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善意的索取
心安理得地收下曾孙子孝敬自己的中华烟，拆开，点上……
再虚让一番，那孙子很识趣，给钱不要，敬烟也不要……
很好，孙子就得有孙子的觉悟……
“我说，孙子呀……咳咳咳……我说，彦修啊……”烟儿抽得很是可口，而且人也挺顺眼，高歌同志觉得吧，自己灵魂最深处所残存的那点儿良心，暂时还不能全部拿来喂狗，多少也得帮人家做点什么才好，“你说你吧……二十年前你爹经营这小卖部的时候，就是这副熊样儿，二十年后你接过手了，它还是一副半死不活的……熊样儿……你们这一家是打算……熊到底嘛？”
“您就埋汰我吧！”高彦修哭丧着脸，甚是委屈道，“您也知道，我爹是个老实人……到了我这辈儿，我，我……你们也都欺负我……”
这熊孩子……
还会不会好好说话了……
这是欺负吗？
这根本就是……善意的索取好吧？
“彦修啊，你是该好好读读书的……”高歌同志耐心忽悠……不，耐心开解道，“所谓这，关关雎鸠，在河之洲……慈不掌兵，义不守财……”
“呃……”闻听曾祖这般‘教毁’，高彦修同志顿时一脸傻傻惹人爱的呆滞……
“曾曾曾……兴歌儿兴歌儿！”眼瞅着高歌同志摇头晃脑着，大有‘毁人不倦’的势头，高彦修赶紧出声打住，“我记得，在河之洲后面，应该是个什么什么，娘们儿吧？”
高歌同志仰天长叹……
朽木就是朽木，说白了就是废柴一个……
能把淑女当娘们儿对待的，估计满高家庄，仅此一头……
“彦修啊……”高歌同志痛心疾首着，真心点化于他，“你说，就你这熊样儿，什么娘们儿愿意睡你家的床？”
“我娘啊！”高彦修同志答复得干脆果断，简洁干练。
高歌同志再次仰天长叹，高家列祖列宗啊……
你们到底做下了何等滔天大孽哟……
“……”
噼里啪啦！
既然说理不明，就唯有当头棒喝了……
狠狠抽了那傻小子一顿后，高歌同志心中的郁闷，方才得以稍稍舒缓……
“我说孙子啊，你给我记住了！”既然文绉绉的说不通，高歌只好跟他动真格的了，“人心这东西吧，虚无缥缈得很……所以呢，人心这东西的载体，也就是人这个东西，其实有时候还真不是东西……”
“尤其是买东西不给钱的……东西！”彦修同志偷偷瞄了高歌一眼，暗暗腹诽。
“所以说呢，你平常所付出的那些小恩小惠，有的人只当是自己应得的……”高歌很是同情道，“你爹老好人一辈子了，别说是混个善名了，只怕是他老人家的人名，好多人都记不得吧？”
高彦修面色有些灰败……
想想自家老爹，生前经营这小卖部的时候，付出的不仅仅是辛劳，更多的却是高歌口中所说的，小恩小惠……
小卖部小卖部，赚的本就是蝇头小利。
可自家老爹为人憨厚，平日里赊账欠账甚至是像眼前这等不要脸，买东西不给钱的，老爹大都一笑而过。
可最后又挣得了什么呢？
家财万贯？
高彦修不晓得‘万贯’是个什么概念，不过老爹临终前留给自己的，一万块钱还是有的……
善名远播？
拉倒吧……
就跟眼前这不要脸的所说，估计自家老爹的名字，庄里好多人早已记不得了……
唯一能够清楚记得自家老爹名讳的，大概除了自己，就只有那些欠账赖账的了……
“……”
见着彦修的脸色，似乎有所悟，高歌心下暗暗叹息，其实朽木也不全是废柴呀……
“兴歌儿，你说的这些，我好像……懂了！”先是重重一点头，随后却又连连摇头，“可就是不明白，这跟你所说的那什么什么，娘们儿，有啥关系？”
“……”高歌狠想知道，这孙子的老爹老娘当初在办事儿的时候，究竟在想些什么呀……
朽木还可以拿来烧火，可这孙子，简直就是烧火过后的那堆渣呀……
除了可以用来肥田，就是污染大气，甚至还要跟人类争夺那本就不多的空气……
像这等人渣，还留着他干嘛呀？
噼里啪啦！
“知道为什么打你嘛？”高歌龇牙咧嘴地揉弄着酸痛的小拳头。
“知道……不该在您面前装孙子……”彦修同志衣衫不整，像是非礼所致……
“装你个蛋！你特么本来就是个孙子！”好多年没有骂人了，高歌也不知道时下流行何等骂辞最为解恨，只知道‘蛋’这个东西挺重要，尤其对于雄性，“知道你爹临死前，跟我说什么了嘛？你个熊玩意儿，敢在我面前装孙子！爷抽不死你！”
高彦修面色苍白，继而泪如雨下……
“……”
高家庄宗族规矩，族人临去之前，自家儿孙拜别之后，人生的最后一程，是由宗族首领跟族长，亲自送行上路。
自从高歌的老爹去世之后，送族人临终上路的责任，便落在了高歌的肩上。
当然，高歌那时年幼，这套工序的主要负责人，其实都是族长大人，一肩扛了的……
随着年岁渐高，高歌愈发觉得，送族人上路归天，其实是件极为痛苦的事情……
同宗族人每少一位，就如同自己的灵魂也随之散去了一分。
或许是同宗血脉的缘故，尽管好多族人跟自己几竿子关系都够不着，可每逢有族人逝去，总会觉得心头微痛……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鸟之将死，其声也哀……
渺小如鸟雀，其临死前那一刻的啾啾哀鸣，跟人类临终前的遗言遗嘱，想必是一样的悲戚，真切，不舍……
几乎所有故去的族人，在临终前，都会紧紧攥住老族长的双手，哀声请求他老人家善待自己的家人，并再三哀求，无论何时何地，请活着的人不要忘记自己，更不要抛弃自己的家人……
对死人来说，被活人所遗忘，应该是最为可悲的事情。
然而对活人来说，被周围的人所抛弃，当真是生不如死，更何况是自己的同宗族人……
请不要幼稚地以为，被世人所抛弃就如同一个人宅在家里。
一个人宅在家里，那是在享受孤独。
然而被世人所抛弃，却是孤独地挣扎……
高彦修的老爹临终前，跟老族长还有高歌二人，悲悲戚戚着叮嘱了好多。
“我儿彦修，其实不傻……”
“我只是想让他，傻傻得活着罢了……”
“这世上比我们聪明的人，实在太多，我们挣不过……”
“傻傻得活着，其实比那些挣死挣活的人，活得更快活……”
“只可惜，我没能帮这孩子讨个合适的媳妇……”
“求老族长跟兴歌儿叔爷，帮我照顾照顾彦修这孩子，拜托了……”
“他要不听话了，你们尽管揍他，他要过不下去了，也求你们拉他一把……”
“……”
庄里人都知道彦修他爹是个憨厚本分的农家汉，可农家汉自有农家汉独有的睿智。
傻人有傻福，平安即是福。
做不了太阳就做月亮，做不了月亮的话，那就做星星吧……
想这天空之上，属于太阳跟月亮的，就那么两个地方，没有绝对能力跟实力的时候，你跟人家抢什么呀……
知子莫若父啊……
高彦修同志能有多大能耐，他那当爹的，会不知道？
能在高家庄这一亩三分地儿上，平平安安地活着，就很不容易了，想要他轰轰烈烈地活着，估计会被聪明人给轰成人渣……
“……”
“人渣啊……咳咳咳……我说，彦修啊……”见着高彦修同志先是嚎啕大哭，接着是泣不成声，最后抽抽搭搭，呜呜咽咽，一路哭下来，从高音唱到美声，直到最后的忐忑之绝唱，很有一种抑扬顿挫的节奏感……
高歌这边三根烟都抽完了，弄不好还要跟这家伙赖账第二盒烟，本着助人为乐，为他人着想的心思，高歌赶紧出声将他劝住：“其实你也是个聪明人……”
这话感觉有点怪怪的，就好像某女劝某男，其实你是个好人……
“好吧，其实大家都是聪明人……”高歌同志最终选择了将自己彻底与群众打成一片，很是认真地说道，“守着这么个小店儿，当真是委屈你这人才了。”
“我爹说了，小聪明只能开小店儿，大智慧才能做大事儿。”彦修同志如是说道。
“如果你能多读读书就会知道，其实有个相对论的问题，比那什么娘们儿，更耐看……更耐人思考……”见着彦修同志嘴角一阵狠抽，却没敢吱声，高歌满意地笑了笑，继续道，“你也许会觉得，以你的小聪明，只能在高家庄开个小卖部，可相对来说，放眼整个瀛洲市，在咱庄上开一家超市，才不会浪费你所谓的这份小聪明。”
有些事情，有些时候，并非你能不能做，而是你敢不敢做……
“我，我不敢……”高彦修终于道出了自己的问题。
怯懦，就如同折断了天鹅的翅膀，从而只能做个满山跑的野灬鸡……
或者是，断了翅的天使，从此你只能是凡夫俗子……
“……”
“资金上，你自己想办法吧……”高歌收起笑意，很是认真地告诉他，“至于超市的门面，我会跟德尚打声招呼，就在庄子最上头，给你挑一间最宽敞，最惹眼的地儿……”
哗啦！
彦修同志一把拽开抽屉，将里边所有的中华都塞进高歌的怀里。
“兴歌儿，麻烦您再给老族长那里打个招呼，如果他老人家也肯帮忙捧场的话……”彦修同志哆嗦着大嘴唇子，恳求道。
高歌瞅了瞅怀里的两盒中华，好像抽不了两天就没了呀……
“老族长他又不抽烟……”高歌一脸的为难之色，“如果能有两坛……不，一坛老酒的话……”
哗啦啦！
彦修同志赶紧撅起了屁灬股，在柜台下面翻找出一坛珍藏多年的老酒，并双手送上……
“兴歌儿，帮帮忙……”
既然高彦修同志如此诚心又诚意，更重要的是知心又知趣，高歌只好勉为其难地应了下来……
“三天后，如果这事儿不成，你尽管拿你家所有的烟酒砸死我！”
撂下一句狠话后，高歌同志满载而归，扬长而去……
独留下满心期待的高彦修同志，一脸的错愕与懵比……
常年买东西不给钱的主，估计谈不上什么人品，办事儿靠不靠谱更是个问题啊……
可自己这里却是烟也给了，酒也送了，好像就换来几句不怎么靠谱的承诺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