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坦诚相待
崔迎再来教她写字那天,南秀无意问道,“我阿爷身体可好?”
“很好,已经不再咳嗽,寒病也好得差不多了。”
“院子里的香椿树呢?”
“叶子还青着,我不喜欢香椿的气味。”
“巷子那头还有棵柿子树。”
“未曾注意。”
“你把金银都给阿爷了?”
“我自己还留了一两银子,算是我的跑腿酬劳。”
“好,谢谢哥哥。”
他回答得滴水不漏,自以为骗过了南秀,直到南秀默写完一篇归园赋。
他已经走出了几步之外,不知为何,他随意回头看了一眼,便和她对视上,她看不见他的脸,只能看见那从头到腰腹的白纱。
南秀眼中含着泪水,迟迟没有落下,她是很笨,可是她有感觉,那种感觉她说不出,可是她就是知道她心中所想是真的,哪怕他刚才回答得那般流利,她也难以相信他。
“你哭什么?”他问她。
“我……我阿爷……不在了……是不是……?”她一抽一问,两只眼睛红得像是小兔子一样。
“……”崔迎也不喜欢骗人。
他那日去吴桑桥,恰好遇见了那位私塾先生,听他说,南秀的阿爷早就在她去郡公府一月后便去世了,那些信札都是他死前托先生所写,他说,若是他家那个小女孩儿请人写了信回来,一定要记得回信,逢年过节也要写信去,不管她能不能收到,都要送去给王府的下人。
“我阿爷死了?”
“是,你走不久,他便不在了。”崔迎觉得自己的舌头好像发涩,怎么都不能完整地说出一句话了。
“我……我以后都……没有家……”
“别哭了行吗?”他把帕子丢给她。
“我……我没有家……”
“行了,你吵得我心烦意乱。”
她忽然站了起来,头也不回地跑走了。
留下崔迎一个人发呆。
到了晚间,他给了绣娘银子,问南秀身子如何。
绣娘们说她起了高烧,久久不退热。
他把袖中的金子一片片分给绣娘们,请他们照顾好她,明日,他还会来看她。
南秀的身子一向很好,可这次,断断续续病了一个月有余。
她不再去梨椤小院跟他学字,不会再跟着他念那些拗口难懂的诗词,也不再对他絮絮不止,更不会再从袖中掏出永远也拿不完的蜜饯。
也不会在他耳边喊哥哥了。
他隔着面纱,也看见了她面色惨白,脸上没有了红润的颜色,像是所有的精气都被妖精吸走了。
他知道得有些晚了,但是还不迟,若是现在便退出,放下那些不该有的恨意,他还有机会。
当晚南秀路过梨椤小院,被他拦住。
“你为何不再来?”
“我学写字,只是想写给阿爷看,阿爷不在了,我不知再写给谁看。”
“你那姓崔的夫婿,你可以写给他。”
“我原本想把他带去阿爷面前,告诉阿爷,不必为我未来夫君担忧,我自己便找好了,现在阿爷不在,我带他去见谁?况且,我也不认识他,他也不认识我,我听阮姐姐说,若是夫妇之间没有喜欢,那他们不会幸福,现在看来,我和崔迎不会幸福,我嫁给他,也没有什么好得意的。”
“那你想要什么?”崔迎问她。
“家,我只是想要一个家,有人永远在家里等我,我想要的,只有那个而已。”
崔迎说好。
“嗯?”
“我说好,我给你。”
“你……什么意思。”
“你说要嫁给一个你喜欢的人?”
“是。”
“那你喜欢我吗?”
“我是喜欢你,可我只是把你当成朋友,良师,将你当成……”
他揭开了面纱,月光下,她方才看清他的脸。
“哥哥,你……原来是这个样子……”
“你叫我哥哥,为何从来不问我叫什么?”
“我……我忘了……”她懵懵地看着他,从来没有见过这般美貌的人,像是羊脂玉石里剥出的人儿,眼睛像是小兽那样透亮,不染纤尘。
“我可以告诉你,我叫什么。”
他拉过她的手,在她手心上写下,“崔,迎。”
待写完最后一笔,南秀慌得收回手,“你……你……你……”
竟然再也说不下去。
“我已在你阿爷坟前上了香,向你阿爷承诺,会照顾你一生一世,若你不弃,我定当相守一生。”
没等他说完,南秀就跑了。
“又跑。”他嘟囔。
夫人再见崔迎,他已经摘下了面纱,几十日不见,他脸上少了红疹,可却多了一种从前未有的神彩,那是一种生气,不再是从前的萎靡、颓丧,如今的他,才像是个一半少年一半男人的样子了。
“南秀那个孩子,你喜欢?”
崔迎说不是。
“我爱她。若是看见她的眼泪,我会心痛难忍,若是听不见她的声音,我会急躁,她说想要什么,我便想去为她拿到,再送到她手上。”
“你动心了?可笑。”夫人抬了抬眼皮。
“这不正是你想要的?你设计让我生了红疹,将他从我身边支开。”
“我为何要这样做。”夫人不肯承认,“若我看你碍眼,自然会除去你,你对我而言,根本不算是个威胁,你,什么都不是,连我脚下的泥尘,你都比不上。”
崔迎点头道是,“你说的都是。可,有几分真?”
“放肆!”夫人大怒。
“你既然相信方才你说的都是真的,何必对我发怒?你自己清楚,你不能杀了我,杀了我,他便再也回不到你身边,你再也得不到他,可我在他身边一天,你就会难捱一天,看着他望向我的眼睛,你只想剜出我的心,将我碎尸万段,不是吗?”
“你……住口!一派胡言!”
“夫人是个聪明人,小人一直知道。你让南秀接近我,想让我生情爱,让我自己逃离伯虑,这样,他就算恨你,也顾不得找你算账,他会一直寻我,直到疲惫,等他疲惫了,你再用心安抚他,他便会和你回到从前。”
“……你都知道,为何还要往陷阱里钻?”夫人问他。
崔迎宛然一笑,“陷阱里有我想要的,我这个人,要是想要什么想得急了,哪怕是死路,我也要走。”
夫人叹息,“你这个人啊……怪不得他会喜欢你,你这般像他,简直和他十七岁时别无两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