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悠悠牧歌
“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这首民歌,正是沽源草原的最好写照。
正如歌中所唱,天空仿佛是一个圆顶帐篷,广阔无边,笼罩着四面的原野。天空苍阔辽远,原野碧绿无垠,风儿吹过,牧草低伏,翻滚着绿色的波澜,一群群牛羊时隐时现……蓝蓝的天空,绿绿的草地,画出了遥远的天际线。穹顶之上,便是那奇幻的云。有时像一团棉花糖,有时像一片剪羊绒;有时像柔软的纤纱,有时像滑韧的蚕丝;有时缥缈如烟,有时缠绵如雾;有时团团如絮,有时累累如田。
但在沽源的天边,会有更美的云,从远处看,点点簇簇地缀在绿草上,仿佛镶嵌在翡翠上的白珍珠。走近些,那地上的“云”就与天上的云连在一起,终于分不清天与地的界限。再走近些,才发现,那天际的云彩,竟是美丽的羊群!那云一般的羊群,曾在五六十年代的大垦荒中逐渐消失,只在照片上才能看到,在民歌里才能听到。取而代之的是大片的贫瘠耕地和漫天的沙尘暴。那时的畜牧业还属于粗放式管理。随着人口增长,肆意开垦和过度放牧结出了苦果。草原逐渐退化,牧草一天天消失。若有风来,再不是吹开草海见牛羊的场景,而是风吹黄沙漫天飞了。
自改革开放后,国家调整了政策,土地承包给农民,开始控制耕地面积,不再盲目破坏草场。与此同时,农网改造也开始进行,三北防护林工程逐步实施。人们开始理性养殖,自己种植饲草,农田里不再种植产量低、价格低的粮食。禁牧舍饲的概念被提出来,青储也作为一种新技术被广泛应用。各项措施相继出台,各种制度不断完善,草原退化的问题终于得到有效控制,天边又开始出现美丽的云状羊群。
20世纪70年代生人,很多都是喝羊奶长大的,我就是其中之一。记忆中仍留恋那种甜美的味道,仅有的一点腥味儿,也被鲜红的炭火熬煮得无踪。煮好之后,滚沸的浓沫迅速消失,留下一张微黄的奶皮儿。仿佛是一张发黄了的老照片,上面印有长辈们沧桑的脸庞,而那香浓的味道,虽未张口,却早已沁入心扉。
养殖业同种庄稼一样,都是老百姓的命根子。我幼时在农村长大,鸡蛋和羊奶是我童年仅有的美食,猪肉则是平素够不着的梦想。那时候,沽源的养殖业还处在最原始的状态,以鸡猪羊为主,大型牲畜少得可怜。家里仅有的一头骡,被我和家人当成了宝贝。我和舅舅每天的任务就是伺候那头骡子,选择最好的草场让它享受。
姥姥是鸡和猪的“总管”,不能说官有多大,也有十多名“下属”;姥姥掌握着它们的饮食起居、生杀大权,哪个敢不服、敢和她老人家作对,就要小心了!下蛋的母鸡是姥姥的重点监督对象,谁下得勤,谁偷懒,她了如指掌。母鸡下不下蛋,她一摸就知道,窝里的蛋得收得勤,不能隔夜,如果隔了夜,就不知会成了哪只夜游神的美味了。
小鸡儿那时都是自家母鸡来孵,这孵蛋和带小鸡,也有经验之谈,有工作经验的被称为“老母鸡”。当然,老母鸡和大公鸡每家基本上各自只留一只,要挑选经验丰富、成绩突出的,可以在各家交流和转让。公鸡一般挑最强最猛的的留下一个,极力培养,条件好的就能转正,就可以趾高气扬地当一阵子“皇帝”了。而与此同时,那位“老干部”就只能下锅了。老母鸡落了窝是件喜事儿,很快就会传遍全村,自己家若不用,就会有亲友来借,它就欣欣然地前去“上任”了。
孵小鸡是件辛苦活儿,要卧在蛋上不吃不喝还不能动。专家级的老母鸡都像是雕塑作品,一动不动,似乎已经在窝里坐化了。小鸡们的时间观念超强,21天准时出来,比开会还要准。小鸡们啄破那层硬壳也不容易,费了很大气力。因此,出来之后都比较吵闹,这时老母鸡才睁开了眼,看看这个,瞅瞅那个,目光中充满了亲切。小鸡们的绒毛都很丰满,一个个长成了可爱的球状。那时,仿佛它们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显得那么可爱。这可能是自然选择的结果吧,可爱有时也是保护自己的一种手段。小天鹅出生在野外,它们需要的也许只是保护色,不需要长得多么漂亮,所以才有了丑小鸭的故事。
等它们羽毛干透,老母鸡就要带着出去觅食,一时间,前呼后拥,成群结队,好不热闹。这时候就显示出老母鸡的重要性,老母鸡会把小鸡们照顾得无微不至,小鸡们个个活蹦乱跳,水食无忧。而头次落窝的鸡带小鸡儿,出去吃不饱,往往还会把小鸡弄丢,主人得去四处找。因此,优秀的老母鸡会让人重视,寿命一般会很长。
养猪都是捉人家的崽儿,每年价格浮动很大,但往往是崽儿越贵越想买。那时候养猪不是为了吃,只为卖个好价钱,要靠着它养家糊口。专门有人养母猪,被好事者称为“黑秀花”,下了猪崽儿全卖,一个不留。那时候养猪都舍不得杀来吃,那可是家里的一大项收入呀。家里的柴米油盐等各种花销,都得指望它。每次卖猪时,姥姥都会抹眼泪,那泪水里饱含着的是满满的辛苦和付出。
养羊更是家里的主要收入,而且相对来说省事儿。村里专门雇了羊倌负责放羊,由于保护草场的原因,大家都自觉地减少了数量,每家每户最多十只。每年下下羔、剪剪毛,也是一笔不小的收入。每个村都留有一只公羊,它比大公鸡更神气,长着两只弯弯曲曲的硬角,在羊群里格外引人注目,它是绵羊们的守护神。沽源的草地上,长满了沙葱、韭菜花和蘑菇。羊儿每天吃这些东西长大,自然会肉质鲜美,吃起来味道明显不一样。
那时候最得意的还是大牲畜,不仅农田里缺不了它,种地拉磨赶仓更是离不了,还是必备的交通工具,拉车驮人驮货,一年四季都不闲着。村里大牲畜少,一到农忙季节,需要几家合伙,牛马骡各“兵种”协同作战,自发形成互助组。
姨姨家里还养兔,兔子繁殖得很快,只是更加辛苦。我每次看到姨那双沾满了曲曲菜奶渍的黑手,就知道别看喂这几只兔子,那可不是闹着玩的。兔子既能卖肉,还能留张好皮。冬天用兔皮来保暖,那是再合适不过。养兔不脏,没有那一股股的恶心味儿,兔粪都是一粒粒的,像是过年时吃的黑枣,并不十分惹人讨厌。
改革开放后,农村的生产力得到解放,老百姓的积极性一下子被调动起来。旧有的养殖业模式被通通打破,新的产业不断涌现。姥姥再也不用整天抠鸡屁股了,鸡蛋在商店里就可以买到,而且出奇的便宜。姨姨在县城边上建起了养鸡场,实现了规模化养殖,每天产蛋几百斤,别说吃了,卖都卖不过来,经济效益明显提高。靠老母鸡带娃娃的时代一去不返了,高嗓门儿的大公鸡不见了踪影,家养的只剩了下蛋母鸡,它们再也得不到大公鸡的保护和宠爱了。小鸡可以从养鸡场买,都是产蛋率很高的品种鸡,仍然圆胖圆胖,只是高贵冷艳了一些。本地鸡越发少了,但是它们肉质好,蛋价高,仍占据一定的市场,被城市的居民追捧,称之为“笨鸡蛋”或“土鸡蛋”,已发展成了特色产业。一些养殖户或“占山为王”,或“隐居山林”,养起了大群的生态鸡,每年也有不菲的收入。
兔子变成了笼养,喂的都是精混饲料,里面据说有黄豆、豆饼、麸皮、玉米等等,还外加胡萝卜。姥姥去养兔场参观后说:“难怪这兔子都长这么精神,闹半天吃得比人还好!”獭兔学名力克斯兔,说起来还得算是外宾,原产法国。它是一种典型的皮用型兔,因其毛皮酷似水獭,故称为獭兔。那兔子体型匀称,颊下有肉髯,耳长且直立,须眉细而卷曲,毛绒细密、丰厚、短而平整,外观光洁夺目,手摸皮毛有凉爽的感觉。有九十多种颜色,它的毛皮是女人冬天里的最爱。
随着经济的发展、交通的便利和农机具购置补贴政策的施行,使得行走和种地再也不用使唤牲畜了。从此,摩托车取代了马车,拖拉机取代了大牲畜。另外,随着人民生活水平的提高,喝牛奶逐渐变成了习惯。奢侈品摇身一变,成了老百姓的家常便饭。
我舅舅家里也买了奶牛,他买时捡了便宜,只花了五千多,没想到一年之后,高产奶牛就上了万。那时候我们家和姨姨家都已经搬进了县城,舅舅给送来一大桶鲜牛奶,姥姥还按从前的程序给大家熬奶喝。还是那样的炭火,还是那样的锅,可羊奶变成了更鲜更白的牛奶,而那张黄色的照片,也变成了更新更靓的白色。到后来,家家户户都养奶牛,村里开了奶站,全县建成了很多奶牛养殖小区。蒙牛、伊利、现代牧业等大企业陆续在周边入驻,奶牛养殖发展成巨大的产业。奶牛小区都是全方位服务,每户都建有一个圈舍和一个青储窖。挤奶时,奶牛们像是车站候车室里的旅客,在挤奶大厅排队等候,秩序井然,丝毫不乱。
养猪依然是最大的产业,虽然县里也有人投资了养猪场,但农村人家家养猪的习惯并没有改变。只不过,原来的卖猪变成了如今的杀猪。吃杀猪菜成了每年必备的节目,街坊四邻都来捧场,杀猪演变成了一场欢聚的盛宴。
随着旅游业的发展,养马也成了一个新兴产业。游客来到美丽的沽源,都想骑着马,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驰骋。养殖户从外地引进了高贵的品种,有的是淘汰的赛马,配成的马驹长得像条龙。跑起来风驰电掣,若再有一名出色的骑手,那就堪比古时的侠客,快马轻裘,勇闯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