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忠于天命
伟大的作曲家创作生涯往往历尽艰难，因为他们和普通人不一般。他们有着敏感的心灵和丰富的热情，他们有着反思社会的天命和唤醒民众的职责，这就使得他们无法作为平民安度一生却要备受时世磨难；但他们的智慧和想象又像春天的花苞那样，顽强的生命力总在驱动着内蕴的美丽和芳香，在时机成熟时（而没有处世经验的，甚至在时机不成熟时也会）一举冲破绿萼而迸发。这就使得他们的艺术良心和创造天性，永远不满现实。
艺术家高傲的人格，可以让自由的心灵鼓起藐视君王和权威的胆魄，孕育超脱平庸现实的灵感，在精神世界中闯出一片既属于自己的苍穹，也是一切渴望自由人群的天空。然而和西方世界不同的是，20世纪苏联作曲家必须作为统治者的喉舌才能歌唱，否则便会被打成毒草，惨遭无情封杀，赶出艺坛。因此，他们除了必须具有直面现实压迫的勇气，更需要有与现实妥协的智慧，才可能让自己艺术家的良心和天性得到有限的实现。
杜甫仁科
艺术肖斯塔科维奇可以说是在红旗下长大的，必然会从情感上接受这个社会的既成事实的一切。正如杜甫仁科在《海之歌》[9]中借主人公之口说的那样，“我们深深地爱着它的一切，包括它的缺点和错误。”然而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这个令知识分子先是兴奋、后是困惑、继而畏惧的年代，真是想爱它也难了。一直要到经过受辱重荣的起落，最终却仍然逃脱不了挨批的命运之后，肖斯塔科维奇才终于明白如何走自己的艺术道路了。
艺术作为俄罗斯民族的一员，老肖也有宗教信仰。虽然在《证言》一书中，他声称自己“不是粗暴的反宗教者”，而且每次提到自称圣徒的女钢琴家尤金娜时，总带有几分嘲讽的口吻。但是从老肖的作品中可以看到他内心隐藏的东正教情结：敢于直面生死，相信自我救赎，坚信善对恶的必胜。在他表现心灵超脱苦难的音乐中，总能听到崇高意象的呼唤[10]；在他表现美好希望的片段中，圣咏又是最常见的符号[11]。因此他的作品敢于揭露丑恶[12]，入木三分的刻画正表现了他深刻的憎恨，表现着他无畏的勇敢，因为这是他的神选天命。
这位一路走来艰辛万分的作曲家创作遗产中，最能感动世人的，恐怕就是那些勇敢流露真诚的作品了。他的音乐语言既有勇于探索的奇想，又有面向公众的坦诚。透过这些音符，我们可以从中提纯出作曲家的创造智慧、对民族的深情以及敢于直面现实的胆魄，而这一切，正是我们弹奏肖斯塔科维奇作品最深层次的意义，那就是领悟他的智慧、他的灵魂以及他的人格。没有智慧的音乐，恐怕进不了艺术音乐的殿堂；没有灵魂的作品，又算什么艺术！而没有人格的音乐家，历史会让他们永远在艺坛上鬼混下去的吗？
做一个有人格的艺术家，写作和表演有智慧有灵魂的音乐，这对于当今的音乐学习者来说，恐怕是最重要，最重要的了。
尤恩：《新的行星》
注 释
[1].格利亚谢尔（И.А.Гляссер，1862~1925）曾在莫斯科开办音乐学校。
[2].见伏尔科夫记录整理的《肖斯塔科维奇回忆录》，叶琼芳译，外文出版局《编译参考》编辑部，1981年版，第15页。
[3].尼古拉耶夫（Николаев, 1878~1942）俄国钢琴教育家。
[4].普哈尔斯基（Пухальский, 1848~1933）俄国钢琴教育家。
[5].萨方诺夫（Сафонов, 1852~1918）俄国钢琴教育家。
[6].雷谢迪茨基（Leschetizky, 1830~1915）波兰钢琴教育家，与李斯特同为车尔尼的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