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寄愁心与明月(中华好诗词·友情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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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汉魏六朝篇(2)

杂诗十二首(其一)

〔东晋〕陶渊明

人生无根蒂,飘如陌上尘。

分散逐风转,此已非常身。

落地为兄弟,何必骨肉亲!

得欢当作乐,斗酒聚比邻。

盛年不重来,一日难再晨。

及时当勉励,岁月不待人。

赏析:

这首诗慨叹时光易逝,人生无常,从而勉励人们相亲相善,珍惜彼此相聚的时刻,莫要辜负了岁月。

全诗大意:人生在世没有根蒂,飘转流徙就如同道路上的尘埃。分散着随风飘浮,而无有恒久不变之身。一旦落向大地,彼此间即是兄弟,又何必只有同胞骨肉间才能如此相亲。遇到欢聚就应及时行乐,即使只有斗酒也要与近邻相聚同饮。盛壮之年不会再来,一天之中也不会经历第二次清晨。要抓紧时间付诸努力,岁月匆匆,是不会等人的。

全诗所延续的,其实是汉末魏晋以来历经丧乱流徙的文人对于人生有限、生命无常的感慨,在一定程度上具有消极悲观的虚无意味。但陶诗并未落入及时行乐的俗世窠臼,而是以埃尘为喻,融入了陶渊明本人的生命体验,并将之提升到一种哲理化的层次,勉励人们从虚无中超拔出来,积极面对现实,珍惜生命中遇到的情谊,把握当下,从而给全诗注入了深厚的思想内蕴。

赠范晔

〔南朝宋〕陆凯

折花逢驿使,

寄与陇头人。

江南无所有,

聊赠一枝春。

作者简介:

陆凯,生平事迹不详。或谓其为北魏人陆凯,或谓其为西晋陆凯,然皆被今人证非。既题赠范晔,或与晔相善,据之,概与晔同时,究是何人,姑存疑俟考。

赏析:

尽管作者身份存疑,但并不妨碍该诗成为历代友情诗中的一首名篇佳作。据南朝宋盛宏之所撰《荆州记》:“陆凯与范晔交善,自江南寄梅花一枝,诣长安与晔,兼赠诗云……”所录即此诗。

全诗大意:折一朵梅花,适逢信使经过,随即将花寄与身处陇山的友人。江南并无他物,姑且赠你一枝象征春意即将来临的梅花吧。

古来有折柳送别之说,大概最早出自汉乐府《折杨柳歌辞》中,然是处别翻新意,折花以赠。“逢驿使”之语表明作者并非有意折花赠远,而是适逢信使,当此之际,作者首先想到的就是北征长安的好友范晔,实寓双方友情之深。“驿寄梅花”由此也成为一个怀友赠远的典型意象。虽言“江南无所有”,但寄梅却别有深意。既能让身处陇山的好友体会江南的春意,同时又借梅花寓寄了双方友情的坚贞高洁,语涉双关。这首诗虽仅寥寥四句,二十个字,却于含蓄蕴藉的诗句中饱含着浓浓的思念之情,所以长久以来为后世所称。

赠傅都曹别

〔南朝宋〕鲍照

轻鸿戏江潭,孤雁集洲沚。

邂逅两相亲,缘念共无已。

风雨好东西,一隔顿万里。

追忆栖宿时,声容满心耳。

落日川渚寒,愁云绕天起。

短翮不能翔,徘徊烟雾里。

作者简介:

鲍照(约414—466),字明远,东海(今山东郯城)人,南朝宋诗人,与谢灵运、颜延之并称“元嘉三大家”。鲍照出身寒微却颇有抱负,但仕路偃蹇,壮志难酬,历任太学博士、中书舍人、秣陵令、永安令等职,一生困处下僚,后任临海王刘子顼前军参军,子顼起兵兵败,照终为乱军所杀。鲍照存诗约二百首,以乐府诗最具特色,多抒发下层文士对于功业的渴望以及门阀政治下志不得伸的悲愤与苦闷,风格多俊逸雄肆,遒劲凌厉而又不无险仄。有《鲍参军集》传世,代表作有《拟行路难》十八首、《代东武吟》、《代白头吟》、《芜城赋》等。

赏析:

该诗别出心裁地以通篇借喻的形式,表达了对友人傅都曹的依依惜别与深切怀念之情,是鲍照友情诗的代表作。

全诗大意:轻捷的飞鸿在江滨嬉闹玩耍,离群的孤雁独自栖于沙洲之上。二者不期而遇却彼此相亲,双方的缘分是永无休止的。风雨来临,鸿雁各飞东西,转瞬之间便已相隔万里。回想当初同栖共宿之时,那声音容貌既萦绕于心,又响彻耳畔。日暮时分,沙洲已备感寒意,密布的愁云也逐渐弥漫了整片天空。翅膀短小,难以翱翔于云霄,只能孤单地徘徊于迷茫的烟雾中。

这首诗以“鸿”喻好友傅都曹,以“雁”喻己,通过两相比照,反衬出双方处境的悬殊,但这丝毫不影响他们在不期而遇之下因为对彼此品格的欣赏而结成深厚的友谊。但欢快总是短暂的,风雨袭来,鸿、雁便又不免各飞东西,相隔万里,陪伴这只孤雁的只有无尽的思念与凄楚的沙洲。全诗对雁的描写始终着眼于一“孤”字,这不仅是对其境遇与命运的写照,还包含了心底由离友索居带来的彷徨无措与忧伤愁闷。至此,一个好友远去,满腔苦闷无从倾诉,内心孤愤难平的诗人形象已跃然纸上。整首诗也情至深处,余韵悠长。

别范安成

〔南朝齐〕沈约

生平少年日,分手易前期。

及尔同衰暮,非复别离时。

勿言一樽酒,明日难重持。

梦中不识路,何以慰相思。

作者简介:

沈约(441—513),字休文,吴兴武康(今浙江湖州)人,历仕宋、齐、梁三朝,官至尚书令、领太子少傅,卒谥隐,后世亦称“隐侯”。约该悉旧章,长于史学,撰为《宋书》。沈约在齐梁文坛亦名高望重,与周颙、王融、谢朓等人创立了讲究声律与对偶的“永明体”,提出“四声八病”之说,对唐代以降格律诗的发展具有深远的影响。其诗歌多为应制、侍宴而作,尤以描写山水与表现离愁者成就最高。在艺术成就上,“不闲于经纶而长于清怨”(钟嵘《诗品》),沈德潜亦谓其诗“以边幅尚阔,词气尚厚,能存古诗一脉也”(《古诗源》卷十二)。其集佚,明人张溥辑为《沈隐侯集》。

赏析:

这首诗是沈约诗歌中抒写离情别绪的一首代表作,为送别好友范岫所作,通过不同人生阶段在离别时不同心情的对比,真切地表现了作者对于人生际遇的独特感受。

全诗大意:回首平生,少年时期的离别似乎很容易,因为总感觉后会有期。但芳华易逝,当我们逐渐老去,却发现真的难以再次承受别离的伤感。不要再推辞这杯酒了吧,此行别过,还不知何时能够再次把盏欢言。想到梦中去追寻好友的影迹,却又难免相失于路途之中,究竟如何才能慰藉我这刻骨的相思啊。

与诸多送别诗侧重对送别场景的渲染不同,沈约的诗着力于对主体感受的抒发,而这种感受又是通过对少年与衰暮两个时期不同离别况味的对比得以表现的,因此能更加深切地传递出作者与友人在分别之际那无可遏止的感伤与沉重,并最终在结尾处将这种深沉低回的离情表达推向了全诗的高潮,真正是情真意切。这首历来为人们所传诵的友情诗篇,之所以情辞各能得其所宜,产生动人悠远的艺术力量,就在于其中句句都凝练积淀着作者对于友人分别最为真切的感受,并从中寄托了深沉的人生反思。

伤谢朓

〔南朝齐〕沈约

吏部信才杰,文锋振奇响。

调与金石谐,思逐风云上。

岂言陵霜质,忽随人事往。

尺璧尔何冤,一旦同丘壤。

赏析:

谢朓是沈约在创新诗歌体式道路上的亲密友伴。二人虽年齿有差,但彼此间志同道合,相知相惜。后谢朓为人所陷,蒙冤而逝,沈约也悲愤莫名。沈约晚年曾为怀念亡友创作过一组《怀旧诗》,凡九首,包括王融、虞炎等故人,这首伤悼挚友谢朓的诗就是其中的代表作,以其对谢朓文章品行的高度称扬与不幸命运的无限悲慨中所饱含的深情厚谊为后世所传诵。

全诗大意:作为尚书吏部郎的好友谢朓真正称得上是高才杰出之士,他独树一帜的诗文创作非同凡响,难与争锋。音律调谐,声韵铿锵,宛如金石一般,诗思神动高妙,如逐于风云之上。何曾想这种傲然挺立、坚守节操的高洁品行,却因倏忽间卷入纷繁无常的人事而萎折凋零。径尺之璧如此珍贵,却蒙如此不白之冤,朝夕之间即化为了丘土尘埃。

整首诗直言慷慨,气骨遒劲,突出地展示了好友谢朓的文学成就与高洁品行,由之与其遭诬蒙冤的不幸命运构成强烈的对比,从而形成对无常人事的控诉,极大地增强了全诗情感表现的力度。在无以言喻的愤慨中,作者又寄寓了对于故旧的无限惋惜与深切怀念,这些无不给后世读者带来强烈的感情共鸣与心灵震颤。

赠张徐州谡

〔南朝齐〕范云

田家樵采去,薄暮方来归。

还闻稚子说,有客款柴扉。

傧从皆珠玳,裘马悉轻肥。

轩盖照墟落,传瑞生光辉。

疑是徐方牧,既是复疑非。

思旧昔言有,此道今已微。

物情弃疵贱,何独顾衡闱。

恨不具鸡黍,得与故人挥。

怀情徒草草,泪下空霏霏。

寄书云间雁,为我西北飞。

作者简介:

范云(451—503),字彦龙,南乡舞阴(今河南泌阳)人,南朝齐、梁间诗人,“竟陵八友”之一,在当时的文坛位高望重。今存诗四十余首,辑入近人逯钦立所编《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中。

赏析:

这首诗写的是南朝齐东昏侯永元元年(499),范云在广州刺史任上被诬下狱,寻遇赦闲居于城郊。即将赴任徐州刺史的好友张谡闻讯来访而不遇,事后范云写下此诗,因以致谢。

全诗大意:这天我到山上去打柴,到了日落时分才返回家中。回来后听孩子说,今天有客人来敲门。同行的随从佩戴的都是珠玑玳瑁,穿着轻裘跨着骏马好不气派。华丽的车盖使整个村落光鲜起来,捧持着符节也让村人们备受辉映。我猜测或许是徐州太守,确信了之后又不免有所疑虑。怀念故旧之谊古时确曾有,但如今已渐式微。世情大多鄙弃有罪卑贱之人,为何独独是您能不弃登门。非常遗憾未能置备好丰盛的酒肴,以与好朋友举杯畅饮。我的心情是如此忧劳感伤,只能徒然泪流满面。写一封信捎给云间大雁,为了寄给我思念的朋友而奋翅西北飞去。

这首五言古诗诗意大体分为两个层次。其一是表达对张谡前来登门拜望的真诚感激。从稚子的描述中可知,来访者珠玳裘马,阵势甚盛,而这恰和墟落的贫陋形成鲜明的对比。从范云对当时社会交友的反思来看,这种对比所凸显出的是张谡在浮薄世风中不弃疵贱的高情厚谊。其二则是抒发未能得与张谡相遇,一起畅叙心曲举杯欢饮的遗憾以及内心深切的思念,竟至心怀忧劳,涕泪涟涟,可见用情之深。尤为值得注意的是,这首诗并非一般的酬答之作,其立场与语气也未曾因为双方地位处境的悬殊而屈以卑之,而是以平等真挚的口吻对张谡表达自己的谢意,并且情深意挚,这般情谊是最可贵的,也足以引起我们今天对交友之道的反思。

答何秀才

〔南朝齐〕范云

少年射策罢,擢第云台中。

已轻淄水耋,复笑广州翁。

麟阁伫雠校,虎观迟才通。

方见雕篆合,谁与畋渔同?

待尔金闺北,予艺青门东。

赏析:

真正的友谊大多基于彼此间的相知相惜,并不因年龄与地位等方面的悬殊而有所改变。这首诗所表现的,就是范云对文坛后辈何逊的真挚友情。

全诗大意:少年英才在策试中脱颖而出,擢居高第的他一定会成为朝廷的有功之臣。已然力压淄水畔的耄耋老翁范冉,又当来取笑曾经的广州刺史范云了。你既能同麒麟阁里雠校群书的学者们相媲美,又堪于白虎观中与诸位硕儒通经论道,只是晚来一步。刚以为我们在文章上志趣投合,得到大家的称扬,谁又会将你与渔猎之人等而视之呢?等你像过去学士待诏金马门的那一刻时,我就如同当年召平种瓜东门外那样恭候着你。

《梁书》卷四九《何逊传》载:“逊八岁能赋诗,弱冠,州举秀才。南乡范云见其对策,大相称赏,因结忘年交好。”足见二人交谊之深,以成忘年之好,屡番酬答,也成就了文学史上的一段佳话。这首即由对何逊射策的称赏切入,不烦征典,唯恐称之不足,以免何逊继以“畋渔”之虑,可见其设身处地,用心良苦。以范云在齐梁之际文坛的位高望尊,举足轻重,能以如是恳挚热诚的姿态结交何逊,实难能之可贵,亦见其爱才惜才之心。这样的友谊,通常比同辈之间的彼此称赏维系得更为稳固与长久。

怀故人

〔南朝齐〕谢朓

芳洲有杜若,可以赠佳期。

望望忽超远,何由见所思。

行行未千里,山川已间之。

离居方岁月,故人不在兹。

清风动帘夜,孤月照窗时。

安得同携手,酌酒赋新诗。

作者简介:

谢朓(464—499),字玄晖,陈郡阳夏(今河南太康)人,因曾在宣城担任太守,故又称“谢宣城”,南朝齐梁之际的著名诗人,为“二谢”中之“小谢”,“竟陵八友”之一,“永明体”的创始人之一。谢朓诗歌的特点在于时常通过对山水的刻画描写来寄寓自身的现实感受与情感意绪,长于把握景物的整体特征,融情入景,情景交融,且善于熔裁,从而呈现出清新隽永、声韵调谐、流畅自然的艺术风貌,基本摆脱了玄言诗的影响,极大地拓展了山水诗的审美境界,推动了山水诗的发展,备受李白、杜甫等诗人的推崇。有《谢宣城集》传世,代表作品有《晚登三山还望京邑》等。

赏析:

这首诗以写景起兴,表现了身处异乡的诗人对于朋友深切的思念之情。

全诗大意:芳洲之上开满了杜若,可以采摘几枝,待到与友人相会之日当面赠与他。虽然心中热烈期望着这一天的到来,但终究路途迢迢,又如何能见到思念的人啊?其实相距还未足千里,并不算遥远,但却被山川阻隔,难以相见。我离乡索居正赶上这春天将至,但好朋友却不在身边。清风轻轻地撩动着门帘,凄清的月光洒在窗棂之上。如何才能携朋友之手,一起欢聚畅饮吟诵新诗?

该诗先以芳洲杜若之景起兴,化用《九歌·湘君》中“采芳洲兮杜若,将以遗兮下女”之句,既象征了友谊的高洁,也寄寓了对好友的思恋。紧接着笔锋一转,又不免因为双方相距遥远、相见不能而陷入深深的惆怅。这里意思又翻折一层,在作者看来,自己的相思之苦并非缘于距离之远,而是有山川阻隔,所谓“间之”者,其实是一种不乏怨意的形象表达,并由此转入对自己离群索居之寂寥心绪的刻画,通过对清风撩帘、孤月照窗情境的渲染,将内心孤清冷寂的情致烘托到极致,这就为在全诗收束处抒发对离别经年友人的刻骨相思做足了情感铺垫,从而产生格外动人的艺术效果。这首诗体现了谢朓通过景物描写抒发情感的惯常手法,而“清风动帘夜,孤月照窗时”则对仗工整,展示了他熔裁诗句的功夫。

新亭渚别范零陵云

〔南朝齐〕谢朓

洞庭张乐地,潇湘帝子游。

云去苍梧野,水还江汉流。

停骖我怅望,辍棹子夷犹。

广平听方籍,茂陵将见求。

心事俱已矣,江上徒离忧。

赏析:

这是谢朓在新亭送好友范云赴任零陵郡内史时所作的一首五言赠别诗。全诗表达了对范云深深的惜别之情,同时也寄寓了自身功业未成、壮志难酬的慨叹,呈现出凄切缠绵的感情基调。

全诗大意:洞庭山本是轩辕黄帝在此作《咸池》之乐的地方,潇湘之水则是帝尧二女投水出游之处。浮云飘远直至苍梧之野,河水汇入江汉而东流入海。停下马车的我怅然远望,扔下船桨的你也还徘徊彷徨。希望你能如广平太守那样有勤政爱民的名声传来,也期待着我的文章能像司马相如那样为皇帝所求。所有的这些心事都已随着江水东流而飘然远逝,萦绕心头的只有这江边离愁的无穷怅恨。

全诗延续的依然是谢朓惯常的写景起兴的手法,通过对范云赴任零陵所历之地情境的描绘,所谓张乐之地、帝子游处,其实是以充满安慰的笔触在为友人的荆湘之任壮行。到了第三、四句,又巧妙地顺着此前的思路将诗思拉回到眼前的江边惜别,云去苍梧,水还江汉,将离情渲染得意境宏阔,缠绵悱恻。老朋友之间终究是心中不舍啊,“停骖”“辍棹”两个具象化的动作,便将一幅友人在送别之际一步三回首的动人画面生动、立体地展现在了我们面前,其间的款款深情不言而喻。最后四句则是作者自道心迹之语:起初好似既在勉励好友,也是自我期许,然就中实隐含着无尽的不甘与委屈,并最终与江边惜别的黯然思绪一起,化为无奈的叹息与感伤。至于心事如何,缘何“俱已”,作者并未明言,却已与眼前之景、惜别之情浑然相融,同时也达到了余韵悠长的艺术效果。

别王丞僧孺

〔南朝齐〕谢朓

首夏实清和,余春满郊甸。

花树杂为锦,月池皎如练。

如何当此时,别离言与宴。

留杂已郁纡,行舟亦遥衍。

非君不见思,所悲思不见。

赏析:

这首诗作者一作王融,乃王僧孺赴任晋安郡丞时为之饯行所作,表现了送别双方的深厚友谊。

全诗大意:初夏的天气的确是清朗和煦,城郊的盎然春意还没有完全散去。苍翠的树木与娇艳的鲜花迭相辉映,径如铺锦列绣一般,一鉴方池也是水天相映,澄澈明净好似洁白的丝绸。为何在如此美好的时刻,竟是为送别而张设的一场宴饮。胸中已然忧闷郁结,还要目送着友人行舟远去。对你的深沉思念并非因为看不到你,真正令人感到悲伤的是思念的时候却不知何时能够再会了。

全诗以景起兴,通过初夏清新朗畅的良辰美景反衬内心别离的伤悲,已然是愁思百转难以释怀,却还要望着好友登舟远行,一个“已”字,一个“亦”字,更加点染出了作者内心离思之深,无法排解。最终以议论化的笔触,抒发了强烈的怀友之情:不是见不到而想念,而是想念的时候难以再会。这无疑道出了所有惜别的友人们在远行之际欲说还休的心声,诚挚真切,因此历来为世人所传诵。

饯谢文学离夜

〔南朝齐〕王融

所知共歌笑,谁忍别笑歌?

离轩思黄鸟,分渚薆青莎。

翻情结远旆,洒泪与行波。

春江夜明月,还望情如何?

作者简介:

王融(467—493),字元长,琅琊临沂(今山东临沂)人,南朝齐诗人,“竟陵八友”之一。融作诗注重声律,亦为“永明体”代表诗人。其集久佚,明代张溥辑有《王宁朔集》。今存诗七十余首,辑入近人逯钦立所编《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中。

赏析:

齐武帝永明九年(491)春,随郡王萧子隆赴任荆州刺史,以谢朓为功曹参军,寻转文学,同赴江陵。临行前,沈约、范云、王融等西邸文人为之饯行,各自赋诗唱和留别,成就齐梁诗坛的一段佳话。所赋之诗多同题共作,乃以“饯谢文学离夜”为题,赋诗者数人,尤以沈约、范云与王融的作品为佳。此处所选为王融所作。

全诗大意:知心好友聚在一起欢歌笑语,又有谁忍心告别这笑语欢歌?离乡之后就盼望着这远翔的黄鸟能够尽快飞还,还是分别在这莎草茂盛的江边渡口。真的不想车马劳顿地赴任他乡,一行热泪也不觉洒在这流逝的江水中。在这月光清辉笼罩下的江水春波中,已上船远行的友人频频回首,将怎样寄托这无尽的思念啊?

这首诗先通过相聚时的欢歌笑语来反衬别离之痛,令人备感痛之尤切,亦见友朋间情谊之笃。《诗经·小雅》中有《黄鸟》篇,所谓“言旋言归”,抒发怀乡之情。《楚辞·招隐士》篇中有“青莎杂树兮,□草靃靡”句,描写的是隐逸环境的艰辛,从而生发出“王孙兮归来,山中兮不可久留”的喟叹。可见,三、四两句是对《诗》《骚》典故的化用,表现的是对好友谢朓尚未离去即已盼归的殷切心情。最后四句则借想象与实景的结合,刻画在场友人与谢朓分别时的情境,虽未直接抒情,但难舍难分的深情早已抵达读者的心间。该诗布景构思上独运匠心,堪称佳构。

行经范仆射故宅

〔南朝梁〕何逊

旅葵应蔓井,荒藤已上扉。

寂寂空郊暮,无复车马归。

潋滟故池水,苍茫落日晖。

遗爱终何极,行路独沾衣。

作者简介:

何逊(约472—518),字仲言,东海郯(今山东郯城)人,南朝齐、梁间著名诗人。八岁能文,弱冠举秀才,备受当时文坛领袖范云、沈约等人的称赏,与刘孝绰齐名,并称“何刘”;又与阴铿齐名,世称“阴何”。其诗风格清新,情辞婉转,工于炼字琢句。原集已佚,有明人张纮辑《何水部集》与张溥辑《何记室集》传世,在此基础上中华书局出版点校本《何逊集》,搜辑较为完备。

赏析:

前选有范云《答何秀才》一诗,表现了他与何逊忘年之好的真挚情谊。对于范云的高情厚谊,何逊作为晚辈,同样感念不已,深铭于心。二人平生有多次酬答,皆情深意笃。范云去世后,何逊深为悲痛,在一个日暮时分行经范氏旧宅时,睹物思人,有感于故交身后凄凉,写下了这首悲慨深沉的悼诗。

全诗大意:野生的葵菜已经爬满了井垣,荒芜的枝藤也已缠上了门窗。在这日暮时分寂寥的荒郊,不再有往日车马的喧嚣。一汪池水依旧波光潋滟,落日的余晖愈显苍茫。想到前辈曾经的奖掖厚爱是如此不遗余力,在离去的路上独自黯然神伤,不觉已泪满衣襟。

这首诗凡八句,并未历叙作者与前辈范云交往的故实,只是行经故宅时感物思人,放在对故宅现状的景象描绘上,却自具一种震撼人心的力量,直如沈德潜所评,“情词婉转,浅语俱深,宜为沈范心折”,作为一个深受范云赏识与提携的年轻后辈,面对其身后的此般凄凉,又怎能不悲慨萦心?虽未直言心中意绪,然“沾衣”之语,却自具撼人心魄的情感力量。

与苏九德别

〔南朝梁〕何逊

宿昔梦颜色,咫尺思言偃。

何况杳来期,各在天一面。

踟躇暂举酒,倏忽不相见。

春草似青袍,秋月如团扇。

三五出重云,当知我忆君。

萋萋若被径,怀抱不相闻。

赏析:

这是何逊送别好友,抒写惜别之情的一首诗作,深切地表现了作者在友人临别之际恐难再会的不舍与怅惘。

全诗大意:就在昨夜,好友那熟悉的容颜犹来入梦,虽居处咫尺之间,彼此间仍相互思念,时常过访谈笑。何况即将天各一方,再次相会已然遥遥无期了。迟疑不决地端起手中的酒杯,却欲饮又止,转瞬间就要咫尺天涯,难以相见。今后看到春草就会想到好友今日所着的青袍,望见秋月就不免忆及好友手中的团扇。自是而别,每逢十五月圆之夜,都将是我忆念挚友之时。茂盛的青草覆盖了往来的小路,却由于山水阻隔无法寄托彼此的怀抱,而只能抱以最为深切的思念,心中的怅惘又得向谁诉。

全诗开篇即以咫尺之居仍得入梦起句,足见二人关系之亲密。其情愈笃,其离愈悲,感情也随即渐次递进深入,并通过虚实结合的创作手法,叙写离情之切。七、八两句化用古诗,“春草似青袍”句出自《古诗》中“青袍似春草,长条随风舒”;“秋月如团扇”句则出自西汉班婕妤《怨歌行》中“裁为合欢扇,团团似明月”。如此化用,更是将末两句对于别离后相思之情的渲染表现得缠绵悱恻,深婉动人。全诗语言质朴流畅,却用情深笃,直如王夫之所评:“空中缭绕,随地风华,真《十九首》亲骨血也。”(《古诗评选》卷五)也由此成为何逊送别诗中的佳作。

临行与故游夜别

〔南朝梁〕何逊

历稔共追随,一旦辞群匹。

复如东注水,未有西归日。

夜雨滴空阶,晓灯暗离室。

相悲各罢酒,何时同促膝。

赏析:

这首诗当作于何逊第一次从镇江州时。全诗深切地表达了作者将与相知多年的故友离别时的惜别感受,诚挚动人。

全诗大意:多年来大家相聚在一起,眼下我却将要与你们告辞分别。就像那东流入海的江水,不会再有西归之日了。夜晚的雨珠轻轻地打在清寂的台阶上,屋内的灯光若明若暗,一直闪烁到东方之既白。离别在即,大家难掩心中的悲伤,纷纷放下了酒杯,怀想着何日大家能够再次相聚在一起,促膝交谈,聊聊心中的故事。

该诗起句即以直描的手法来表达辞友离群的切身感受,随后以江水东流设譬,进一步烘托出此去无期、相见绝难的沉重心情。如此,则别离之际的感伤基调已经得到充分的铺垫。紧接着作者视角转入对现实情境的描绘,夜雨滴阶、晓灯暗室的意象,更是渲染出黯然浓重的离别气氛,辅以“空”“离”二字,更觉凄凉无限。是处以景衬情,尤能敲动读者心扉,短短十个字,即将彼此间惜别难舍的情谊得以淋漓尽致地展现出来,用语备感精妙。晚唐温庭筠《更漏子》词中即有“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之语,郑谷《文昌寓直》诗亦直言“何逊空阶夜雨平,朝来交直雨新晴”,从中得见其影响之深远。后陆时雍《古诗镜》卷二二评此二句时云:“深写得苦。此皆直绘物情,不烦妆点。”诚为知言。正是由于内心为如此离恨所萦,实在难以把盏话别而不禁悲慨罢席,不知何时能够再次促膝交欢、畅叙心曲了。整首诗层层铺垫,环环相扣,道尽离情却又不落俗套,融情入景而毫无滞碍之感,情深意笃而又自然真切,语言亦清新省净,是齐梁诗坛送别伤离之作的代表。

和约法师临友人

〔南朝梁〕陶弘景

我有数行泪,

不落十余年。

今日为君尽,

并洒秋风前。

作者简介:

陶弘景(456—536),字通明,自号华阳隐居,卒谥贞白先生,丹阳秣陵(今江苏南京)人,为南朝齐、梁间隐士与学者。陶弘景十岁即因读葛洪《神仙传》而生隐居之志。永明十年(492),以无心于仕宦之途而挂服辞官,归隐于句容茅山,潜心寻仙访药,服食炼丹,弘扬道法。颇受梁武帝恩遇,时以家国大事相询,故有“山中宰相”之誉。陶弘景博学多能,医药本草、山川地理、天文历算、阴阳五行等无不通晓,且著述宏富,有《真诰》二十卷传世。今存诗七首,辑入《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中。

赏析:

陶弘景虽不以诗见称于世,但这首《和约法师临友人》却以极富感染力的手法表现了他与友人之间难能可贵的深厚情谊,真挚感人。

全诗大意:我曾有数行的清泪,但已十余年间未曾落下。今天在这秋风萧瑟的季节里,就要为君尽洒这多年积聚起的伤心泪水。

这首诗为陶弘景临悼友人而作,诗中并未历叙彼此间交谊的情形,而是紧紧围绕一个“泪”字,径从情感表现落笔。透过“尽”“洒”等字面的表现,我们已然可以鲜明地感受到这份情谊在陶氏心目中的重量,而秋风当前,更是渲染出黯然凄怆的哀悼情境。尤为引人感念的是,此时的陶弘景已颇具深湛的道家修为,所谓“不落十余年”者,落尽尘缘、无悲无喜本已成为他们重要的应世态度,而泪水却仍在这一刻难以遏制地倾盆而出,足见情谊之深笃与挚诚。而该诗之所可贵者,也正在于出尘之人在字里行间所洋溢出的至情至性。整首诗虽仅寥寥二十字,亦不措心于构思之精巧,且语言浅显易晓,却有句短意长、言近旨远之效,极富艺术与情感的感染力。

赠吴均

〔南朝梁〕柳恽

寒云晦沧州,奔潮溢南浦。

相思白露亭,永望秋风渚。

心知别路长,谁谓若燕楚?

关候日辽绝,如何附行旅。

愿作野飞鸟,飘然自轻举。

作者简介:

柳恽(465—517),字文畅,河东解州(今山西永济)人,南朝齐、梁间诗人、音乐家,亦长于棋艺与医术。恽少有志行,善尺牍。齐武帝永明中,竟陵王萧子良引为法曹参军,累迁太子洗马。天监元年(502),萧衍代齐即帝,建立梁朝,以恽为长兼侍中,与沈约等共定新律。柳恽先后两次出守吴兴郡,故又世称“柳吴兴”,以为政清静著称。其诗风格清丽婉转,今存十八首,辑入《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中。

赏析:

据《梁书》卷四九《吴均传》所载:“天监初,柳恽为吴兴太守,召补主簿,日引与赋诗。”柳恽出守吴兴时,二人诗酒唱酬,相得甚洽。吴均以志不得遂,拂衣而去,后复来,恽仍遇之如旧,结下深厚友谊,二人之间酬赠的诗歌亦有多首。该诗即为柳恽赠别吴均时所作。

全诗大意:在密布的乌云笼罩下,水岸处于一片阴沉晦暗之中;迅疾的潮水奔涌翻腾,都要从南浦之中涨溢出来。在白露降落的亭边唤起深深的思念,长久地伫望着友人远去的秋风之渚。心中自然清楚这次离别的路程很长,但又怎能说像燕、楚之地那般遥远?驿路漫漫,友人不停地跋涉,日渐远去,我又怎么能够像旅人一样伴他前行?真愿化作那自由高翔的鸟儿,无所拘束地飞来飞去,以能时刻陪伴在友人左右。

该诗首先通过对阴云布空、奔潮涨浦的场景刻画,衬托出别离之际作者内心的凄凉黯淡之情,次两句则继以点明送别的地点与时令在白露秋风的亭渚边,尤令惜别之际的感伤氛围得到充分的渲染。但随即笔锋一转,又作宽解语,以反问的句式通过地理空间之遥反衬心灵相距之近。最后四句则表达作者对前路漫漫、难附行旅的深切遗憾与内心欲飘然轻举、与友偕行的真诚愿景,既在很大程度上消解了离别的伤感与黯然,也寄寓了柳、吴二人深挚笃厚的友谊与绵绵难舍的离思。

答柳恽

〔南朝梁〕吴均

清晨发陇西,日暮飞狐谷。

秋月照层岭,寒风扫高木。

雾露夜侵衣,关山晓催轴。

君去欲何之,参差间原陆。

一见终无缘,怀悲空满目。

作者简介:

吴均(469—520),字叔庠,吴兴故鄣(今浙江安吉)人,南朝齐、梁间诗人、史学家。吴均家世寒微,颇有俊才,少年时仗气任侠,曾在寿阳前线参与过南齐与北魏之间的战争。齐末梁初,入建康,其文甚为沈约所赏。天监二年(503),柳恽任吴兴太守,召为主簿,时相酬唱。其后相继入临川王萧宏与扬州刺史建安王萧伟幕。天监十二年(513),还建康,除奉朝请。后私撰《齐春秋》,因书中对梁武帝易代间事无所隐讳而遭免官。《梁书·文学传》称其“文体清拔有古气”,时人多有效之者,故有“吴均体”之谓。史学方面,除《齐春秋》外,尚有注范晔《后汉书》九十卷及《庙记》十卷、《十二州记》十六卷等著述,皆佚。此外,还撰有《续齐谐记》,是南朝一部重要的志怪类小说。有集二十卷,已佚。明人张溥辑有《吴朝请集》。

赏析:

这是吴均针对好友柳恽充满深情的寄赠组诗所作答诗中的一首。柳恽有《赠吴均》诗三首,吴均亦报以两首《答柳恽》,两组诗之间呈现出一种大致对应的关系。是处所选,似为答柳诗“夕宿飞狐关”一首而作。全诗通过对行役艰辛的叙写,表达了对彼此遥难相见的无限怅恨,从而寄寓了作者对挚友深切的思念之情。

全诗大意:清早从陇西出发,日暮时分抵达了飞狐谷。凉秋的月色映照在重重的山岭之上,寒风呼啸着掠过高高的树林,树叶也随之成片地簌簌而落。一夜的劳顿,雾水露珠早已打湿了衣衫,拂晓时分的关山似乎又在催促着前行的旅程。你这次远行是要到哪里去啊,将要在参差颠簸的高原平地间历尽跋涉。此去一别,天各一方,终难有缘再次相见,满目空余悲凄,心中也不禁充满了无限怅恨。

该诗开篇即以具有鲜明边塞色彩的地名意象,烘托出远行的别离气氛。随之四句则通过对典型意象的勾勒与描绘,极写旅途跋涉之苦,体现了作者摹写物象的功力。后四句由景及情,从旅途之艰、行程之促转入对惜别之思的抒发,情深意远而又真切自然。整首诗虽写别情,却又融入边塞笔法,故意绪凄婉悲恻而不失清健劲拔之气。

送别裴仪同

〔北朝周〕王褒

河桥望行旅,长亭送故人。

沙飞似军幕,蓬卷若车轮。

边衣苦霜雪,愁貌损风尘。

行路皆兄弟,千里念相亲。

作者简介:

王褒(约511—574),字子渊,琅琊临沂(今山东临沂)人,北朝周诗人、骈文家。曾祖王俭曾任南齐侍中、太尉;祖王骞、父王规,并仕梁朝,俱有声名。褒曾任太子舍人,袭爵南昌县侯,迁安成郡守。及梁元帝时又拜侍中,累迁吏部尚书、左仆射。后江陵为西魏所陷,褒入长安,授车骑大将军、仪同三司,遂滞于北地。北周时又历官内史中大夫、太子少保、小司空,出为宜州刺史,卒于官。史载其“识量渊通,志怀沉静。美风仪,善谈笑,博览史传,尤工属文”(《周书》卷四一《王褒传》),其诗初亦本宫体,及入北,转趋苍凉。褒今存诗近五十首,近人逯钦立辑入《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中。

赏析:

这首诗是王褒为同仕北周、衔命边塞的好友裴宽(一说裴汉,乃宽弟)而作,仪同为官职名。

全诗大意:站在河桥上望着往来奔波的行人旅客,我也正在驿路长亭送别即将远行的友人。黄沙漫天飞舞,连成一片,好似搭就起的连绵的军帐。狂风卷集着蓬草,又如同在旷野中驰行的车轮。身披战袍的你将不断感受严霜冷雪的侵袭,而你忧愁苦闷的容颜也将在塞风边尘中日渐憔悴。大家同行路上,羁旅异乡,相互间即是兄弟,即使相隔千里之遥,也要彼此想念最可亲近的朋友。

该诗首两句即以对仗手法烘托出送别时的场景,虽似寻常,却深含惜别之意。中间四句则以想象的方式,通过典型意象的组接,写尽了北地边塞的凄风霜雪之苦,飞沙、卷蓬,又无不是对边地之行乃至命运际遇不确定性的隐喻化象征,而所用“苦”“损”等字,更是渗透着深刻的现实体验,从中我们可以感受到王褒对好友此去要经受的艰辛与磨炼所充满的设身处地的关切。正是在此基础上,作者将全诗结尾收煞于对这份异乡羁旅中难能可贵的情谊最深切的表白。整首诗虽用语质朴,意境愈趋苍凉悲壮,却能将边地之苦与关切之笃融为一体,又颇具感人心扉的绵绵温情,成为王褒赠别诗中历来为后世所传诵的名篇佳作。

寄徐陵

〔北朝周〕庾信

故人倘思我,

及此平生时。

莫待山阳路,

空闻吹笛悲。

作者简介:

庾信(513—581),字子山,南阳新野(今河南新野)人,庾肩吾之子,南北朝时期著名诗人,兼擅辞赋与骈文。庾信“幼而俊迈,聪敏绝伦”,年十五即为梁昭明太子东宫侍读,后迁转多职,备极宠遇。处南朝时,庾信以宫体诗擅名,与徐陵齐名,徐、庾父子皆擅诗文,且诗风绮艳流丽,故号“徐庾体”。后逢侯景之乱,庾信赴江陵,投奔湘东王萧绎,绎即帝位,为梁元帝,信奉命出使西魏,江陵陷落,遂滞留于北,官至车骑大将军、仪同三司。北周代魏后,封信为临清县子,更迁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故又世称“庾开府”。由南入北,成为庾信诗风转变的重要契机。使北后的庾信虽仍位望通显,然时以苍劲之笔寄乡关之思,艺术境界上愈趋浑成,最终形成了“穷南北之胜”(倪璠《注释庾集题辞》)的创作风貌,极大地推动了南北文风的融合。故杜甫曾云“庾信文章老更成,凌云健笔意纵横”(《戏为六绝句》其一),《四库全书总目》中《庾开府集笺注》提要亦谓其后期诗作“华实相扶,情文兼至”。其代表作有《燕歌行》、《拟咏怀》二十七首、《哀江南赋》、《小园赋》、《枯树赋》等。庾集注本以清倪璠注十六卷最为完备,今有中华书局版许逸民点校本《庾子山集注》。

赏析:

这是庾信使北以后寄给好友徐陵的五言诗作。徐陵曾与庾信同处东宫,文皆以绮艳为尚,且同样有过拘羁北方的经历,然究得南归,庾信则终老异乡。故此诗虽仅寥寥二十字,然万千感慨,皆深寓其间,倍增忧嗟之悲。

全诗大意:好朋友如果还记得思念我的话,那么就趁着我还在世的时候。不要等到经过山阳之居的时候,只有空闻笛声之悲了。

这首诗在写法上极为独特,虽寄托对友人的感思,却全然不谈己之心意,皆由对方着笔,通过设想友人对自己的思念,表达趁有生之年亟愿相见的祈盼。末二句用向秀事。据《晋书》卷四九《向秀传》所载:“康善锻,秀为之佐,相对欣然,傍若无人。又共吕安灌园于山阳。”后嵇康、吕安皆以事系狱被诛,向秀心怀深悲剧痛,闻“邻人有吹笛者,发声寥亮,追想曩昔游宴之好,感音而叹”,遂作《思旧赋》,中即有“经山阳之旧居”之语。全赋以其陈情挚切而成千古名篇。庾信此诗即用其意,希望彼此能够尽快相会,以免空闻悲笛之憾。倘念及双方曾经同羁北地的相似处境,便不难理解诗中情感内蕴的哀婉悲切,以及空自嗟叹的无奈与怅恨中所饱含的真挚友情。

全诗虽短小精悍,但用典恰切妥帖,用情诚挚蕴藉,笔力浑成,也真实地呈现出庾信客居北地的独特心境,不失为其寄赠诗中的佳作。

寄王琳

〔北朝周〕庾信

玉关道路远,

金陵信使疏。

独下千行泪,

开君万里书。

赏析:

这首诗是庾信奉命出使西魏,滞留北方后收到友人王琳自南方故国寄来的书信,感慨万千,复以诗代书寄之。

全诗大意:玉门关外的道路如此遥远,自金陵而来的信使亦鲜有音讯。而如今尽洒这千行热泪,只为收到友人从万里之外寄来的书信。

全诗语言简洁质朴,寥寥二十字,所叙虽仅及书信之往还,但若联系到当时的社会历史背景与作者彼时彼地的特定处境,便不难理解诗语背后所蕴含的深厚的情感力量。前两句的“远”“疏”两字,分别从空间与时间的维度将无法南还的作者由于音信阻隔而产生的对故国的无限怀想与依恋表现得淋漓尽致。正是在这样的情形下,作者收到了友人寄自南方的书信,其内心情感的腾涌翻波即可想而知,以至开书之际就已千行泪下,这一切的情感刻画都真切自然,无所矫饰。全诗自此戛然而止,并未进言书之内容与己之感受,达到了言有尽而意无穷的艺术效果,不仅使庾信与王琳之间的真挚友情得以巧妙而生动的表现,也寄寓了深刻而强烈的乡关之思,呈现出情文兼至、蕴藉浑成的艺术境界。

别周尚书弘正

〔北朝周〕庾信

扶风石桥北,函谷故关前。

此中一分手,相逢知几年。

黄鹄一反顾,徘徊应怆然。

自知悲不已,徒劳减瑟弦。

赏析:

周弘正,曾在梁元帝时任左户尚书,故此称周尚书,有过与庾信同朝为官的经历。后周弘正仕陈朝,天嘉元年(560),迁侍中、国子祭酒,往长安迎宣帝。天嘉三年(562),即周武帝之保定二年,自周还陈,庾信即以此诗相赠。

全诗大意:在扶风郡的石桥之北,在故秦函谷关前,我们很快就要于此地分别,还不知过多久才能再次重逢。黄鹄即将南飞故国,却又不免回头张望,徘徊着不忍离去,也应忍不住怆然泣下。我也深知内心的悲慨难以遏止,即使减弦破瑟也只能是徒劳而已。

该诗前四句通过反复致意送别地点,尤其着意所谓“此中”者,既抒惜别之情,亦伤羁旅之恨。后四句复以借喻等形象化的手法融入去留双方的离别体验,更是将情感翻进一层。所谓黄鹄反顾者,乃化用古诗《步出城东门》中“愿为双黄鹄,高飞还故乡”的句意,表达友人对作者无法与之偕飞故国的怆恨;末两句则取《史记·孝武本纪》中“泰帝使素女鼓五十弦瑟,悲,帝禁不止,故破其瑟为二十五弦”之意,既道惜别之情,亦抒内心羁宦北地,难与好友相携南归的深悲剧痛。

整首诗既径道惜别心曲,又寓寄故国之思,语言质朴,情感真挚,自足以唤起读者对于庾信羁旅处境的深切共鸣。

重别周尚书二首(其一)

〔北朝周〕庾信

阳关万里道,

不见一人归。

惟有河边雁,

秋来南向飞。

赏析:

周弘正于天嘉三年(562)自周南还,庾信以《别周尚书弘正》一诗赠之,此为其后所作,故题中乃言“重别”。

全诗大意:身处阳关之外,与故国相隔万里之遥,未曾见到有一人得以顺利南归。只有那黄河边上的飞雁,一到秋季就可以自由自在地向南飞去。

庾信此时仕于北朝,羁旅长安,以阳关借喻故国相距之遥,长久以来也未能有北来之人得以重返故土,心中之悲慨凄怆可想而知。后两句则以河雁南飞为喻,意境寥廓而涵蕴深远。既对周弘正南归故里表示出由衷的欣慰,同时借雁之自由无拘,反衬出自身处境的凄楚,如此则将身世之慨寓于赠别之中,倍增哀婉之情。这种在现实境遇中隐微而又强烈的情感,也只有向周弘正这样的挚友才能无所滞碍地进行吐露。这也是庾信在周弘正南归之际屡番以诗相赠的重要原因。如此既使庾信与周弘正之间的深厚友谊得以表现,也寄托了深切的乡关之思,在整体风格上也已突破早期绮艳流丽的宫体窠臼,呈现出苍劲悲凉的艺术特征。正因为这首诗在描写古往今来为故国相阻的人们在心理与情感状态上所具有的鲜明典型性,使其成为历来送别诗中的名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