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代报刊与中国文学转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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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公报》从创刊起,坚持独立自主的原则,自由发表言论。在陆续开设的“附件”“录件”“杂俎”“附张”“敝帚千金”“白话”等栏目中,发表了大量的散文。关于散文的概念,有广义和狭义两种,广义的散文指的是诗歌、小说、戏剧以外的所有具有文学性的散行文章,狭义的散文特指以记叙、抒情为主的文艺性散文。《大公报》散文适用广义散文的概念,以议论散文为主,以白话写成,一事一论,通俗易懂,不以言论做交易,不受政治之约束,“专择言近旨远、饶有趣味者,不拘多寡,附于正报”[17],由于散文文体的随意性,一度非常繁荣。《大公报》散文适应维新的需要,作为宣传工具,它的内容和诗歌、小说一样,还是强调启蒙救国,移风易俗。《大公报》的散文,涉及社会生活的诸多方面,归纳起来有改造思想、改良风俗、重视教育、解放女性等问题。英敛之认为,国家出现种种问题,内忧外患,“推求这个根源,总是民智不开的原故。民智不开,故此见识乖谬,行为狂妄,有利不知兴,有弊不懂除,恶习不能改,好事不肯做”[18]。因此,欲使国家有希望,开启民智尤其重要。

《大公报》的办报理念就是开风气,牖民智,报纸的正刊和附刊,都是为了实现这一办报理念。《大公报》散文主要就社会上或日常生活中的所见所闻,阐发一些浅显易懂的道理,以议论性散文和随感居多,从文体特征角度来看,这些文章初具文学特征,如附件栏的《没志气不能成人》(1902年7月7日),文章以范仲淹做秀才时“就挂念着天下的事”为例,论证“自古大人物,大豪杰,必有超过人的志气,才能做出来超过人的事业,必有超过人的节操,才能修成超过人的德行”的道理,为了激励读者,文章最后以四行七言诗结束。虽是一篇讲道理说观点的文章,但平易畅达,趣味横生。《戒畏难》(1903年2月24日)指出了中国人的精神弱点之一,即什么事没去尝试,先产生畏难情绪,“中国人办事,向来总是畏难,所以事事敷衍,事事因循,得过且过。总没有精益求精的,凡事甘居人后,不知争强夺胜,故此把一个极大极好的国,弄得成了半身不遂的病人了”。病人的比喻体现出国人从身体到精神的衰弱,一个人畏难还不可怕,一个国家人人都畏难,国家何以进步,何以富强?国家要有希望,国人必须不畏艰难,勇往直前。《东方病夫》(1903年7月18日),以沉重之笔,期待唤醒中国民众对国家的责任心,从普通民众与国家的关系角度提出,“中国的贫穷软弱,到如今也算是到了至极了。在如今若还是迷迷糊糊,不晓得中国贫穷软弱,那真是没有脑气筋的人;到如今若还是悠悠荡荡,绝不想拯救中国贫穷软弱的,那是真没心肝的人”。尽管国民劣根性是多种原因造成的,但只有改变这种浑浑噩噩的现状,国家才有希望,文章借助具体事例,以排比的句式,感情充沛,直击人心。报纸更是以《爱国论》《爱国心》为标题写成系列文章,以贴近下层社会的浅近语言,传播新思想、新知识、新精神,激励国人发愤图强,扶助国家,发挥了媒体的舆论宣传作用。这些文章通过故事、寓言时事生发论题,以小见大,亦庄亦谐,无拘无束,灵活自由。“以其说理平浅,最易开下等人之知识,故各报从而效之者日众。”[19]这种以论议为主的议论性散文,有一种思想偏执的倾向。五四新文化运动开始以后,《新青年》最早兴起的散文也是以论说为主、以启蒙为主旨的文体形式。

民智不开有多方面的表现,而愚昧落后的民风民俗是其中突出的一种表现。开民智就是要浚导文明,改良风俗,铲除社会陋俗,树立社会新风。中国社会在漫长的历史发展中,既形成了很多优良传统,也保留了一些陋风陋俗,如吸鸦片、女性缠足、迷信活动等,严重束缚着人们的思想,只有人们的思想进步了,社会才能进步。《大公报》配合着社会上的整体维新改良之风,充分发挥媒体的作用,批判揭露陋俗的危害。“这不好风俗的害处,可是一言难尽的,小者丧家之身,大者亡国灭种,阻碍文明,锢蔽智慧。”[20]《说门神》(1902年9月27日),抓住日常生活中司空见惯的现象,即贴门神防止大鬼小鬼进门的风俗,展开议论,指出神灵不可信,每个人应该更关注自我道德完善。“我们中国大小衙门,那六扇大门上,必都画上极蠢、极丑、极可笑、极无谓的三对门神像,难道这都是遵俗吗?再说这鬼神进宅,怎么门上不画门神的人家,也不闹鬼呢,怎么门上画有门神之家,他主人也心里时常闹鬼呢,他睡梦中也时常见鬼呢?据我看,心底光明、坦白无私的人,必然不怕鬼,不然虽有门神,也是拦不住鬼进宅的。”《说中国风俗之坏》(1903年8月12日),列举出中国风俗的种种弊端,一一揭示,并给予批判。《论中国人心浮动之可忧》(1905年11月29日),从愚昧与迷信的联系论述其危害,“中国之人,风气未开,无识者多,最易起谣,亦最易信谣”。《论天津皇会》(1908年3月27日)指出落后迷信的皇会,一点儿好处也没有,移风易俗,才能洗心革面,“若将皇会里头那些野蛮会,改成有教育的会,等不到几年功夫,那些野蛮国民,自然都成文明国民了,岂不是改良风俗的好方法,强国的好根本吗?”特定的时代、特定的社会现实,决定了《大公报》散文致力于移风易俗、引导文明的话语建构。

开民智与开女智是分不开的。在开放自由的氛围下,《大公报》通过报道女学、放足、西方女性生活等内容,来扩大解放女性的社会影响,促进女性自我意识的苏醒。“无论大江南北,凡是有关办女学的信息,该报都仔细收集,予以报道。同时,对西方文化女性的介绍也自然成为该报的一项经常内容,如关于美国女律师、女医生等的报道与赞扬等。在提倡废缠足的同时,该报还报道了各地办成戒缠足会的消息,以及女子放足的信息。这些信息在《大公报》俯拾皆是。”[21]除了舆论的积极呼吁外,散文也积极倡导女学,呼吁创办女学堂,让女子受教育,废除各种强加在女性身上的束缚,戒除缠足,使女性从身体的束缚中摆脱出来。《大公报》创刊第一天,就在“附件”一栏发表白话文章《戒缠足说》,“中国女子吃亏处,实在不少,一时也说不尽。如今且说一件最吃亏的事情,给大家听听。这件是什么?就是女人家吃苦不记苦的缠足”。《力除恶习》(1903年11月21日)、《论劝戒缠足》(1904年1月5日)、《说戒缠脚事》(1902年11月23日)等文章连篇累牍,力陈缠脚之害。女性要摆脱愚昧,摆脱陈规陋习,就要受教育,有独立的思想。同样是《大公报》创刊不久,英敛之就发表了一篇《讲女学堂是大有关系的》(1902年6月24日)的文章,谈女子受教育的重要性,这也是这一时期重要的一个话题,《演说女学》(1904年11月11日)、《说女子无学无识的关系》(1911年5月6日)、《母教》(1908年6月27日)、《国民之母》(1908年9月22日)等文章把提倡女学与国家社会的发展联系起来,“我们中国热心教育的人,无不提倡这女学,稍微明白点时局的人,无一个不赞成这女学。这件事往大处说,关乎国家的强弱兴衰,要往小处说,也关乎风俗人心”。[22]考虑到受众的文化水平,这些文章写得文字浅近,简洁直白,通俗的文学形式才能潜移默化、深入人心。传播学“对大众传播的定义要求它尽可能地接触最大数量的受众,所以,它就必须尽可能地采用人们容易理解的书写方式或表达形式”[23]

开启民智是近代维新以来的核心话语,其流行程度不下于五四运动时期的“民主”和“科学”。《大公报》作为日报,发行量大,持续时间长,较早使用白话,在开启民智的深度和广度方面,走在当时报刊前列。《大公报》文学的旨归在于改良社会,改良社会是近代知识分子积极努力的目标。《大公报》诗歌不仅改变了诗歌传统的传播方式,其文风也明显受到诗界革命的影响,有了新的境界新的视野;《大公报》的创作小说很多是讽时讥世的内容,与当时其他报刊的谴责小说发挥着同一功能;《大公报》散文,传播新知,去魅启蒙,尤其关注女性解放、女性启蒙,因为社会的全面解放必然包括女性解放。总之,《大公报》热议的都是时代关注的话题,体现了报纸的公共性,表现出清末民初这一历史转折时期的新质和特色。借助《大公报》这一大众传媒,文学产生了广泛的影响。

《大公报》作为当时报业的佼佼者,其顺应社会发展的潮流在副刊中刊登文学,早期《大公报》文学是近代文学发展的一个个案,也是一个缩微窗口,从中能够看到文学转型的筚路蓝缕,虽然也存在一些弊端,但瑕不掩瑜。管窥这段时期的《大公报》文学,能更好地理解中国文学挣脱旧文学的努力和开启新文学的尝试。


[1] 杨爱芹,天津师范大学文学院副教授。研究方向为中国近现代文学。

[2] 曹聚仁:《文坛五十年》,东方出版中心2005年版,第14页。

[3] 《开通民智的三要素》,《大公报》1902年6月22日。

[4] 附件,《大公报》1904年3月26日。

[5] 《本馆告白》,《大公报》1905年8月20日。

[6] 严复、夏曾佑:《本馆附印说部缘起》,《国闻报》1897年10月16日。

[7] 梁启超:《论小说与群治之关系》,《新小说》创刊号,1902年11月。

[8] 英敛之:《大公报出版弁言》,《大公报》1902年6月18日。

[9] 《本报增刊小说广告》,《大公报》1909年2月17日。

[10] 竹园:《烂根子树》,《大公报》1903年9月18日。

[11] 津门清醒居士:《开民智法》,《大公报》1902年7月20日。

[12] 梁启超:《饮冰室诗话》,人民文学出版社1982年版,第41页。

[13] 梁启超:《饮冰室诗话》,人民文学出版社1982年版,第49页。

[14] 骁鹫:《麦志伦》,《大公报》1902年6月18日。

[15] 梁启超:《夏威夷游记》,《饮冰室合集》第7册,中华书局影印本1989年版,第189页。

[16] 钱仲联:《中国近代文学大系诗词集·导言》,上海书店1999年版,第141页。

[17] 《本馆广告》,《大公报》1908年2月7日。

[18] 《敝帚千金·英敛之自序》,天津大公报馆1904年3月。

[19] 李孝悌:《清末的下层社会启蒙运动:1901—1911》,河北教育出版社2001年版,第55页。

[20] 《移风易俗议》,《大公报》1903年12月5日。

[21] 方汉奇等:《〈大公报〉百年史》,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4年版,第62页。

[22] 《国民之母》,《大公报》1908年9月22日。

[23] [美]沃纳·赛佛林、小詹姆斯·坦卡德:《大众传播的理论、方法与应用》,华夏出版社2000年版,第129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