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雪压青松(上)
梅子跟过去,却什么也没有。只好往回走,路上心里净想着这件事,一进家门便对母亲说:妈,我看到一个人,特别像杨老师。
嗯?白叶正在和面,不明所以地问道。
妈,你还记得城隍庙的墨镜先生吗?今天我看见他了。而且觉得他特别像杨老师。梅子一本正经地说,
白叶若有所思:你确定?
梅子点点头。
白叶停下手中的活:我也有些怀疑,杨老师的笔画和墨镜儿的笔画还真有些像呢。
梅子忽然一激灵:杨老师就是墨镜吧?要不然下那么大雪,他人会去哪里呢?
白叶愣了一会神。就见院儿里有人进来。她急忙跑到门口去看:
杨老师?
梅子听得杨老师,从后面挤出头来一看,只见杨老师很精神地走了过来。
诶,梅子,白叶儿。窝头是你俩留的吧。他高兴地问。
梅子望着他笑吟吟的脸说:是啊,杨老师。你病好啦?
杨老师点点头,提起一包东西递给梅子说:早就好了。这不,谢谢你们来了。
梅子转头望了望母亲,见她没有反对。便赶紧接过纸包:谢谢杨老师。
杨老师跟着母女俩进了灶房,看着和好的面,有些嘴馋:下面?好久没吃了。真是,梅子啊得问你讨一碗吃吃。
白叶利落地擀着面团,说:两碗都成。
杨老师帮忙剥起蒜来,一边说:现在进展的怎么样了。
梅子正奇怪他没头没脑地问题时,白叶回应道:已经打通了,越发得小心呢。
杨老师没说话,将一把蒜放在案板上,拿起刀啪啪几声压扁了放进碗里,又舀了几勺醋,一勺辣椒。
梅子闻得又酸又辣,直流口水。
白叶瞧见笑了起来:想不到杨老师一个南方人,也成了醋罐子。
杨老师嘿嘿地笑了:入乡随俗啊,不吃些醋还真没力气扛冻。
等着面熟的功夫,他又说了一句:最近风紧,他们顾不上这边,不过有人看守着。必须小心。
白叶点点头,将面捞好。杨老师心满意足的搅拌起来。
梅子听他们断断续续的对话,心里有些明白又有些不明白,却没有问。此刻的她早已被可以慰藉身心的食物吸引了。
奶奶说着说着。声音低了下去。
奶,那到底杨老师是不是墨镜。北邪仍然兴致勃然地问道。半天不见回音,转头一看,奶奶已经睡着了。
月色如洗,透过窗帘的缝隙挤进了屋子,半明半昧间,北邪也渐渐睡去。
学堂复学了。雪也化得差不多。近两日太阳很暖,一到中午,房檐上便滴滴答答地往下流雪水。间或有微风吹来,又暖又寒,竟让人心里很是舒畅。
川烟夫人好几天没有过来了。杨老师也乐得清闲。梅子早早回了家,坐在炕上看起那本唐诗三百首。
读到,功盖三分国,名成八阵图。江流石不转,遗恨失吞吴。除了遗恨不认识,其他字都勉强认得。正想着等母亲回来再问,听得前院一阵喧哗。
又仔细听时,却听见王大娘急匆匆跑了进来,低声喊着:白叶儿?白叶儿?
梅子哧溜下了炕跑出去,正巧王大娘刚进跑门道里:梅子,你妈呢?
我妈不在啊。
外婆呢?
外婆不在下屋?
王大娘转身就去了下屋,梅子紧跟其后。她一进屋就关好门惊慌地说:不得了,前院的老朱被日本人抓了。
啊?外婆正叠符纸,被她噼里啪啦一顿操作吓了一大跳。
梅子心底生惊,想不出老朱为啥被抓。
王大娘又说:听说是通共。被抓去审问了。吓死我了,我赶紧把门关起来,看见老朱被五花大绑出来,直喊冤枉。日本人哪听这个啊,三下五除二就拉走了。对了,就是整日晃荡街上的那个刘二带着来的。
刘二?梅子接过话头说:我知道,就是那个黑褂子汉奸。
话还没落地,就被外婆捂住嘴。
不敢乱说。刘二可坏着了。王大娘凑过来,悄悄说道。
说曹操曹操就到,院儿里一阵拍门声:这家人,出来出来。
坏了,刘二。王大娘慌忙说。
外婆急忙应声出去:来了来了。
梅子和王大娘躲在门后瞧着。
只见刘二打量着外婆,邪头巴脑地朝屋里瞅:你家几个人?
外婆满脸堆笑:五口人。闺女女婿,俩孩子还有老太婆我。
嗯,女婿干嘛的?刘二又问。
外婆嘿嘿一声:女婿在警察局当差。
警察局?刘二不可置信地看着外婆,见她一身乡下打扮,不以为然地吓唬道:敢说假话,就抓起你来。
外婆可不怕这一套,立马说道:哪敢糊弄,女婿叫王新基,不信可以去查访查访。
刘二脑子歪歪,忽然想了起来,神色立刻变得和气:你看你,咋不早说。王头儿,认识认识。昨天还抽了一根烟呢。
外婆眼珠一转,从兜里掏出一张符来:老太婆不会抽烟,只会画符。这个呀是平安符,您成天在外头,图个平安。说着递给他。
刘二接了过去,盘桓半天没说话。
外婆紧接着说:放心拿着,川烟夫人都经常来看呢。
川烟夫人四个字不谛是镇山石,一出口,刘二整个人肃然起来:噢,你就是画符治胃胀那个?
外婆点点头:诶,可不敢,可不敢。
早说。刘二仔细地将符纸揣进了贴身兜里:有啥可疑人员可得向皇军汇报。行,那我就走了。
外婆看着他领几个日本人出了大院,这才松了口气关好院门回来,坐在桌上直拍心窝:可是吓人的,幸亏我机灵。
都走了?王大娘小心翼翼地问。
走了走了。外婆缓了半天才喘完这口气。
我回家去,把顺便大门给关了。王大娘着急忙慌地走了。
梅子跑过来帮外婆捶着后心:外婆,我妈我大不会出啥事吧。
那不会,你大是警察局的。外婆口气很硬的说:刚才一说你大,刘二不就客气了嘛。
噢,外婆,老朱为啥被抓走。通共是啥。梅子又问。
通共就是通,共。外婆悄悄地说道。
共?是啥?梅子也悄悄地回问。
共,就是,我也不知道。外婆想了半天没想通,便说:我看咱娘俩快上屋去吧,福生也该醒了。
说完收拾了收拾,便和梅子回了上屋。二个人爬上炕,窝在被窝里,谁也没说话。
一觉醒来,已是早晨。风呼呼刮着,院里的枯树枝发出吱吱呀呀的响声,偶尔门帘被掀起来打在门上,啪啦啪啦总会吓人一跳。
外婆早已起床,福生还没醒。梅子望着他红红的脸,心里笑他真是一只小猪,吃了睡,睡了吃,还醒不了。
梅子,起床吃饭了。母亲挑帘进了屋。
梅子赶紧套上棉袄,问:妈,你去哪了,昨下午黑天儿时可吓人了。
白叶帮她规整着衣襟说:你外婆早表过功了。
梅子爬到炕灶头儿,拿起烤的暖暖的鞋,边穿边问:妈,共是啥?
共?白叶惊了一下,急忙嘘声:不敢瞎说。共啊,就是共产党。
那是干啥的?梅子低声细语的问。
干啥的?嗯,让人吃饱穿暖平安无事的。白叶琢磨了一下,这样回答道。
噢。梅子澄然明白了。
梅子,这话可不敢出去说,谁也不能说。知道不?白叶很严肃地叮嘱道。
梅子庄重地点点头。
一上午,白叶都在赶宋家送过来的绣活。梅子和弟弟在炕上玩着。因着宋家催得紧,白叶这两日便没有去学堂,梅子也就没有跟去。平日里都是母女俩一起去一起回,倘若白叶忙起来,梅子便也不去了。这样杨老师也放心。
少有的安详很快就被嘈杂声打破了。
先是二进院里原子那屋,传来了吵骂声,叽哩哇啦的日语,梅子一句也没听懂。她躲在门道帘后面看去,见一个男人拎着衣服跑了出来,口中骂骂咧咧地走了。好一阵没有动静,随后看见原子穿着一身淡黄色和服出去了。
好大一会后,大院儿外头滴滴的喇叭响了几声,梅子连忙去瞅。远远地看见几个兵拖着老朱进来,把他扔在院子里便走了。
啊。老朱,妈,快过来,老朱。梅子着急地喊着。
白叶眊了一眼,确定大门外头没人了,才慢慢地往出走。刚到院门,就看见王大娘从街上回来,刚垮门槛就被吓得惊跳起来。白叶立时喊了声,示意她关大门。
王大娘这才慌手慌脚地关上了大院门。
梅子跟在后面,三人走到老朱跟前,将他翻过来一看,顿时呆住。只见他满脸是血,衣服上手上,没一处干净地方。人已经昏迷过去了。
两个女人七手八脚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抬回屋子里。
又在屋子里找了半天,找到毛巾,打了些水给他擦洗干净。
衣服呢,咋办啊白叶儿。王大娘六神无主地问。
白叶喘了口气,说:先这么着吧,咱也不能见死不救。一会等王大哥或者新基回来,再给他换衣服。咱们总归不方便。
王大娘诶了一声。坐在旁边,有些戚然:这都是作孽,好好个人说抓就抓,还打成这样。
哎,呦,水,水。老朱呻吟一声醒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