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邪梦游记之绣旗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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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屠苏未举(中)

日子一晃而过,转眼快近上元节。

昨晚,王新基回来说,今年街上会有花灯。梅子高兴坏了,王新基却摇摇头叹了口气,没有再说话。她见父亲神色凝重,便不敢再问。

吃过早饭,她和福生外,婆窝在炕上玩。窗外天色阴沉,似乎又要下雪。

以前喔,我们年年盼着正月十五雪打灯笼。外婆无端地感叹道。

为啥?梅子问。

外婆抱起福生摇晃着,福生咯咯笑个不停,她脸上憧憬地说:来年枕着馒头睡噢。

枕着馒头?梅子奇怪地说:那得多大的馒头。

外婆哈哈笑道:个傻女子。

白叶抬起头来,活动了一下脖颈:如今能吃上就不容易了。

梅子这次脑筋转的很快:是因为他们抢么?

白叶没回答,又低下头仔细地绣起来。

好半天大家都没言语,梅子百无聊赖地问母亲:妈,我能去看花灯么?

白叶动也没动,说:不能。

为啥?梅子最喜欢打破砂锅问到底。

今年与往年不同,你大说了,不许出去乱跑。白叶语气里少有的不容分说。

梅子撅了噘嘴,只好打消念头,怏怏地在玻璃上哈气,然后写字,看着它逐渐消失。再哈气,再写,再等着消失。就在不知第几次看着字儿渐渐消散的时候,一片哈气中,千羽进了院子,扣响门环。

白叶问:谁来了。

梅子懒懒地说:千羽。

白叶赶紧停下来,出屋去迎。片刻俩人一起进来了。

白叶打开炕柜的大阁子取出一个很大的包袱交给千羽:大旗,小旗还有云母雄黄符都在里头了。

千羽接过包袱,鞠躬道:麻烦您了。十分感谢。

白叶回礼道:您客气了。

千羽提着包袱走出去,又折回来欠身问道:王太太。这几日,学堂没有开学,怎么也没有见杨老师来。

白叶看着她甚为关切的眼神,心里略微疑惑一下,随即说道:是啊,可能有别的事吧。我也忙着没顾上看他去。

千羽脚步呆滞了一下,才慢慢走出去了。

梅子一直目送她迈着细碎的步子,踢踏踢踏出了院儿。

白叶自言自语地说:杨老师,这是走桃花运了?

桃花运是啥?梅子耳朵尖听见了母亲低语。

桃花运就是,嗨,你得问杨老师,他是行家。外婆抢先答道。

行家就是桃花运?梅子紧追不舍。

什么跟什么呀,桃花运是命理,杨老师是命理行家。外婆一副内行的模样。

噢。命理又是啥?梅子继续问。

就是,外婆想了半晌,没有找到更合适的答案,只好说:就是算命。

梅子显然不满意这个答案,小脸一扭:又糊弄我。

外婆只好讪讪地笑道:你外婆就这点水平么。也不能怪我。

梅子叹口气摇摇头,站起来从炕柜的小阁子里找出一本书,静静地靠在被垛上看起来。

晨起开门雪满山,雪晴云淡日光寒。檐流未滴梅花冻,一种清孤不等闲。

梅子一口气念了下来,却在作者这里卡了壳:清代,郑,郑,郑。

白叶接口道:郑夔。就是郑板桥。

喔,郑夔。这个字真难写。板桥?名字好奇怪。梅子急忙拿起铅笔在夔下面写了一个亏字。

白叶正在绣着一个手套,听她念诗,便来了兴致,缓缓说道:郑板桥是非常有名的大家,诗书画三绝。扬州八怪的代表人物。他有很多名句,比如难得糊涂。虚心竹有低头叶,傲骨梅无仰面花。

虚心竹,那是啥意思?梅子问。

就是说人要常怀谦虚之心。白叶说。

傲骨呢?梅子眼睛亮亮的望向母亲。

白叶看了她一眼说:傲骨就是坚贞不屈服,不卑不亢,挺起胸膛做人。

那为什么要说竹和梅花。梅子问。

白叶回道:竹子虽然是空心的,却非常有气节,像人一样离中虚坎中满。而梅花呢,不惧严寒,铮铮傲骨却很谦逊。

离中虚,坎中满,这我听杨老师说过。梅子懂了七八分,自己低头琢磨着。过了一会儿又念道:北上太行山,艰什么何什么。羊肠什么,车轮为之什么。

白叶噗嗤笑了:也亏你是爱学的。否则这么多字不认得,早放弃了。

梅子心里不服气却又有些得意,于是哼了一声继续念:树木何什么,北风声正悲。熊什么对我蹲,虎什么夹路什么。溪谷少人民,雪落何,,

雪落何霏霏。有人接口念到。

梅子抬头一看,杨老师挑帘进来了。她登时高兴道:杨老师啥时候来的。

外婆说:我早就看见了,见你念得起劲,没跟你说。

杨老师,我还有好多问题要问呢?梅子脆生生道。

杨老师点点头:我有半个钟头时间。你快问。

桃花运是啥?梅子脱口而出。

杨老师一愣,旋即笑起来:你怎么知道桃花运的?

梅子正欲说这是母亲的话,却见母亲朝她挤挤眼睛,忙改口说:刚才千羽说她走桃花运了。

杨老师哈哈大笑:是吗?她还知道桃花运。

梅子不敢再编,只等着杨老师回答。

杨老师笑着咳了几声:桃花运啊,有正和偏。正呢就好像通过劳动获得。偏呢就好像鬼子去抢。

梅子啊了一声:就这么简单?

对啊。杨老师点点头。

梅子看见外婆笑而不语地低下了头,便哼了声:杨老师也骗我。

没有,杨老师怎么会骗你。你看刚才你读的苦寒行,我都能背下来。你说骗没骗。杨老师认真的说。

梅子半信半疑地想了一下,慢慢地点头道:那苦寒行是什么意思。

杨老师伸手拿过书来,在她不认识的字下面标好同音字,然后说:曹操是文武全才的大雄。这篇诗的意思表达了他为平定北方,带着连年征战的疲劳,冒着凛冽的风雪,翻越险峻的太行山北上的情景。一叹行军之艰,次哀生灵涂炭,更怀对士卒的体恤之情。

他抬起头,目光穿透书本,越过玻璃,望向空中。高大的梧桐上一群寒鸦忽然惊鸣数声,纷纷离枝,绕树三匝,一部分飞走了,一部分又重新落了上去。枝头微微颤动着,天气愈加阴沉起来。

杨老师?梅子拽拽他的衣袖。

杨老师回过神来,无限感慨地说:这首诗和我们现在的处境何其相似呢。

杨老师,你会做诗么?梅子问。

会啊。哪天给你露一手。杨老师被勾起了诗兴,油然脱口道。

我也要做。梅子兴冲冲地喊。

可以啊,不过要先学好基本功。杨老师把书还给她。然后对白叶说道:一会儿,我们要去三皇庙赴宴。

白叶当然知道他指什么,却不没想到这么突然,于是惊讶地说道:新基没说啊。

外婆也是一愣。

临时通知的。想必新基脱不开身,我赶紧过来一趟。杨老师严肃地说:鸿门宴上酒难喝。如果我们今晚子时还回不来,立刻去找拉尔神父。

白叶感到一丝寒意从脊背升起。

杨老师又说:这是最坏的情况。以目前情势推断,还不至于那么坏。不过也要做两手准备。

白叶紧张起来,有些不知所措地和外婆对望一眼。忽而想起来什么,说:等下。

她手忙脚乱的打开炕柜,翻出了一个淡黄色的包袱递给杨老师。

杨老师匆匆打开,眼前一亮:是一套鹅黄色的针织围巾手套帽子,重工刺绣,异常惊艳。

交给新基,就说是送给川烟夫人的新年礼物,感谢半年来的照应。白叶声音有些微颤,又间杂几丝期待。

杨老师郑重其事地点点头,将包袱抱在怀中。又看了看怀表说:我得走了。临出门时,回头说:如果是董副官来找你们,你们一定要跟着走。

白叶连连点头,口中一个字也说不出,但心里却明白了杨老师说这句话的意思。

送走杨老师,白叶没有赶活儿,坐在炕沿上发着呆。梅子轻轻唤道:妈。妈?

白叶失神地愣着,外婆轻轻地说:没那么严重吧?

白叶闻言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啊。说完,她着急地冲出去,听着是去了那边屋子。

一会功夫,只见她抱一个大包袱进来,又在炕柜里翻腾了几下,翻出一个小包袱,接着打开小阁子拿出几件衣服,找了一个大方巾,也打成包袱状。

外婆见情形也跟着着急起来:这,这。咱们真得走啊?

白叶一边盘算一边说:以防万一。万一得走,梅子你背一个,妈背一个。

梅子被她吓得不知该说什么。福生也被紧张情绪感染,悄悄地伏在外婆怀里不吭声。

三人就这样默默坐着,大中午没有去做饭,也没有人觉得饿。

不知何时,窗外飘起了纷扬的鹅毛。不多时地上,花坛上,树上,房顶上便如铺白云。天更沉下来,眼看要到半下午了。

妈,我饿了。沉寂中。梅子怯怯地说道。

白叶回神过来,一看天色才惊觉:呀,都过饭时了。

她下炕去了灶房。片刻端着一盘热热的摊饼子回来了:吃吧,早晨温在锅里的。

梅子拿起来就嚼,饼子有点干,噎得堵在嗓子里。外婆赶紧倒了一碗水给喝下去,这才使劲咽了。

叶儿,咱也不能这么干坐啊。咱干点啥?要不出去瞧瞧?外婆从未见白叶这么六神无主过。紧张的气氛中,她虽然心中害怕,却仍然小心翼翼地宽慰着女儿。

这时,一阵汽车喇叭声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