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浅坟(合)
至于镜子到底会不会带来厄运,或者就如人们所说的那样,打碎镜子会不会禁锢人们的灵魂,艾弗不清楚,至少目前他还没有从圣堂的典籍上看到过这样的案例。
圣堂,就是某一个地区,一般是一个市,或者是非常大的镇子才会有的建筑,那里往往是送葬人的据点。老一辈的送葬人,或者是送葬人的长老,会在这里培训新的送葬人,教授他们相应的知识和技能,其中也包括怎么忍受世人的不公正。
至于不公正,就如人们所说,“当你斩杀一只肮脏的怪物,那么怪物肮脏的血液也会溅在你身上”。所以送葬人们虽然净化了这个世界,但他们却被认作是肮脏的存在。
艾弗是孤儿。比较有意思的是,对于“孤儿”,人们也有一番说法。
传言所有的“送葬人”都是孤儿,因为他们被诅咒,害死了自己的血亲。所以他们低贱,他们拥有不为人知的邪恶本领......
艾弗一边发着呆,一边沿着一条荒废的小道无目的地行进,之前那条被施舍的面包已经填饱了他的肚子,所以现在他好像没有什么别的追求的,或许需要一只怪形来促进一下消化?
没完没了的雨还在下着。自从艾弗离开了那个充满了香草味的镇子,雨就开始下了起来。
渐渐地,周围的植物开始密集起来,一眼看去都是些农作物,似乎有人在这里散乱地耕种过。
艾弗看了一眼这些植物,就走了过去。说起来,他宁可饿着,也不会想着如何把这些作物变成好吃的食物,虽然这些操作的难度远不及一些复杂的驱魔细节。
“嘿,要来躲躲雨吗?”路过一个凉棚,下面正坐着一个戴草帽的男人。
“如果你不嫌弃的话。”艾弗已经坐了下来。
“送葬人,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难道我要死了吗?”戴草帽的男人打趣道,顺便把自己手中的干面包掰了一半出来扔给艾弗。
艾弗接过面包,直接装进了自己的皮袋子。
“有水吗?”
“有,你等着。”那个男人说着起身走进了凉棚不远处的一个茅屋,不一会儿,他拿着半个地坚果壳做成的水瓢走了出来,里面盛满了水。
艾弗接过水,毫不顾忌地喝了起来。
“你就不怕有毒吗?”男人笑道。
“毒死一个送葬人?至少我不会那么干。”艾弗看了一眼男人,又把地坚果壳对到了嘴边。
“你很有趣,送葬人。你有名字吗?”
“艾弗,卡斯托加。”
“嗯,”男人沉吟了一下,“叫作‘艾弗’的送葬人,你看,我也没有什么钱,最多给你一些我自制的干面包。你愿意帮我一个忙吗?”
艾弗喝完剩下的水,把地坚果壳扔给男人,“报酬我已经喝完了。你遇到什么了?”
男人看着艾弗哈哈笑了两声,他似乎挺欣赏艾弗的幽默。然后他摘下了草帽,对艾弗讲起了自己的来历:
“我是北边无尽沙海的原住民,”男人顿了顿,“你知道,战争现在甚至蔓延到了沙漠中。迫不得已,我放弃了家庭——我的家人们全部死于战乱之中,哦,让我先来讲讲他们吧,你不介意吧?”
艾弗并不知道帝国间的战争已经蔓延到了无尽沙海,其次他一点儿也不介意,相反,有时候他就喜欢听活人讲那些光怪陆离的故事。
“我原本是个技术很差的猎手,但靠这个也勉强能养家糊口。直到有一天我出去交换谷物,等我回家的时候,就只剩下燃烧的房屋了。
噢——我的两个女儿,我的妻子,还有家中的老人全部死在了里面。后来我才听到别人告诉我事情的经过。
那些可恶的帝国士兵,竟然因为我们家无法提供足够的‘战争物资’,就把当时在家的所有人都堵进了房子里,然后看着他们被活生生地烧死。”
艾弗皱了皱眉头,虽然圣堂从来不插手国家间的事情,但这些士兵未免太过残忍了。
“他们后来得知我还活着,就发布了通缉,让我去替他们打仗,或者被绞死。所以我连夜带着可以找到的所有食物,向南方逃了过来,直到这里。”
后来,这个男人逃到这里的时候,居然发现了野生的作物和肥沃的土地,于是他不光填饱了自己的肚子,还存下了下一季的种子。于是,他打算在这里定居下来,到现在已经有两年的时间了。
“嗯。”艾弗应道。
“虽然我失去了家人,正痛苦地活着,但是总比丢掉性命强。只不过最近我总觉得不对劲,”男人向艾弗亮出自己的后脑勺,上面有着一块地方掉了大片的头发,“你看看,我也没有磕着碰着,可这马上就要变成光头了。”
艾弗看着男人后脑上的那一片头皮,看起来似乎十分健康,并没有任何可疑的痕迹或者伤势。这让艾弗一时半会也推测不出原因。
“或许遇见你真的是天意。”男人还在不停地嘀咕着。
“我去周围看看。”艾弗想试着从附近找到一点儿线索。
显然这个农夫十分不专业,他的这些农田都是零零散散地分布在树木和杂草之间,并没有专门开垦出一块土地用来耕种,所以就更谈不上其他的一些种植技术了。
不过,周围的作物生长得都很好,围绕着男人的茅屋,这一圈陆陆续续都能看到他的作物混杂在几颗独木之间,而且就目前的长势而言,这一轮播种或许要丰收。
艾弗不禁奇怪,这个对种植几乎没什么经验的“农夫”,只是这么随便一种,就能获得这么好的收成,可见这片土壤之肥沃。但是这么肥沃的土地,怎么会就这么免费送给一个从北方逃难而来的外乡人?这不符合现实的残酷。
在种植作物的地方转了几圈,艾弗仍然没有发现什么奇怪的地方,所以他又回到了凉棚。
男人见艾弗回来了,好奇地问道:“怎么样,送葬人。有什么发现吗?”
艾弗摇了摇头。
“什么都没有吗?”男人一脸惊奇地看着艾弗,“那我的头发可怎么办呀?”
看着男人又用手摸着光滑的后脑袋,艾弗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虽然几率不大,但是可以问一下。
“你耕地的时候发现过什么吗?”
“没有什么奇怪的东西,你是想说我可能挖到了什么被诅咒的东西了吗?”
艾弗点了点头。
“不不不,什么都没有——哦,该死,我前不久挖出了一些带着符文的石头。该死的,一定是那些石头!”
“石头?”艾弗盯着男人。
男人想了想,给艾弗指了指方向,“就在那一片作物的中间,我可真倒霉!”
艾弗顺着男人的手看了过去,那一片的作物格外得高。他戴起兜帽,再一次迎着雨走了出去,此时雨好像下得更大了。
径直走进作物之间,艾弗用手拨开生长得老高的植物茎秆,寻找着可疑的迹象。
在拨开一片植物的秸秆后,艾弗看到,原来在这片作物的中间有一块地方并没有种植。那里零零散散地堆积着一些石头,大概能看到,石头上面涂抹着一些黑色的符文。
圣堂的典籍中曾经记载过类似的石头和符文。艾弗努力地回想着,发现这些石头的地方,一般是曾经发生过激烈战斗的战场附近。
那叫做“埋尸地”。在激烈的战斗过后,总有一些无人认领的尸体以及敌方溃败后来不及带走的尸体,而这些尸体就会被一并埋葬在一起,那样的乱葬坟坑,就被叫做“埋尸地”。
在埋掉那些快腐烂的尸体后,会有一些随同的送葬人专门凿出一些粗糙的灵魂石压在上面,以便提醒后人这里曾经埋葬过战死的人,其实更多地是在提醒这里可能会发生一些“意外”的事故。
那么这里有“灵魂石”,即是意味着这里不安全,这么解释的话,艾弗但是能想通为何这么肥沃的土地无人认领了。
艾弗蹲了下来,仔细看着那些灵魂时。忽然,他皱起了眉头,不知从何方,一丝丝淡淡的声音响了起来。
随着那些低语声越来越明显,艾弗终于听清楚了声音中所传述的内容。
那是无尽的哭嚎声,数不清的埋怨声,痛苦的思念、恶毒的诅咒、被斩断身体的惨叫,以及临死前的乞求......
闷哼了一声,艾弗突然清醒了过来。周围除了阵阵风声以及带起的植物摩挲声外,并没有那些可怖的声音。
这深刻的执念让艾弗为之震惊,从那短暂的迷失中,艾弗可以感受到,这些哀愁的声音,似乎是很久之前遗留下来的。但是由于当时的送葬人处理不佳,并没有释放掉这股执念,所以才有了艾弗刚才遭受的那些精神干扰。
艾弗直接用手挪开了几块刻着符咒的石头,因为上面的符咒雕刻不够精准,这些灵魂石远没有看起来得那么有用,而搬开这些灵魂石,再往下就是土地了,问题就出在这里。
鲜红的土壤,正不断地渗出红色的水来,还夹杂着许多水泡。这一片红色的土地上甚至连一根杂草都没有。
“血土”。艾弗已经知道接下来会面对什么东西了。
艾弗脱掉破旧的手套,用手指蘸了一下那些红色的水放在嘴中尝了尝。然后他迅速吐了一口唾沫,这些红色的液体不出所料得难吃。
接着,艾弗的眼睛开始转变为银色,在土壤下,亮蓝色的踪影显示了出来。
看起来,那里似乎弯弯扭扭地塞了很多个人,以至于这些人的胳膊和腿脚都混乱地穿插在了一起。这是一只拥有许多肢干的“法斯拉”,一种异变的怪形,只产生于年代久远的埋尸地。
这种怪物在形成时,全身会流出红色的血水,对植物来说是剧毒。如果有人意外喝下了这种血水,可能会导致高烧和呕吐,但一般不会死亡。
以上仅仅是说法斯拉产生的血水,而没有提及法斯拉本身的危害性。法斯拉是由无数的尸体堆砌,然后加之极其深刻的怨念催化而成的怪形,它的皮肤为剧毒,沾之即死。
所以在这些灵魂石的周围一圈,是没有任何植物的,因为法斯拉产生的血水污染了土地。但是问题是,这些血水并不致死,也从来没有听说过会导致人类脱发的案例。
这虽然是个麻烦,但并不是那个“农夫”脱发的原因。
艾弗又透过阿斯拉之眼的视界,仔细看了看这只法斯拉,他发现这只法斯拉似乎“非常新鲜”。
一般情况下,法斯拉都是由年代久远的腐化尸体形成的,所以它的本地都很干枯,并没有太多的血肉。但是视界中的这只法斯拉的众多四肢看着都非常“饱满”,并不像是已经干腐的肢体。
而且这一只法斯拉到现在为止也没有动弹过,似乎有些不对劲。
艾弗拔出身后的纯银匕首开始刨土,上面渗着血水的土壤很容易被刨开,不久就可以看到一层红色的硬壳,这层硬壳就是血水的来源。
包裹着红色黏液的硬壳已经干化得差不多了,现在只有少量的血水冒出来,——这就是为什么这只法斯拉附近,仍然长着众多作物的原因了。大多数情况下,一旦有法斯拉生成,至少半径3到5米的范围内,土地都会变成荒地。
艾弗用匕首把砸开硬壳,一股恶臭飘了出来。
再向里面看去,这只法斯拉的身体最顶部,连接着三个脑袋,显然是来自于三具不同的尸体——这么说是因为有些刚则食人魔会长有两个脑袋——而且腐烂的程度还称不上“久远”,因为这些尸体上的部位,都仍然存在大部分的肌肉组织。
艾弗根据自己的经验大概判断了一下,这些尸体可能是在一两年之内被下葬的。不过换做一般人来看,可能得出的结论会有所不同。因为一般情况下,两年之内的尸体都会分解为白骨。
这是由于法斯拉形成时的血壳有极好的“保鲜”作用,加之血壳内部的空气会被排光,所以这些尸体保存得十分好,就仿佛是在一个月内刚刚下葬的尸体。
虽然很“新鲜”,但是这只法斯拉确实像是死掉了,到现在艾弗砸开了血壳,仍然没有引起它的注意和攻击,一般而言这根本不可能。
因为据圣堂的研究,与“灾逆水鬼”相同,这些法斯拉也是一种游离魔法与怨念的结合体,所以攻击性极强,这是由于魔法的活跃性决定的。
这时,那个戴草帽的男人也跟了过来。当他看到石头下的法斯拉时,不由得吓得坐倒在了地上。男人直呼自己运气好,由于偷懒没有挪走那些石头,这才一直没有碰到这个怪物。
“它可能已经死了。”艾弗摇了摇头,“这和你的头发无关,或许还有其他的原因。”
“哦,什么,死了?”男人一脸不解,“这个长着可怕脑袋的家伙是一具‘尸体’?”
“准确说是‘很多具尸体’。”艾弗纠正了一下,然后他抬起头看着那个男人,“对了,你叫什么?”
“我?哦,里根。”
艾弗没有说话,打开身上的一个皮革小包,拿出了一捆“绳子”递给里根。
“这是什么。”里根好奇地接了过去。
“巨树筋。听着,里根。把它埋在房子周围,”艾弗扣上小包,然后看向里根补充了一句,“围成圈。”
巨树筋,可以驱散大部分没有实体的怪物。因为艾弗没有找到其他线索,所以只能猜测里根是受到了灵体攻击,而巨树筋则可以在短时间内保护里根,好等到艾弗再次回来。
另外,送葬人一般都不带绳索的,而是用一根巨树筋代替之。
“这个能解决我的脱发问题吗?”里根问道。
“我在尝试,不过这根‘绳子’应该能让你活着等到我回来。”艾弗说。
“哦,哦哦。你知道吗?我听镇子上的人说不能在坟地上耕种,这不仅会招来厄运,还不会得到好收成。”里根饶有兴趣地看着“巨树筋”,头也不抬地说道。
“那是真的。”
只不过里根并没有在坟地上种地,他是在埋尸体上种地。
艾弗接着掏出了一瓶黑色的粉末,然后用手指蘸着重新勾画之前那些灵魂石上的符咒。
“这是什么,一种厉害的驱魔粉末?”里根看着那些黑色的粉末激动地说道,他觉得艾弗用这些东西帮忙,自己占了很大的便宜。
“锅底的碳粉。”艾弗用无情的事实鞭笞了里根的幻想。
刻完后,艾弗将那只已经死掉的法斯拉重新填埋,然后放上了新刻画的灵魂石。其实如果这只法斯拉已经死亡的话,放不放灵魂石是无所谓的,但是保险起见,艾弗还是再次放置了灵魂石,以免它以后发生突变。
接下来艾弗准备离开这里。
“你要去哪?送葬人艾弗。”
“佛多镇。”
“你一定要回来啊,我的头发还等着你拯救呢!”里根看着离开的艾弗大声喊道。
艾弗没有回答,已经走远了。
在艾弗看来,这个叫作里根的人应该是被什么东西攻击过了,但他也不能确定到底是什么。由于这个问题一时无法解决,所以艾弗打算寻求其他的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