觉到。
这十二年里我都经历了很多，那些往事都一一镌刻在心上，无法磨灭。
至少我是这样。
曾经，我的人生一直是在减重，我丢了所有与自己无关的事情，我选择淡漠地面对所有的一切。
可如今……
所有人都在负重前行。
这一切，都源于我的倔强。
我那堵上了十年的倔强，如果不是这些倔强，说不定我们每个人只会呆在自己的小小世界里，过着自己的生活。
不会有那么多的悲欢离合，生离死别。
这两年里，我主动接受过很多的治疗，药物治疗，心理治疗……
可是并没有什么用。
那些记忆就像是在我心里埋下了种子，现在它发芽了，成了一颗大树。
浅浅去世之后，我去看了下林清也，听说他把物理实验室砸了，一个人锁在家里，不吃不喝。
等我打开门见到他的时候，他已经晕倒在地，我把他送去了医院，他的精神出现了很大的问题。
医生说必须要住院接受治疗，在林清也住院期间，他自杀了。
是一个护士发现的，那时候林清也就像是睡着了一样，看上去很是安详。
如果不是护士去喊他吃药，谁也不会发现。
他的死因是服用了大量的安眠药。
他还是没有撑住，又或者说，他早就开始准备这一天的到来。
一介天才物理学家因痛失爱妻，殉情自杀的事情很快就引起了所有人的关注，整个世界都是吵扰的，聒噪的。
求知者一味的想要探寻所有的真相，可真相往往是不能随意打开的往事，那一刻，我觉得整个世界都很冷。
我开始质疑这个世界，又或者说我终于开始表达我的质疑了。
我和李阮动用了所有的关系将这些事情压了下去，幸运的是在这个流量更新换代的鼎盛时代，这场聒噪很快就戛然而止了。
林清也和苏浅一的故事……
戛然而止了。
我把林清也安葬在苏浅一的隔壁，墓碑上的照片是他们刚入南城一中时所拍的证件照。
那上面写满了青涩，还有年少时的怦然心动。
“天意人心，都阻挡不了我要娶苏浅一。”
“倘若她不愿嫁你呢？”
“倘若苏浅一没能成为我的合法妻子，那我林清也就给苏浅一当一辈子的司机，一辈子为她保驾护航。”
这是林清也当年许下的承诺，一直在我脑海浮现着。
后来，苏浅一陪伴林清也走过了十二年的光阴。
没有了再后来。
我是个无神论者，我为之信奉一生的只有科学，可时至今日，我动摇了。
或许所有的一切都是注定好的，让我们这群人在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里，相识相知，最后……天各一方。
这段时间我想了很多很多，最后还是决定离开。
南城太累了，申城也有我的影子。
我离开了鼓浪屿，从阮寻疾的怀抱中挣脱了出来，踏上了周游世界的航班，企图在某个中转站寻得一个安静的地方，苟延残喘。
当我离开中国那一刻起，我的回忆如同汹涌的浪潮一遍又一遍的在我脑海里重复，告诉我：我避无可避，躲无可躲。
我去了撒意丁，那里爆发了一场疫情，致死率高达百分之八十九。
在那里我看到了很多逆行者，不惧生死，也要进入重灾区。
就好像当初的我，苏浅一，陈蓦然……
我在那些人身上看到了一束全世界都挡不住的光，和陈蓦然身上的一模一样。
陈蓦然，我想你了。
在那段阴暗的岁月里，我选择对所有人拒之不见，尤其是你。
十年的踪迹，我甘之如饴。
只是现在我累了。
陈蓦然，我真的累了。
也后悔了。
或许那场比赛就该及时制止，至少这样，便不会有追寻的十年。
曾经不断地有人和我说过“平行时空”，我信了，我也期盼着。
倘若这个世界真的有平行时空，我一定要躲得远远的，去一个你们都找不到的地方……
陈蓦然，
下辈子，我不要再找你了。
我要找个安静的地方，睡个好觉。
只是我还有些遗憾，关于那些曾经炽热地爱过我的人。
苏浅一是我在这个世界上的第一个朋友，是她的存在打开了我慢慢封锁的世界，也是因为她我才会慢慢地喜欢这个世界。
可是她却因为我的倔强，我的特立独行，我的自私最后永远的离开了我……
白浩，是我在大学认识的同学，他平常话很少，但总是一语中的，和我一样，永远有着一颗冷静的心。
但我却渐渐地失去了我的冷静，我带着我的情绪，违背了我的誓言。
……
还有很多很多的人……他们最后都只存在于我的记忆之中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去寻找他们。
曾经我觉得我最遗憾的事情是在听到陈蓦然声音的时候没有听出来那就是陈蓦然的声音，但是我错了……
我遗憾的事情太多了……以至于到了我生命的后半旅程之中，都觉得此生经历的都是遗憾。
所以……我选择成为一个懦弱逃避的人，我离开了所有人，我选择一个人去一些我从没去过的地方。
苟且偷生，或者了却余生……
想了想，还是慢慢地躲着吧……
再见了……
这本日记，应该会随着世间的流逝，慢慢地也变成一粒尘埃吧……
…………………………
…………………………
陈蓦然看完了日记，早已失声，他瘫坐在原地，哭了很久很久。
这几个月里，陈蓦然不是不知道炎火火已经离开了鼓浪屿，开启了一个人的流浪生活。
他担心过，他也寻找过。
在意大利的威尼斯水城里，陈蓦然在那里见到了炎火火，炎火火坐在船上，整个人洋溢着着一种开心的笑容。
不张扬，但岁月静好。
那天，炎火火带着花环，给一旁的小孩子喂着手中的糖果，就像是一个天使一样，降临在这人间。
陈蓦然看见了，但他没有选择去打破这个画面。
他离开了。
放心的离开了。
只是没有想到厄运从来不会消失，还是伴随着炎火火来到了花城。
这是谁也没有想到的事实。
很无奈，也很可惜。
陈蓦然抬起头看向南城的那一片天空，还是那么的蓝，丝毫没有受到任何的玷污，只是很遗憾，炎火火再也看不到了。
人生……真的好多遗憾啊……
如果真的可以重来，如果真的存在平行时空，火火，在那个时空里的你一定也不要再遇见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