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经典名篇
1有度
【提要】本篇选自法家经典《韩非子》,着重阐述了依法治国的重要性,强调君主只有秉公执法,才能治理好国家。“奉法者强则国强,奉法者弱则国弱。”只有社会重视法制,廉政才有基础。如果执法徇私,廉政就不可能实现。而廉政是强国的必要条件,因此严明法纪也是强国的必要条件。韩非子从法制角度谈廉政,这一思想路向具有务实性,所以在现实中成为政府部门廉洁办事的主要保障。当然,想要达到良好的廉政效果,仅仅靠法制也是不够的,还必须在道德教育方面着手。
【原文】
国无常强,无常弱。奉法者强则国强,奉法者弱则国弱。荆庄王并国二十六,开地三千里,庄王之氓社稷也,而荆以亡。齐桓公并国三十,启地三千里,桓公之氓社稷也,而齐以亡。燕襄王以河为境,以蓟为国,袭涿、方城,残齐,平中山,有燕者重,无燕者轻,襄王之氓社稷也,而燕以亡。魏安釐王攻赵救燕,取地河东;攻尽陶、魏之地;加兵于齐,私平陆之都;攻韩拔管,胜于淇下;睢阳之事,荆军老而走;蔡、召陵之事,荆军破;兵四布于天下,威行于冠带之国;安釐死而魏以亡。故有荆庄、齐桓公,则荆、齐可以霸,有燕襄、魏安釐,则燕、魏可以强。今皆亡国者,其群臣官吏皆务所以乱,而不务所以治也。其国乱弱矣,又皆释国法而私其外,则是负薪而救火也,乱弱甚矣。
故当今之时,能去私曲就公法者,民安而国治;能去私行行公法者,则兵强而敌弱。故审得失有法度之制者,加以群臣之上,则主不可欺以诈伪;审得失有权衡之称者,以听远事,则主不可欺以天下之轻重。今若以誉进能,则臣离上而下比周;若以党举官,则民务交而不求用于法。故官之失能者其国乱。以誉为赏,以毁为罚也,则好赏恶罚之人,释公行、行私术、比周以相为也。忘主外交,以进其与,则其下所以为上者薄矣。交众与多,外内朋党,虽有大过,其蔽多矣。故忠臣危死于非罪,奸邪之臣安利于无功。忠臣危死而不以其罪,则良臣伏矣;奸邪之臣安利不以功,则奸臣进矣;此亡之本也。若是则群臣废法而行私重,轻公法矣。数至能人之门,不一至主之廷;百虑私家之便,不一图主之国。属数虽多,非所以尊君也;百官虽具,非所以任国也。然则主有人主之名,而实托于群臣之家也。故臣曰:亡国之廷无人焉。廷无人者,非朝廷之衰也。家务相益,不务厚国;大臣务相尊,而不务尊君;小臣奉禄养交,不以官为事。此其所以然者,由主之不上断于法,而信下为之也。故明主使法择人,不自举也;使法量功,不自度也。能者不可弊,败者不可饰,誉者不能进,非者弗能退,则君臣之间明辩而易治,故主雠法[1]则可也。
贤者之为人臣,北面委质,无有二心,朝廷不敢辞贱,军旅不敢辞难,顺上之为,从主之法,虚心以待令而无是非也。故有口不以私言,有目不以私视,而上尽制之。为人臣者,譬之若手,上以修头,下以修足,清暖寒热,不得不救入,镆邪傅体,不敢弗搏。无私贤哲之臣,无私事能之士。故民不越乡而交,无百里之戚。贵贱不相逾,愚智提衡而立,治之至也。今夫轻爵禄,易去亡,以择其主,臣不谓廉。诈说逆法,倍主强谏,臣不谓忠。行惠施利,收下为名,臣不谓仁。离俗隐居,而以非上,臣不谓义。外使诸侯,内耗其国,伺其危险之陂,以恐其主曰:“交非我不亲,怨非我不解”,而主乃信之,以国听之,卑主之名以显其身,毁国之厚以利其家,臣不谓智。此数物者,险世之说也,而先王之法所简也。先王之法曰:“臣毋或作威,毋或作利,从王之指;毋或作恶,从王之路。”古者世治之民,奉公法,废私术,专意一行,具以待任。
夫为人主而身察百官,则日不足,力不给。且上用目则下饰观,上用耳则下饰声,上用虑则下繁辞。先王以三者为不足,故舍己能,而因法数,审赏罚。先王之所守要,故法省而不侵。独制四海之内,聪智不得用其诈,险躁不得关其佞,奸邪无所依。远在千里外,不敢易其辞;势在郎中,不敢蔽善饰非。朝廷群下,直凑单微,不敢相逾越。故治不足而日有余,上之任势使然也。
夫人臣之侵其主也,如地形焉,即渐以往,使人主失端、东西易面而不自知。故先王立司南以端朝夕。故明主使其群臣不游意于法之外,不为惠于法之内,动无非法。法所以凌过游外私也,严刑所以遂令惩下也。威不贷错,制不共门。威制共则众邪彰矣,法不信则君行危矣,刑不断则邪不胜矣。故曰:巧匠目意中绳,然必先以规矩为度;上智捷举中事,必以先王之法为比。故绳直而枉木斫,准夷[2]而高科[3]削,权衡县而重益轻,斗石设而多益少。故以法治国,举措而已矣。法不阿贵,绳不挠曲。法之所加,智者弗能辞,勇者弗敢争。刑过不避大臣,赏善不遗匹夫。故矫上之失,诘下之邪,治乱决缪,绌羡齐非,一民之轨,莫如法。属官威民,退淫殆,止诈伪,莫如刑。刑重则不敢以贵易贱,法审则上尊而不侵。上尊而不侵,则主强而守要,故先王贵之而传之。人主释法用私,则上下不别矣。
2礼运
【提要】本篇节选自《礼记·礼运》,在阐明“大同”社会基本特征的基础上,指出了“大同”社会的美好前景:人人都能受到社会关爱,安居乐业,且各尽所能。虽然说孔子把理想社会放在了历史的远古过去,具有历史退化主义倾向,但是其内容非常高尚。客观上讲,本篇只是论说礼仪、阐释古制、宣传儒家思想,但其中“天下为公”的社会理想,却是两千多年前的古代圣贤留给全人类的思想财富,读来启人深思,鼓舞人心。
【原文】
昔者仲尼与于蜡宾,事毕,出游于观之上,喟然而叹。仲尼之叹,盖叹鲁也。言偃在侧曰:“君子何叹?”孔子曰:“大道之行也,与三代之英,丘未之逮也,而有志焉。”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男有分,女有归。货恶其弃于地也,不必藏于己;力恶其不出于身也,不必为己。是故谋闭而不兴,盗窃乱贼而不作,故外户而不闭,是谓大同。
今大道既隐,天下为家,各亲其亲,各子其子,货力为己,大人世及以为礼。城郭沟池以为固,礼义以为纪,以正君臣,以笃父子,以睦兄弟,以和夫妇,以设制度,以立田里,以贤勇知,以功为己。故谋用是作,而兵由此起。禹、汤、文、武、成王、周公,由此其选也。此六君子者,未有不谨于礼者也。以著其义,以考其信,著有过,刑仁讲让,示民有常。如有不由此者,在势者去,众以为殃,是谓小康。
3梁惠王上
【提要】本篇节选自《孟子》。该篇提出“与民同乐”的思想,反对君主自私自利。孟子以为,秉持以民为本的思想,施以仁政,国家就可以进入良性发展。与民同乐不仅施惠于百姓,更能在各个方面使国家达到良好的平衡与和谐,从而获得高于自私的利与益。孟子说:“何必曰利?亦有仁义而已矣。”千载之下,重温此言,仍要感叹其中不可轻视的睿智。实际上,如果人们过分好利,那就很难做到廉洁奉公。
【原文】
孟子见梁惠王。王曰:“叟!不远千里而来,亦将有以利吾国乎?”孟子对曰:“王!何必曰利?亦有仁义而已矣。王曰:‘何以利吾国?’大夫曰:‘何以利吾家?’士庶人曰:‘何以利吾身?’上下交征利而国危矣。万乘之国,弑其君者,必千乘之家;千乘之国,弑其君者,必百乘之家。万取千焉,千取百焉,不为不多矣。苟为后义而先利,不夺不餍。未有仁而遗其亲者也,未有义而后其君者也。王亦曰:仁义而已矣,何必曰利?”
孟子见梁惠王。王立于沼上,顾鸿雁麋鹿,曰:“贤者亦乐此乎?”孟子对曰:“贤者而后乐此,不贤者,虽有此不乐也。《诗》云:‘经始灵台,经之营之,庶民攻之,不日成之。经始勿亟,庶民子来。王在灵囿[4],麀鹿[5]攸伏,麀鹿濯濯,白鸟鹤鹤。王在灵沼,于牣鱼跃。’文王以民力为台为沼,而民欢乐之,谓其台曰灵台,谓其沼曰灵沼,乐其有麋鹿鱼鳖。古之人与民偕乐,故能乐也。
汤誓曰:‘时日害丧,予及女皆亡。’民欲与之皆亡,虽有台池鸟兽,岂能独乐哉?”
梁惠王曰:“寡人之于国也,尽心焉耳矣。河内凶,则移其民于河东,移其粟于河内。河东凶亦然。察邻国之政,无如寡人之用心者。邻国之民不加少,寡人之民不加多,何也?”孟子对曰:“王好战,请以战喻。填然鼓之,兵刃既接,弃甲曳兵而走。或百步而后止,或五十步而后止。以五十步笑百步,则何如?”
曰:“不可,直不百步耳,是亦走也。”曰:“王如知此,则无望民之多于邻国也。不违农时,谷不可胜食也;数罟[6]不入洿池,鱼鳖不可胜食也;斧斤以时入山林,材木不可胜用也。谷与鱼鳖不可胜食,材木不可胜用,是使民养生丧死无憾也。养生丧死无憾,王道之始也。五亩之宅,树之以桑,五十者可以衣帛矣。鸡豚狗彘之畜,无失其时,七十者可以食肉矣。百亩之田,勿夺其时,数口之家可以无饥矣。谨庠序之教,申之以孝悌之义,颁白者不负戴于道路矣。七十者衣帛食肉,黎民不饥不寒,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狗彘食人食而不知检,途有饿莩[7]而不知发;人死则曰:‘非我也,岁也。’是何异于刺人而杀之,曰:‘非我也,兵也。’王无罪岁,斯天下之民至焉。”
梁惠王曰:“寡人愿安承教。”孟子对曰:“杀人以梃与刃,有以异乎?”
曰:“无以异也。”“以刃与政,有以异乎?”曰:“无以异也。”曰:“庖有肥肉,厩有肥马,民有饥色,野有饿莩,此率兽而食人也。兽相食,且人恶之;为民父母,行政,不免于率兽而食人,恶在其为民父母也?仲尼曰:‘始作俑者,其无后乎!’为其象人而用之也。如之何其使斯民饥而死也?”
梁惠王曰:“晋国,天下莫强焉,叟之所知也。及寡人之身,东败于齐,长子死焉;西丧地于秦七百里;南辱于楚。寡人耻之,愿比死者一洒之,如之何则可?”孟子对曰:“地方百里而可以王。王如施仁政于民,省刑罚,薄税敛,深耕易耨[8],壮者以暇日修其孝悌忠信,入以事其父兄,出以事其长上,可使制梃以挞秦、楚之坚甲利兵矣。彼夺其民时,使不得耕耨以养其父母。父母冻饿,兄弟妻子离散。彼陷溺其民,王往而征之,夫谁与王敌?故曰:‘仁者无敌。’王请勿疑!”
孟子见梁襄王,出,语人曰:“望之不似人君,就之而不见所畏焉。卒然问曰:‘天下恶乎定?’吾对曰:‘定于一。’‘孰能一之?’对曰:‘不嗜杀人者能一之。’‘孰能与之?’对曰:‘天下莫不与也。王知夫苗乎?七八月之间旱,则苗槁矣。天油然作云,沛然下雨,则苗浡然兴之矣。其如是,孰能御之?今夫天下之人牧,未有不嗜杀人者也。如有不嗜杀人者,则天下之民皆引领而望之矣。诚如是也,民归之,由水之就下,沛然谁能御之?’”
齐宣王问曰:“齐桓、晋文之事,可得闻乎?”孟子对曰:“仲尼之徒无道桓文之事者,是以后世无传焉,臣未之闻也。无以,则王乎?”曰:“德何如则可以王矣?”曰:“保民而王,莫之能御也。”曰:“若寡人者,可以保民乎哉?”
曰:“可。”曰:“何由知吾可也?”曰:“臣闻之胡龁曰:王坐于堂上,有牵牛而过堂下者,王见之,曰:‘牛何之?’对曰:‘将以衅钟。’王曰:‘舍之!吾不忍其觳觫[9],若无罪而就死地。’对曰:‘然则废衅钟与?’曰:‘何可废也?以羊易之!’不识有诸?”曰:“有之。”曰:“是心足以王矣。百姓皆以王为爱也,臣固知王之不忍也。”王曰:“然。诚有百姓者。齐国虽褊小,吾何爱一牛?即不忍其觳觫,若无罪而就死地,故以羊易之也。”曰:“王无异于百姓之以王为爱也。以小易大,彼恶知之?王若隐其无罪而就死地,则牛羊何择焉?”
王笑曰:“是诚何心哉?我非爱其财而易之以羊也。宜乎百姓之谓我爱也。”曰:“无伤也,是乃仁术也,见牛未见羊也。君子之于禽兽也,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远庖厨也。”王说,曰:“《诗》云:‘他人有心,予忖度之。’夫子之谓也。夫我乃行之,反而求之,不得吾心。夫子言之,于我心有戚戚焉。此心之所以合于王者,何也?”曰:“有复于王者曰:‘吾力足以举百钧,而不足以举一羽;明足以察秋毫之末,而不见舆薪。则王许之乎?”
曰:“否。”“今恩足以及禽兽,而功不至于百姓者,独何与?然则一羽之不举,为不用力焉;舆薪之不见,为不用明焉;百姓之不见保,为不用恩焉。故王之不王,不为也,非不能也。”曰:“不为者与不能者之形何以异?”曰:“挟太山以超北海,语人曰:‘我不能。’是诚不能也。为长者折枝,语人曰:‘我不能。’是不为也,非不能也。故王之不王,非挟太山以超北海之类也;王之不王,是折枝之类也。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天下可运于掌。《诗》云:‘刑于寡妻,至于兄弟,以御于家邦。’言举斯心加诸彼而已。故推恩足以保四海,不推恩无以保妻子。古之人所以大过人者,无他焉,善推其所为而已矣。
今恩足以及禽兽,而功不至于百姓者,独何与?权,然后知轻重;度,然后知长短。物皆然,心为甚。王请度之!抑王兴甲兵,危士臣,构怨于诸侯,然后快于心与?”王曰:“否。吾何快于是?将以求吾所大欲也。”曰:“王之所大欲,可得闻与?”王笑而不言。曰:“为肥甘不足于口与?轻暖不足于体与?抑为采色不足视于目与?声音不足听于耳与?便嬖不足使令于前与?王之诸臣皆足以供之,而王岂为是哉?”曰:“否。吾不为是也。”曰:“然则王之所大欲可知已。欲辟土地,朝秦、楚,莅中国而抚四夷也。以若所为求若所欲,犹缘木而求鱼也。”
王曰:“若是其甚与?”曰:“殆有甚焉。缘木求鱼,虽不得鱼,无后灾。以若所为,求若所欲,尽心力而为之,后必有灾。”曰:“可得闻与?”曰:“邹人与楚人战,则王以为孰胜?”曰:“楚人胜。”曰:“然则小固不可以敌大,寡固不可以敌众,弱固不可以敌强。海内之地,方千里者九,齐集有其一。以一服八,何以异于邹敌楚哉?盖亦反其本矣。今王发政施仁,使天下仕者皆欲立于王之朝,耕者皆欲耕于王之野,商贾皆欲藏于王之市,行旅皆欲出于王之途,天下之欲疾其君者,皆欲赴愬于王。其若是,孰能御之?”王曰:“吾惛,不能进于是矣。愿夫子辅吾志,明以教我。我虽不敏,请尝试之。”
曰:“无恒产而有恒心者,惟士为能。若民,则无恒产,因无恒心。苟无恒心,放辟邪侈,无不为已。及陷于罪,然后从而刑之,是罔民也。焉有仁人在位,罔民而可为也?是故明君制民之产,必使仰足以事父母,俯足以畜妻子,乐岁终身饱,凶年免于死亡。然后驱而之善,故民之从之也轻。今也制民之产,仰不足以事父母,俯不足以畜妻子;乐岁终身苦,凶年不免于死亡。此惟救死而恐不赡,奚暇治礼义哉?王欲行之,则盍反其本矣!五亩之宅,树之以桑,五十者可以衣帛矣。鸡豚狗彘之畜,无失其时,七十者可以食肉矣。百亩之田,勿夺其时,八口之家可以无饥矣。谨庠序[10]之教,申之以孝悌之义,颁白者不负戴于道路矣。老者衣帛食肉,黎民不饥不寒,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
4贵公
【提要】本篇选自《吕氏春秋》。文章提出公是立国之基石。作者把这一条作为一项基本的历史经验记录下来:纵观自古以来无数统治者,凡成功者皆治国以公,凡失败者都是以私心对待、处理国家大事。由此作者把公作为统治者必须遵循和执行的第一条法则,统治者须以古圣王为榜样:“凡治天下者,必先公。”文章还认为,从实际的政治生活来看,只有实行公的法则,才能实现社会的安定和天下政治的清明。“公则天下平矣”是一句具有高度概括性的话,是作者对现实政治生活进行思索的结晶。
【原文】
昔先圣王之治天下也,必先公,公则天下平矣。平得于公。尝试观于上志,有得天下者众矣,其得之以公,其失之必以偏。凡主之立也,生于公。故《鸿范》曰:“无偏无党,王道荡荡。无偏无颇,遵王之义。无或作好,遵王之道。无所作恶,遵王之路。”
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也,天下之天下也。阴阳之和,不长一类;甘露时雨,不私一物;万民之主,不阿一人。伯禽将行,请所以治鲁,周公曰:“利而勿利也。”荆人有遗弓者,而不肯索,曰:“荆人遗之,荆人得之,又何索焉?”孔子闻之曰:“去其‘荆’而可矣。”老聃闻之曰:“去其‘人’而可矣。”故老聃则至公矣。天地大矣,生而弗子,成而弗有,万物皆被其泽、得其利,而莫知其所由始,此三皇、五帝之德也。
管仲有病,桓公往问之,曰:“仲父之病矣,渍甚,国人弗讳,寡人将谁属国?”管仲对曰:“昔者臣尽力竭智,犹未足以知之也,今病在于朝夕之中,臣奚能言?”桓公曰:“此大事也,愿仲父之教寡人也。”管仲敬诺,曰:“公谁欲相?”公曰:“鲍叔牙可乎?”管仲对曰:“不可。夷吾善鲍叔牙,鲍叔牙之为人也:清廉洁直,视不己若者,不比于人;一闻人之过,终身不忘。”“勿已,则隰朋其可乎?”“隰朋之为人也:上志而下求,丑不若黄帝,而哀不己若者;其于国也,有不闻也;其于物也,有不知也;其于人也,有不见也。勿已乎,则隰朋可也。”夫相,大官也。处大官者,不欲小察,不欲小智,故曰:大匠不斫[11],大庖不豆,大勇不斗,大兵不寇。桓公行公去私恶,用管子而为五伯长;行私阿所爱,用竖刀而虫出于户。
人之少也愚,其长也智,故智而用私,不若愚而用公。日醉而饰服,私利而立公,贪戾而求王,舜弗能为。
5忠廉
【提要】本篇选自《吕氏春秋》。文章提出廉洁是忠诚的基本表现,不存在忠而不廉的情况。什么是廉?文章认为:“临大利而易其义,可谓廉矣。”也就是说,抵挡不住巨大利益诱惑的人,就不是廉洁之人,更谈不上忠诚。这个观点在今天也是必须加以肯定的。本篇的可贵之处是点明了廉洁奉公实质上也是忠诚于国家的表现,两者之间具有密切的逻辑关系。
【原文】
士议之不可辱者大之也,大之则尊于富贵也,利不足以虞其意矣。虽名为诸侯,实有万乘,不足以挺其心矣。诚辱则无为乐生。若此人也,有势则必不自私矣,处官则必不为污矣,将众则必不挠北矣。忠臣亦然。苟便于主利于国,无敢辞违,杀身出生以徇之。国有士若此,则可谓有人矣。若此人者固难得,其患虽得之有不智。
吴王欲杀王子庆忌而莫之能杀,吴王患之。要离曰:“臣能之。”吴王曰:“汝恶能乎?吾尝以六马逐之江上矣,而不能及;射之矢,左右满把,而不能中。今汝拔剑则不能举臂,上车则不能登轼,汝恶能?”要离曰:“士患不勇耳,奚患于不能?王诚能助,臣请必能。”吴王曰:“诺。”明旦加要离罪焉,挚执妻子,焚之而扬其灰。要离走,往见王子庆忌于卫。王子庆忌喜曰:“吴王之无道也,子之所见也,诸侯之所知也,今子得免而去之,亦善矣。”要离与王子庆忌居有间,谓王子庆忌曰:“吴之无道也愈甚,请与王子往夺之国。”王子庆忌曰:“善。”乃与要离俱涉于江。中江,拔剑以刺王子庆忌,王子庆忌捽之,投之于江,浮则又取而投之,如此者三。其卒曰:“汝天下之国士也,幸汝以成而名。”要离得不死,归于吴。吴王大说,请与分国。要离曰:“不可。臣请必死。”吴王止之。要离曰:“夫杀妻子,焚之而扬其灰,以便事也,臣以为不仁。夫为故主杀新主,臣以为不义。夫捽而浮乎江,三入三出,特王子庆忌为之赐而不杀耳,臣已为辱矣。夫不仁不义,又且已辱,不可以生。”吴王不能止,果伏剑而死。要离可谓不为赏动矣。故临大利而不易其义,可谓廉矣。廉,故不以贵富而忘其辱。
卫懿公有臣曰弘演,有所于使。翟人攻卫,其民曰:“君之所予位禄者,鹤也;所贵富者,宫人也。君使宫人与鹤战,余焉能战?”遂溃而去。翟人至,及懿公于荣泽,杀之,尽食其肉,独舍其肝。弘演至,报使于肝,毕,呼天而啼,尽哀而止,曰:“臣请为襮[12]。”因自杀,先出其腹实,内懿公之肝。桓公闻之曰:“卫之亡也,以为无道也。今有臣若此,不可不存。”于是复立卫于楚丘。弘演可谓忠矣,杀身出生以徇其君。非徒徇其君也,又令卫之宗庙复立,祭祀不绝,可谓有功矣。
6至公
【提要】本篇取自西汉刘向的《说苑》。这一篇基本由小故事组成,其目的在于表达公的重要性。开篇即引《尚书》所言“不偏不党,王道荡荡”,就是在赞扬“至公”的品德。所谓“至公”,意思是在公私问题上必须绝对分清楚,不能有半点含糊。文中接下来举出尧等圣贤的奉公事迹,从而体现公对于治绩的重要性。在公而无私、廉而不污方面,一个领导干部必须严格恪守,这也是“至”的程度要求。本篇还提出“公生明”的观点,即有公心就能够做事明智。如果贪婪,就会变得盲目。在现实中,这是符合事实的。
【原文】
《书》曰:“不偏不党,王道荡荡。”言至公也。古有行大公者,帝尧是也。贵为天子,富有天下,得舜而传之,不私于其子孙也。去天下若遗躧[13],于天下犹然,况其细于天下乎?非帝尧孰能行之?孔子曰:“巍巍乎!惟天为大,惟尧则之。”《易》曰:“无首,吉。”此盖人君之至公也。夫以公与天下,其德大矣。推之于此,刑之于彼,万姓之所戴,后世之所则也。彼人臣之公,治官事则不营私家,在公门则不言货利,当公法则不阿亲戚,奉公举贤则不避仇雠,忠于事君,仁于利下,推之以恕道,行之以不党,伊吕是也。故显名存于今,是之谓公。《诗》云:“周道如砥,其直如矢,君子所履,小人所视。”此之谓也。夫公生明,偏生暗,端悫[14]生达,诈伪生塞,诚信生神,夸诞生惑,此六者,君子之所慎也,而禹桀之所以分也。《诗》云:“疾威上帝,其命多僻。”言不公也。
7官箴
【提要】本篇出自宋代名臣吕本中所作《官箴》。该文指出,“当官之法,唯有三事,曰清、曰慎、曰勤”,可见当官要以清廉为第一要则。文中的诸多论断,是他对本人和前辈时贤为官从政经验的总结。文章言简意赅、论述精辟,对后世产生了持久而巨大的影响。实际上,对于廉洁奉公这个德目,不仅官员需要学习,普通人也要学习。各行各业敬业不欺,都是廉洁奉公的一种表现。我们之所以更加关注官员的清廉,原因在于他们贪腐造成的危害更加巨大。
【原文】
当官之法,唯有三事:曰清、曰慎、曰勤。知此三者,可以保禄位,可以远耻辱,可以得上之知,可以得下之援。然世之仕者,临财当事不能自克,常自以为不必败,持不必败之意,则无所不为矣。然事常至于败而不能自己,故设心处事,戒之在初,不可不察。借使役,用权智,百端补治,幸而得免,所损已多,不若初不为之为愈也。司马微《坐忘论》云:“与其巧持于末,孰若拙戒于初。”此天下之要言,当官处事之大法,用力简而见功多,无如此言者。人能思之,岂复有悔吝耶?
事君如事亲,事官长如兄长,与同僚如家人,待群吏如奴仆,爱百姓如妻子,处官事如家事,然后为能尽吾之心。如有毫末不至,皆吾心有所未至也。故事亲孝,故忠可移于君;事兄悌,故顺可移于长;居家理,故治可移于官。岂有二理哉!
当官处事,常思有以及人。如科率之行,既不能免,便就其间,求其所以使民省力,不使重为民害,其益我矣。不与人争者,常得利多;退一步者,常进百步;取之廉者,得之常过其初;约于今者,必有垂报于后,不可不思也。惟不能少自忍必败,此实未知利害之分、贤愚之别也。予尝为泰州狱掾[15],颜岐夷仲以书劝予治狱次第,每一事写一幅相戒。如夏月处罪人,早间在东廓,以辟日色之类。又如狱中遣人勾追之类,必使之毕此事,不可更别遣人,恐其受赂已足,不肯毕事也。又如监司郡守严刻过当者,须平心定气,与之委屈详尽,使之相从而后已。如未肯从,再当如此详尽,其不听者少矣。
当官之法,直道为先。其有未可一直向前,或直前反败大事者,须用冯宣徽惠穆秤停之说。此非特小官然也,为天下国家当知之。
黄兑刚中尝为予言:顷为县尉,每遇检尸,虽盛暑亦先饮少酒,捉鼻亲视,人命至重,不可避少臭秽,使人横死无所申诉也。
范侍良育作库务官,随人箱笼,只置厅上,以防疑谤。凡若此类,皆守臣所宜详知也。
当官既自廉洁,又须关防小人,如文字历引之类,皆须明白,以防中伤,不可不至慎,不可不详知也。
当官者,难事勿辞,而深避嫌疑,以至请诚遇人,而深避文法,如此则可以免。
前辈尝云,小人之性,专务苛且。明日有事,今日得休且休。当官者,不可徇其私意,忽而不治。谚有之曰:“劳心不如劳力。”此实要言也。
徐丞相择之尝言:“前辈尽心职事。”仁庙朝有为京西转运使者,一日见监窑官,问:“日所烧柴凡几灶?”曰:“十八九灶。”曰:“吾所见者十一灶,何也?”窑官愕然。盖转运使者,晨起望窑中所出烟几道知之。其尽心如此。
前辈尝言,吏人不怕严只怕读。盖当官者详读公案,则情伪自见,不待严明也。
当官者,凡异色人皆不宜与之相接,巫祝尼媪之类,尤宜疏绝,要以清心省事为本。
后生少年乍到官守,多为猾吏所饵,不自省察,所得毫末。而一任之间,不复敢举动。
作官嗜利,所得甚少,而吏人所盗不赀[16]矣。以此被重谴,良可惜也。
当官者,先以暴怒为戒。事有不可当,详处之,必无不中。若先暴怒,只能自害,岂能害人,前辈尝言:“凡事只怕待。”待者,详处之谓也。盖详处之,则思虑自出,人不能中伤也。
尝见前辈作州县或狱官,每一公事难决者,必沉思静虑累日,忽然若有得者,则是非判矣。是道也,惟不苟者能之。
处事者,不以聪明为先,而以尽习为急;不以集事为急,而以方便为上。
孙思邈尝言:“忧于身者,不拘于人;畏于己者,不制于彼;慎于小者,不惧于大;戒于近者,不侈于远。”如此,则人事毕矣,实当官之要也。
同僚之契,交承之分,有兄弟之义,至其子孙,亦世讲之。前辈专以此为务,今人知之者盖少矣。又如旧举将及,旧尝为旧任察官者,后已官虽在上,前辈皆避,坐下坐。风俗如此,安得不厚乎?
叔曾祖尚书,当官至为廉洁。盖尝市缣帛,欲制造衣服,召当行者取缣帛,使缝匠还之。荥阳公为单州,几每月所用杂物,悉书之库门,买民间,未尝过此数,民皆悦服。
关沼止叔获盗,有情轻法重者,止叔不忍以此被赏也。
当官取佣钱、般家钱之类,多为之程,而过受其直,所得至微,所丧多矣。亦殊不知此数亦吾分外物也。
当官者,前辈多不敢就上位求荐章,但尽心职事,所以求知也。习诚尽职,求之虽不中,不远矣。未有学养子而后嫁者也。当官遇事,以此为心,鲜不济矣。
畏避文法,固有常情,然也人自然者,常以文法难任,委之于人。殊不知人之自私,亦犹已之自私也。以此处事,其能有济乎?其能有后福乎?其能使子孙昌盛乎?
当官处事,务合人情,忠恕违道不远,观于已而得之,未有舍此二字,而通用济者也。尝有人作郡守,延一术士,同处书室。后术士以公事干之,大怒叱下,竟致之杖背编置。招延此人已是犯义,既与之稔熟,而干以公事,亦人常情也。不从之足矣,而治之如此之峻,殆似绝灭人理。
尝谓仁人所处,能变虎狼如人类。如虎不入境,不害物,蝗不伤稼之类是也。如其不然,则变人类如虎狼。凡若此类,及告讦中伤谤人,欲置于死地是也。
唐充之广仁,贤者也,深为陈、邹二公所知。大观、政和间,守官苏州,朱氏方盛,充之数刺讥之。朱氏深以为怨,傅致之罪,刘器之以为充之为善,欲人之见知,故不免自异,以致祸患,非明哲保身之谓。
当官大要,直不犯祸,和不害义,在人精详酌之尔,然求合于道理,本非私心专为己也。
当官处事,但务着实。如涂擦文书,追改日月,重易押字,万一败露,得罪反重,亦非所以养诚心事君不欺之道也。百种奸伪,不如一实;反复变诈,不如慎始;防人疑众,不如自慎;智数周密,不如省事。不易之道,事有当死不死,其诟有甚于死者,后亦未免得安。世人至此,多惑乱失常,皆不知轻重义之分也。此理非平居熟讲,临事必不能自立,不可不预思。古之欲委质事人,其父兄日夜先以此教之矣。中材以下,岂临事一朝一夕所能至哉!教之有素,其心安焉,所谓有所养也。
忍之一事,众妙之门。当官处事,尤是先务。若能清、慎、勤之外,更忍一忍,何事不办!《书》曰:“必有忍,其乃有济。”此处事之本也。谚曰:“忍事故灾星。”少陵诗云:“忍过事堪喜。”此皆切于事理,为世大法,非空言也,王沂公尝说:“吃得三斗酽[17]醋方做得宰相。”盖言忍受得事。
刘器之建中,崇宁初知潞州,部使者观望治郡中,事无巨细,皆详考然,竟不得毫发过。虽过往驿券,亦无违法予者。部使者亦叹伏之。后居南京,有府尹取兵官白直点磨他,寓居无有不借禁军者,独器之未尝借一人。其廉慎如此。
故人龚节亨彦承,尝为予言:“后生当官,其使令人无乞丐钱物处,即此职事可为;有乞丐钱物处,则此职事不可为。”盖言有乞丐钱物处,人多陷主人以利,或致嫌疑也。
前辈尝言:“公罪不可无,私罪不可有。”此亦要言。私罪固不可有,若无公罪,则自保太过,无任事之意。
范忠宣公镇西京日,尝戒属官:“受纳租税,不要令两头探戒。”问:“何谓?”公曰:“贤问是也。不要令人户探官员等候受纳,官员不要探纳者多少,然后入场。此谓两头探。但自绝早入场待人口,则自无人户稽留之弊。”
8益卦上九解
【提要】本篇节录于北宋理学家程颐的易学名著《周易程氏传》一书。文中说道:“天地之益无穷者,理而已矣。圣人利益天下之道,应时顺理,与天地合,与时偕行也。”天地本身无穷无尽地利益天下,即天地生生不息之理。圣人作为时代的先觉者,模仿天道的运行,竭尽全力地利益天下。但天下事物之间的利益都是共享和互生的,所以要按照合适的时间和季节,按照一定的理路和规律来梳理沟通天下事物之间的利益,因此时机的合适与否是面对利益首先要考虑的重要问题。
【原文】
上九,莫益之,或击之,立心勿恒,凶。
上居无位之地,非行益于人者也。以刚处益之极,求益之甚者也,所应者阴,非取善自益者也。利者众人所同欲也。专欲益己,其害大矣,欲之甚则昏敝而忘义理,求之极则侵夺而致仇怨。故夫子曰:放于利而行多怨。孟子谓先利则不夺不餍。圣贤之深戒也。九以刚而求益之极,众人所共恶,故无益之者,而或攻击之矣。立心勿恒,凶:圣人戒人存心不可专利。云勿恒如是,凶之道也,所当速改也。
象曰:莫益之,偏辞也;或击之,自外来也。
理者天下之至,公利者众人所同。欲苟公其心,不失其正理,则与众同利,无侵于人,人亦欲与之。若切于好利,蔽于自私,求自益以损于人,则人亦与之力争,故莫肯益之而有击夺之者矣。云莫益之者,非其偏己之辞也。苟不偏己,合于公道,则人亦益之,何为击之乎。既求益于人,至于甚极,则人皆恶而欲攻之,故击之者自外来也。人为善则千里之外应之。六二中正虚己,益之者自外而至是也,苟为不善则千里之外违之。上九求益之极,击之者自外而至是也。《系辞》曰:君子安其身而后动,易其心而后语,定其交而后求。君子修此三者,故全也。危以动,则民不与也。惧以语,则民不应也。无交而求,则民不与也。莫之与,则伤之者至矣。易曰:“莫易之,或击之,立心勿恒,凶。”君子言动与求,皆以其道乃完善也,不然,则取伤而凶矣。
9士大夫若爱一文,不直一文
【提要】本篇出自南宋学者罗大经编纂的《鹤林玉露》。该篇极力强调为官必须戒贪。指出一个人越是贪财,人品就越不堪的道理。通过对这篇文章的学习,我们认识到,只有自身廉洁才能赢得别人的尊重,同时这也是保全自己的最佳手段。这篇文章还反映出,在官场上,交友风气对于自身长期保持廉洁奉公具有的重大意义。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就是这个道理。当有善良的朋友在一起互相勉励时,就比较容易做到不贪腐,兢兢业业,克己奉公。这体现了集体意识对个体的影响,所以有必要加强官场良好风气的建设。
【原文】
士大夫若爱一文,不直一文。陈简斋诗云:“从来有名士,不用无名钱。”杨伯子尝为余言:“士大夫清廉,便是七分人了。盖公忠仁明,皆自此生。”伯子,诚斋冢嗣,号东山先生,清节高文,趾美克肖。其帅番禺,将受代,有俸钱七十缗,尽以代下户输租。有诗云:“两年枉了鬓霜华,照管南人没一些。七百万钱都不要,脂膏留放小民家。”又《别石门》诗云:“石门得得泊归舟,江水依依别故侯。拟把片香投赠汝,这回欲带忘来休。”盖晋吴隐之守五羊,不市南物,归舟有香一片,举而投诸石门江中,用此事也。其帅三山,不请供给钱,以忤豪贵,劾去。作诗贻先君云:“与世长多忤,持身转觉孤。夤缘新齿舌,收拾老头颅。我已诃泷吏,君谁诵《子虚》。同归灯火读,家里石渠书。”时先君与之同入闽故也。陈肤仲作《玉壶冰》《朱丝弦》二诗送之。林自知《送行》诗云:“公来无琴鹤,公去有芒鞋。”又一幕官诗云:“从渠腰下有金带,何处山中无菜羹?”真西山入对,主上问当今廉吏,西山既以赵政夫为对。翌日又奏曰:“臣昨所举廉吏未尽,如崔与之之出蜀,唯载归煌之图籍,杨长孺之守闽,靡侵公帑之毫厘,皆当今之廉吏也。”
10尚廉戒贪
【提要】本篇选自元朝学者徐元瑞的《吏学指南》。本篇是古代反腐倡廉文献中的佳作。徐元瑞本人精于吏学,廉洁教育部分在他的著作中占有非常重要的位置,此处所选乃是其中精要。作为一名公职人员,首先要廉洁,不能追求享乐,要避开工作生活中可能存在的不良因素。其次在工作上还要勤奋勉励,慷慨奉献自己的才能。最后,一个好的官吏必须积极上进,不断提高自己的业务和管理水平。综合这三者,才算是真正的廉洁奉公。廉洁是就消极方面说,奉公是就积极方面说,两者是相辅相成的关系。
【原文】
吏员三尚:一曰尚廉,谓甘心淡薄,绝意纷华,不纳苞苴,不受贿赂,门无请谒,身远嫌疑,饮食宴会稍以非义,皆谢却之。二曰尚勤,谓早入晏出,奉公忘私,虽休勿休,恪谨匪懈,呈押文字,发遣公事,务为敏速,耻犯稽迟,躬操笔砚,不仰小胥,手阅簿书,不辞劳役。三曰尚能,谓练习格例,晓畅行移,是非曲直,先以意决,然后取裁,凡所处画,悉令合宜,文义略通,字无不识,写染端正,算术精明,举止安详,语言辩利,无过可寻,有委可办。
普天率土,生人无穷也,然受国宠灵而为民司牧者,能几何人?既受命以牧斯民矣,而不能守公廉之心,是自不爱也,宁不为世所诮耶!况一身之微,所享能几,厥心溪壑[18],适以自贼。一或罪及,上孤国恩,中贻亲辱,下使乡邻朋友蒙诟包羞,虽任累千金,不足以偿一夕缧绁[19]之苦。与其戚于已败,曷若严于未然。嗟尔有官,所宜深戒。
士而律身,固不可以不严也,然有官守者,则当严于士焉;有言责者,又当严于有官守者焉。盖执法之臣将以纠奸绳恶,以肃中外,以正纪纲,自律不严,何以服众?夫所谓严如处子之居室,一行一住一语一嘿必语礼法,厥德乃全;跬步有违,则人人得而訾之。苟挟权怙势,惟殖己私,或巧规子钱,或盗行盐帖,或荒耽曲糵[20],或私用亲属,或田猎不时,或宴游无度,或潜托有司之事,或妄兴不急之工,或旷官第而弗居,或纵家人而不捡,于斯数者而有一焉,皆足为风宪之累。近年南北富民多起宅以居势要,因济己私,既有官舍,则不必居于彼矣。夫朝廷以中台为肃政,御史为监察,以宪司为廉访者,政欲弭奸贪,戢侵扰,开诚布公,俾所属知所法也,今而若是,牧民之吏将焉法哉?且他人有犯,轻则吾得而言之;又重,吾得闻于上而僇之;己之所犯,其孰得而发哉?恃人不敢发,日甚一日,将如台察何?将如天理何?故余备载其然,俾为宪司者有则改之,无则益知所以自重。
11财利关
【提要】本篇选自清初道书《通关文》,此书又名《修道五十关》,作者为道教全真派道士刘一明。作者以通关为譬喻,旨在说明贪财好利对于修行产生的障碍,以及廉洁守身可以顺利过关的道理。虽然这篇文章本身针对的并不是普通人的道德教育,而是针对道教修行人提出的高标准,但是我们读之亦不无启发,尤其是其中对财利的绝对唾弃之情,虽然不符合普通人的标准,但是能够激发人们对美好道德的向往。文中存在一些宗教禁欲主义词句,读者可予以扬弃。
【原文】
至圣云: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老祖云:不贵难得之货。又云:不见可欲,使心不乱。吕祖曰:堆金积玉满山川,神仙冷笑应不采。此皆教人不可贪图财利,有坏大事也。但财有世财法财之别。世财者,金银珠玉是也;法财者,功德精诚是也。图世财者,重金银而轻功德。千谋百计,明取暗窃,损人利己,轻出重入。恨不得天下之财,为我一人所有,世间之利,为我一人独得。无财不觅,无利不搜,舍身拼命而不顾,瞒心昧己而不管。有了十贯想百贯,有了百贯想千贯,有了千贯想万贯。贪心不足,至死不肯回头。殊不知大限一到,纵然富如石崇,财似万山,买不转阎王老子,避不过生死轮回。只落的罪孽随身,满载而归,分文银钱不能带去。到的此时,悔之何及?更有一等迷瞪汉,只知积财,吃也舍不的,穿也舍不得,又不肯恤孤怜寡,又不知扶危救困,独为看财奴,悭[21]贪鬼。断气在于眼前,而犹吩咐子孙如何生财,如何聚财。何人少我债,何处有我钱。呜呼!三寸气断,万有皆空,此身亦不属我,何况于财,岂不愚哉?积法财者,重功德而轻金银,俯视一切,万缘不起。积功累行,苦己益人,广行方便,以性命为珠宝,以仁义为金玉,以惜气养神为货利,以存诚保真为富有,以清净无为为家业。至于尘世金银财宝,犹如石土视之。盖以所求者,先天之真宝,而尘世一切假宝,何足恋之。学道者若有些儿贪财谋利之心,便碍大道。虽修行人,此身未离尘世,不能全废世财,亦当见利思义,随其自然,不得分外贪求。即遇自然之财,还当审其来历,可取方取,可弃则弃。所谓以义为利,外虽取而心未尝取,何碍于取。昔孔子周游列国,孟子游食诸侯,未尝不受诸侯之赆馈,皆出自然,非强求也。即我长春祖师,始而粒米文钱不敢妄贪,劳其筋骨,饿其体肤,受人之所不能受,忍人之所不能忍,及至苦尽甜来,否极生泰,为宋金元诸帝之隆宠,有赐未尝不受。然受之而祷雨救旱,禳灾扶国,与夫修造宫观,大兴教门。皆用财得当,然亦是先积法财,而后借世财立功也。世间糊涂学人,不知急求法财,而只以世财为重。哄骗十方,为衣为食,挪账累债,又一功不行,一德不积,来生与人填还。求其为人尚不可必,何敢望仙?更有一等造孽头,指东化西,拐骗善信,不做一件好事。赌博闹酒,每因几文钱,轻则口角争吵,重则打架横行。又有一等假道学,口道德而心盗跖,装模作样,俨然神仙。一见钱财,便露马脚,争论多寡,不顾廉耻。吾尝谓性命不如二百钱,诚然也。吾劝真心学道者,速将财利关口打通,不可见利忘义,心生贪图。须知的堆金积玉,买不得生死,财多累多,利多害多。与其背道而亡,莫若守道而死,还有好处。否则,利心重而道心轻,正不胜邪,妄想明道,难矣!
12狄公论公正
【提要】本篇选自后晋刘昫的《旧唐书·狄仁杰传》。文章记录了狄仁杰秉公执法、不徇私情的历史事实,以及他对公正问题的言论。“狄公案”是历史上影响巨大的清官文化遗产,即使在今天,也具有广泛的借鉴价值。狄仁杰辅助武则天开创了唐代一时繁荣兴盛的社会局面。由此可见廉洁奉公运用在法律制度的施行上,对社会的经济发展与政治稳定都有积极意义。反之,混乱的司法体系,可能会阻碍生产力的发展,更甚者则会造成社会骚动和动乱。由此可见执法者的道德修养至关重要。
【原文】
仁杰,仪凤中为大理丞,周岁断滞狱一万七千人,无冤诉者。时武卫大将军权善才坐误斫昭陵柏树,仁杰奏罪当免职。高宗令即诛之,仁杰又奏罪不当死。帝作色曰:“善才斫陵上树,是使我不孝,必须杀之。”左右瞩仁杰令出,仁杰曰:“臣闻逆龙鳞,忤人主,自古以为难,臣愚以为不然。居桀、纣时则难,尧、舜时则易。臣今幸逢尧、舜,不惧比干之诛。昔汉文时有盗高庙玉环,张释之廷诤,罪止弃市。魏文将徙其人,辛毗引裾而谏,亦见纳用。且明主可以理夺,忠臣不可以威惧。今陛下不纳臣言,瞑目之后,羞见释之、辛毗于地下。陛下作法,悬之象魏,徒流死罪,俱有等差。岂有犯非极刑,即令赐死?法既无常,则万姓何所措其手足?陛下必欲变法,请从今日为始。古人云:假使盗长陵一抔土,陛下何以加之?今陛下以昭陵一株柏杀一将军,千载之后,谓陛下为何主?此臣所以不敢奉制杀善才,陷陛下于不道。”帝意稍解,善才因而免死。居数日,授仁杰侍御史。
时司农卿韦机兼领将作、少府二司,高宗以恭陵玄宫狭小,不容送终之具,遣机续成其功。机于埏之左右为便房四所,又造宿羽、高山、上阳等宫,莫不壮丽。仁杰奏其太过,机竟坐免官。左司郎中王本立恃宠用事,朝廷慑惧,仁杰奏之,请付法寺,高宗特原之。仁杰奏曰:“国家虽乏英才,岂少本立之类,陛下何惜罪人而亏王法?必欲曲赦本立,请弃臣于无人之境,为忠贞将来之诫。”本立竟得罪,由是朝廷肃然。……
转文昌右丞,出为豫州刺史。时越王贞称兵汝南事败,缘坐者六七百人,籍没者五千口,司刑使逼促行刑。仁杰哀其诖误[诖误:被别人牵连而受到处分或损害。也作挂误。],缓其狱,密表奏曰:“臣欲显奏,似为逆人申理;知而不言,恐乖陛下存恤之旨。表成复毁,意不能定。此辈咸非本心,伏望哀其诖误。”特敕原之,配流丰州。豫囚次于宁州,父老迎而劳之曰:“我狄使君活汝辈耶!”相携哭于碑下,斋三日而后行。豫囚至流所,复相与立碑颂狄君之德。……
天授二年九月丁酉,转地官侍郎、判尚书、同凤阁鸾台平章事。则天谓曰:“卿在汝南时,甚有善政,欲知谮[谮:说别人的坏话,诬陷,中伤。]卿者乎?”仁杰谢曰:“陛下以臣为过,臣当改之;陛下明臣无过,臣之幸也。臣不知谮者,并为善友,臣请不知。”则天深加叹异。
13海瑞传略
【提要】本篇选自清张廷玉的《明史·海瑞传》。文章刻画了海瑞廉洁奉公的高大形象,尤其是在面对强权压迫的情况下,海瑞可以始终保持刚正不阿、秉持公义,令人肃然起敬。海瑞的故事对于我们有两方面的启发。一方面,由于海瑞清廉不贪,面对各种政治风波,都能够全身而退。假如是贪腐之徒,必定会回头无路,招致杀身之祸。另一方面,海瑞一生拼尽全力,奉献了自己的年华和精力,待垂垂老矣时看穿了官场的不可救药,因此不再勉强而为,遂告老还乡,屡召不起。这反映了在恶劣的社会环境中,个别清官最终也是孤掌难鸣,只能落得灰心失望,归隐山林的下场。这对个人和社会都可谓莫大损失。
【原文】
海瑞,字汝贤,琼山人。举乡试,署南平教谕,迁淳安知县。布袍脱票,[22]令老仆艺蔬自给。总督胡宗宪尝语人曰:“昨闻海令为母寿,市肉二斤矣。”都御史鄢懋卿行部过,供县甚薄,抗言邑小不足容车马。懋卿恚[23]甚,然素闻瑞名,为敛戚去。
时世宗享国日久,不亲朝,深居西苑,专意斋醮。督抚大吏争上符瑞,礼官辄表贺。廷臣无敢言时政者,瑞独上疏。帝得疏,大怒,抵之地,顾左右曰:“趣执之,无使得遁!”宦官黄锦在侧曰:“此人素有痴名。闻其上疏时,自知触忤当死,市一棺诀妻子,待罪于朝僮仆亦奔散无留者,是不遁也。”帝默然。少顷复取读之,日再三,为感动太息。
三年夏,以右佥都御史巡视抚应天十府。属吏惮其戚,墨者多自免去。有势家殊丹其门,闻瑞至,黝之,中人监织造者,为减舆从。素疾大户兼并,力摧豪强,抚穷弱。贫民田入于富室者,率夺还之。下令飚发凌厉,所司惴惴奉行,豪有力者至窜他郡以避。而奸民多乘机告讦,故家大姓时有被诬负屈者。又裁节邮传冗费,士大夫出其境率不得供顿,由是怨颇兴。都给事中舒化论瑞,滞不达政体,宜以南京清秩处之,帝犹优诏奖瑞。已而,给事中戴凤翔劾瑞庇奸民,鱼肉缙绅,[24]沽名乱政,逐政督南京粮储。将履新任,会高拱掌吏部,素衔瑞,并其职于南京户部,瑞遂谢病归。
帝屡欲召用瑞,执政阴沮之,乃以为南京右都御史。诸司素偷惰,瑞以身矫之。提学御史房寰恐见纠擿,[25]欲先发,给事中钟字淳复怂恿,寰上再疏丑诋。瑞亦屡疏乞休,尉留不允。十五年,卒官。
14廉吏第一
【提要】本篇选自徐珂所编《清稗类钞》一书。文章告诉我们只要清廉奉公,无论经历多少磨难,最终必能得到政府和人民的认可。该文深刻地驳斥了清官不得好的唯心主义观点,鼓舞官吏奉行清廉的操守。这里我们要注意,当皇帝对清官贤者予以嘉奖时,即使这种嘉奖只是一种荣誉,但对社会人心的振奋作用仍是不容忽视的。“廉吏第一”这样的头衔对本篇中的主人公来说是实至名归。然而,在历史上又有多少清官不被认可,甚至被排挤,乃至被迫害呢?我们可以不必相信《答苏武书》的偏激之情,但是任何一个有理智的人至少可以理解《报任安书》中司马迁的复杂心情。故高尚之士“不怨天,不尤人”,此是固然,但也不可以“不知进退存亡”。
【原文】
于清端公成龙令罗城,拊循残氓,悉除诸禁,诚意感人,民皆以田赋亲输清端手。或留数钱置案上,问何意,曰:“阿耶不纳火耗,不谋衣食,宁酒亦不买乎?”清端感其意,留数钱。计得酒一壶而止。
清端居罗城久,从仆或散去或死,罗人益怜之,每晨夕,集问安否,间敛金钱跪进,云:“知阿耶清苦,我曹供些少盐米费耳。”笑谢曰:“我一人,何须如许物,可持归易甘旨,奉汝父母,如我受也。”民怏怏持去。一日,闻其家人来,民大喜,奔哗庭中,言:“阿耶人来,好将物安家去。”又进金钱如初。又笑谢曰:“此去吾家六千里,单人携赀,适为累耳。”麾使去。民皆伏泣,清端亦泣,卒不受。比迁知合州,罗民遮道呼号曰:“耶今去,我侪无天矣。”追送数百里,哭而返。一眇者独留不去,清端问故,曰:“民习星卜,度公橐中赀不足行千里,民技犹可资以行也。”清端感其意,因不遣去。会霪雨[26]赀尽,竟藉其力得达。
其后清端薨于两江总督任所,先一夕,微觉体中不适,晨兴,坐内堂判事,少顷,瞑目不语,遂薨。藩臬入内寝,检遗囊,为棺敛计,见其衾帏敝陋,笥存白金三两、旧衣数袭、青钱二千、粟米五六斗,相率太息而出。性廉洁,俭于自奉,不为妻子计,恶衣粗食,安之若素。圣祖亦信之弥笃,以为廉吏第一。
15蝜蝂传
【提要】《蝜蝂传》是唐代大文豪柳宗元的名篇。这是一篇寓言,通过描写蝜蝂这种小昆虫善负物、喜爬高的特性,嘲讽“今世之嗜取者”聚敛资财、贪得无厌、至死不悟的愚蠢,以及追求名位、贪婪成性的丑行,从而表达了作者对廉洁奉公精神的推崇和呼唤。从另外一个角度看,蝜蝂的过度发展最终导致其赖以生存的整体环境遭到破坏,自己也无法维持其生存。正如贪污之辈损害了集体利益,最终自身也无法受益。损公肥私真的可能继续下去吗?即使在物质层面不出问题,甚至会得到极大满足,但在人的心理和精神层面必然会产生更大的损害。正是看到这种隐微的平衡,智者才远离贪欲。
【原文】
蝜蝂者,善负小虫也。行遇物,辄持取,卬其首负之。背愈重,虽困剧不止也。其背甚涩,物积因不散,卒踬仆不能起。人或怜之,为去其负。苟能行,又持取如故。又好上高,极其力不已,至坠地死。
今世之嗜取者,遇货不避,以厚其室,不知为己累也,唯恐其不积。及其怠而踬也,黜弃之,迁徙之,亦以病矣。苟能起,又不艾。日思高其位,大其禄,而贪取滋甚,以近于危坠,观前之死亡,不知戒。虽其形魁然大者也,其名人也,而智则小虫也。亦足哀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