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不是打不赢你
场上局势逐渐焦灼，林珏手执长枪面沉如水，吐息悠长，身子纹丝不动。琴柳绕着林珏长靴轻移，带动裙摆泛起潮起潮落的波纹，玉手木剑斜指地面，凤目似有意无意落在林珏手臂、大腿之上。
相较于一个月前的沉不住气，林珏已是成长许多，他全身肌肉紧绷，川宫中水滴旋转如陀螺，源源不断将力量供给到躯干四肢，随时准备应对攻击。
场下的学生们一个个屏息凝视，眼睛几乎眨也不眨地黏在场上，生怕错过了二人的精彩瞬间。就连朝境修为的邱申神情都庄重了几分，仔细观察着二人的一举一动，随时准备出手救人。
两人相持了好一会儿，琴柳湛蓝色眸子泛起一抹无奈，他们都互相熟悉对方招式，这小子防得太好了。
但一直这么转下去也不是个事儿，琴柳决定出手了。
在绕到林珏右手边时，琴柳体内内力猛然升腾，脚下一扭，石砖碎裂，裙摆下的浑圆笔直长腿骤然发力，娇躯掠出，同时一手结印，黑色光幕向四周扩散，盛火印记再度释放。
“嗤……”
令人牙酸的侵蚀声音接连不断地在青石板地面上响起。
林珏并不慌张，向左转身横挥木枪，身形后退，一落地，脚尖便猛然发力。
“咔。”
青石板裂开细小裂痕，林珏大步前冲，以半蹲之姿迅猛上挑出枪，枪尖直指琴柳手中木剑。
梦中枪第一式，吐信。
吐信虽不像点梅那样击中全部力量于枪尖一点，但也是将力量施加在枪刃上，经过几个月的“梦中苦练”和白日对抗，林珏已可以熟练掌握此式力度，他有把握用这招击破琴柳的盛火屏障。
“嗤……”
木枪枪刃果不其然顺利突入屏障，虽同时也在不断被侵蚀，但下一瞬就可以点断琴柳手中木剑。林珏嘴角不禁泛起一抹微笑，届时琴柳手中无兵，而他可是还有一杆木枪，胜负便是可以知也。
但琴柳忽然也是微微一笑，不过这抹动人笑容落在林珏眼里，不仅没让少年惊喜，反而让他惊慌起来。
要完！
这是林珏心中最后的想法。
随着这个想法从林珏心中出现的同时，琴柳木剑上骤然升腾起黑色火焰，摧枯拉朽地侵蚀摧毁了木枪枪尖。
“啪。”
两人身形停顿，重新清晰出现在众人眼前。
只见琴柳白金马尾轻轻摇晃，天蓝点银珠纹窄袖劲装的裙摆逐渐恢复平静，美好的少女手执木剑，剑尖刚好抵住少年的脖颈。
少年无奈丢下被侵蚀得枪尖几乎都完全消失的木枪，摊开绑着护臂的小手：“我输啦。”
全场先是寂静，然后才响起巨大的喝彩声和鼓掌声。
这些二年级印灵堂的学长们齐齐鼓掌喝彩，复杂目光却少见的没有落在琴柳身上，而是落在了那个名为林珏的少年身上。
今天林珏的表现，值得掌声和喝彩声。
修炼界从来都是以实力为尊，若是林珏修为低劣到难以形容的地步，还能与琴柳有说有笑，那自然会引起琴柳所有的仰慕者之愤恨，这种叫“鲜花插在牛粪上”。而林珏若是能表现出不俗的修为，那同样道理，自可获得大家的尊敬，这种叫“郎才女貌，般配”。
现在林珏虽然依旧败给了琴柳，但大家都知道琴柳的实力在当代同龄人中也是属于第一档的存在，林珏败是自然之理。关键是他在战斗中所表现出来的素质，已是超越了绝大部分同龄人，至少在场一百多位腾岐学院骄子中，有一半的人是自认不如林珏的。更别说，林珏可是要比他们小一岁。
邱申含笑上前，递还了琴柳的雕花剑，而后很是欣慰地拍拍林珏的肩膀：“年少有为啊。”
林珏嘿嘿挠头，只是道：“琴柳实在太厉害了。”
“琴柳厉害是自然之理，印灵堂里，她可是与博元夕一样的修炼天才啊。”邱申说着忽然想起了什么，目光投向不远处的学生们，声音略微有些困惑，“今天怎么没见着博元夕？我记得他今年已经可以回到学院了啊，难道旷课了？”然后邱申就往聚在一起的学生堆走去，看来是去清点人数了。
林珏看向琴柳，瞧见对方听到博元夕的名字后神色也并没有什么变化，于是也就没说他之前骂博元夕的事。
“你的枪法招式又精进了。”琴柳重新挂好剑，稍微整理仪容，看向林珏。
“是吧，我也是这么觉得的，”林珏嘿嘿笑道，“不过还是打不赢琴柳欸。”
“你打不赢我才是正常。”琴柳轻声道，“还没问过，你这枪法叫什么名字？”
“我不知道，是做梦梦到的。”林珏很诚实地回答琴柳。
“……”琴柳无语看着一脸认真的林珏，最后只是轻点螓首，“今天下午还去静林吗？”
自从离了腾岐领，再也享受不到翊王准备的木屋后，琴柳又只能在每日黄昏之时修炼黑焰印灵了。
林珏忙不迭地点头，他今天可是还没有修炼燚功，就是等着去静林呢。
就在这时邱申面带惊讶地走了回来，看向林珏：“林珏，有人看到你与博元夕起了冲突？是真的还是假的？”
琴柳都难免意外地看向林珏，也是很奇怪他怎么和博元夕起了冲突。
“是的，先生，”林珏一脸人畜无害，很认真地和邱申解释，“来静场之前我在西边亭子里遇到了博元夕，我骂了他两句傻呗，他说很高兴见到我，我说不高兴见到他，然后他就走掉了。”
林珏的声音清澈响亮，主打一个在场的人全都能听到。
所以一下子大家都变得鸦雀无声。
然后立刻有人看向周桦，随后所有人都齐刷刷地看向周桦。
周桦依旧只能无奈摊手。
“嘶！”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看向林珏的目光都不仅仅是尊敬了，更多的是夸赞。
博元夕何许人也？那可是一位在师道尊严的诸夏学院里硬扛数位先生的除名提议，也仅仅是被处罚归家半年而没有除名的狠人！就连一直被博元夕骚扰的雪公主都是选择躲避，没有招惹，博元夕这背景，实在大过了边了。
是以学院里虽许多人都对博元夕深恶痛绝，但却无一人敢触其虎须。
而林珏居然敢当面辱骂博元夕，这魄力，没的说。
“林公子好帅啊。”更多的女学生看向林珏的目光中泛起了星星。
“你骂他做甚？”邱申很是费解，“你以前认识博元夕？”
“没有，我今天才知道有博元夕这么个人。”林珏摇头。
“那为什么？”
“因为琴柳是我的朋友。”林珏认真道，“我就只有六个朋友，他们都是好人，我很喜欢他们，所以我不允许有人欺负他们。”
琴柳无言凝视林珏，湛蓝色眼眸微微颤动，轻轻抿了唇。
周桦默默在心底数了一遍，克莱顿院长、雪公主、马学长、林学长、甘棠，嗯，没错，再加上他刚好六个人，他立刻深情看着林珏，心中真是感动。
邱申微微一愣，似乎没想到林珏会是这样一个回答。
“先生要处罚我吗？”林珏看邱申。
“虽说辱骂他人不合礼数，但处罚大可不必。”邱申笑笑，“博元夕不来听学是他的过错，与你无关。”
“还有他的两个跟班也没来听学。”林珏细心补充。
“哈哈哈哈！”邱申哈哈大笑，大手一挥，“好，他们三个都记旷课！”
一众学子都笑起来，目光频频投向林珏，更有不少人缠着周桦问东问西，林珏俨然成为了众人讨论的中心。
不过或许是有人看不惯林珏抢占风头，声音不忿：“不知林公子可愿与我一试？”
周桦眼前猛地一亮，心想我终于等到你！
邱申一挑眉，嘴角挂起一抹淡笑，微微点头，心想这些孩子还真有脾气，不过对于修炼者，有脾气是好事。
林珏把目光投向说话之人。
说话者是位身着深蓝兽纹箭袖的俊逸少年，头戴紫布冠，手拿折扇，神色颇为傲气。
见林珏看来，俊逸少年不慌不忙端正行礼：“在下横岐王兆河。”语气重点落在了横岐二字上。
林珏不明所以，只觉得王兆河说话语调怪怪的。
周桦自是听出了王兆河的弦外之音，连忙跑到林珏身边小声道：“横岐县的，他肯定查过你，知道你是私生子。”
林珏茫然：“哪又咋了？”
“是这样啊，这年头皇族的看不起门阀的，门阀的看不起寒门的，寒门的看不起庶出的，庶出的看不起老百姓的，老百姓的看不起私生的。”周桦耐心道，“王兆河的家族在横岐比较有名，家里现在有一个刺史两个郡守，他这是表示看不起你啊。”
“……无聊。”林珏沉默片刻，只能吐出这两个字，旁边的琴柳眼底泛过一抹笑意。
另一边王兆河见林珏和周桦顾自交谈不理会他，脸上已是有些挂不住了。
幸好邱申出来解围道：“修炼一途，本就充满着比斗厮杀，这也往往是江湖散修的生活常态。你们作为长在学院的修炼者，少有争斗，相较于散修就要少了几分血性脾气，今天兆河敢主动提出比试，这便是有勇啊。”
邱申一席话给足了王兆河面子，让不少人赞叹着看向后者。王兆河心中大喜，然面上仍是不显，从容上前，再次对林珏施礼：“不知林公子可愿屈尊与我一试？”
王兆河敢在众目睽睽之下挑战，自然是早打听过林珏底细，加上刚才他见林珏攻势注重速度，而速度又正是他之长处，所以才敢挑战。
林珏默默内视体内的七颗水滴，除去六颗无甚变化外，其中一颗已因上午和胡展甫相争、刚才与琴柳比试，而体型略微减小，不过应该还不至于再战斗一次就消耗殆尽，于是回礼：“自然可以。”
周桦立刻嘿嘿笑着跑回了人群，逮到先前开赌的程姓学子就道：“我要赌我要赌！”
程姓学子正在悄悄收东西，被周桦逮到也只能无奈道：“你就这么相信林珏能赢？王兆河的星门风印灵可是也不弱的。”
周桦笑道：“你只管开，我只管下注。”
加上其他同学也在起哄，程姓学子只能重新铺开摊子，让众人下注。
“琴柳，他的印灵是什么啊？”林珏小声问。
琴柳只是微微摇头：“我不清楚，周桦或许知道。”
林珏看向正兴奋掏出自己全部家当的周桦，只能撇撇嘴：“他现在正准备靠我发财呢。”
琴柳不置可否，转身离开：“可别让人输个精光。”
对面王兆河也已拉开身位，准备就绪。邱申投来询问目光。
林珏捡起最后一杆木枪，摆好架势，颔首道：“好吧好吧，今天让周桦请我们吃大餐。”
邱申见二人准备完毕，挥掌落下，示意比试正式开始。
林珏又是率先发难，持枪冲向王兆河，如一道银黑色闪电带起劲风阵阵。
而王兆河既然能被选入腾岐学院，自然也不是寻常之辈，在邱申落掌瞬间，风之印灵当即释放，双手迅速结印，虽不如琴柳迅捷，但也是很快了。
在林珏狂奔途中，第一印记凝神已经释放，第三印记风暴也已结印到一半。
凝神印记其效果是提升身体吸收灵气炼化速度，虽不属于风系，但因其有助于印灵者在战斗中恢复内力的作用，加之其并不珍贵，所以是绝大部分印灵者的首选印记。
正如那句话，缺乏情报的修炼者对战，讲究的就是一个做好自己的事情。
所以林珏也并不在意王兆河将要释放什么印记，他屏息狂奔而至，川宫水滴运起轰鸣，一记龙抬头带起呜呜声响眨眼便至。
王兆河此时也展现出了一名腾岐学院骄子应有的素养，兵刃逼身，他面不改色，手上动作不变，脚尖连点后撤，堪堪躲过了枪刃。
但林珏的攻势并没有因此而止，日夜练习的记忆涌入四肢，立刻便照着伊布坦战技的招式挥舞木枪逼近王兆河。
见着这一幕，琴柳也是微微颔首。伊布坦战技本就是战阵之术，不仅可以赤手空拳，当然也可以用于武器，其进攻方式依旧是讲究一个“一步一进”。
骤然密集逼近起来的招式让王兆河心中一沉，只得借助风印灵本身的速度加持躲避，所幸的是他手上结印即将完成。
“风暴。”
“呼！”
结印终于完成，连连躲避的王兆河当即双手平推，一道高越十尺的微形龙卷风骤然在他面前成型，劲风卷起周围漫天灰尘，所过地面石砖皆碎裂，青色狂风带着割铁断金的威力袭向林珏。
手中只是木枪，林珏自然不敢硬接，枪尖点地后拨，身形后退。
“叱！”王兆河手指林珏，龙卷风紧逼而上，形势骤然对调。龙卷风携尘遮人眼目，速度极快，林珏面沉如水，身上衣襟已是猎猎作响，双手发力，枪尖挑起青石砖块投向龙卷风，却也是瞬息就被绞成粉末，其威力可见一斑。
见此，林珏只能继续将水滴能量灌注下身，脚尖在青石板上如舞蹈般连点躲避，毕竟这龙卷风连石头都能绞得粉碎，就更别说木枪和他的身体了。
“武夫不能近印灵者的身，已是输了一半。”场上如此情形，那些押注王兆河赢的学子皆是放松下来，有人笑道，“林珏用枪讲究速度，然兆河速度更甚于他，如此打下去，林珏已是败局已定了。”
更有甚者，已经对周桦笑道：“周桦，你今天得输个精光了。”
“哈哈哈哈！多谢周兄请我等吃饭啊！”
“周兄大气！周兄大气！”
然而周桦并不气恼，只是目光坚定地盯着林珏，没有说话。
见到林珏在自己的龙卷风下只能不断狼狈躲避、被迫拉开距离，听着周围人的赞叹和分析，王兆河心中已是有些飘飘然，嘴角含笑。
同时他微一审查身上内力，也不禁暗暗咋舌。
这第三印记风暴虽然强大，但消耗内力的速度也是惊人，短短时间，他川境六段的内力已是去了近半。所幸眼下林珏也是险象环生，他只要继续进攻，就算龙卷风碰不到林珏，后者也得因为出了比试场范围而落败，如此也是胜利！
想到取胜之法，王兆河便精神一振，深吸口气，继续加大了对第三印记风暴的内力供应，驱赶林珏，压缩其活动空间。
但就在此时异变突起。
原本已与王兆河有近百步距离的林珏身形忽一停顿，面对着王兆河下身呈后弓步姿势，上身低伏，双手执枪下压，漆黑双目澄澈如水，气势猛然凝重。
王兆河心中警兆大起，但林珏距他远有百步，且风暴印记形成的龙卷风也近在林珏咫尺之间，只要他继续驱使印记靠近林珏，那邱申便会立即出手救下林珏！他依旧会赢！
王兆河目光坚定，当机立断，咬牙加大了内力注入，全力驱使龙卷风攻向林珏！
“轰！”
但是林珏更快！龙卷风未至，他的身形已如炮弹轰然击出，带起轰鸣风驰电掣般逼近至王兆河六十步之遥，然后在众人的骇人注视中一跃而起！
跃起腾空的林珏身着银黑武袍，漆黑长发几近脱簪，因重力而飘散，高举长枪，宛若天庭雷神手握雷芒，目放神光，口中怒咤：“中！”
随即长枪脱手如电，带起雷霆轰鸣射向手中结印不及、无法躲避而满眼绝望的王兆河。
胜负已分，邱申轻轻叹气，当即出手救走王兆河。
“轰！”
下一刻木枪轰然击碎青石砖地面，掀起漫天尘土碎石。
满堂鸦雀无声地注视着落地的林珏。
林珏满脸无所谓地看着众人轻揉手腕，微微耸肩：“我只是打不过琴柳，又不是打不赢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