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未婚妻

〔法〕奥图

过了几天的假期，我就得回巴黎去了。我到火车站时，火车中已挤满了人。我向着每一节车中张望，希望找到一个座位。对面的一节中恰有个座位空着，不过放有两只大篮子，篮中有鸡和鸭，探出头来望人。我迟疑了好一会儿，才决然入到车中。

我打扰了旅客们，连连道歉，但是有一个穿着宽大外衣的人说道：“姑娘，等一会儿，待我将这篮子取下来。”当下我给他拿着膝上的一篮水果，他就把那鸡鸭篮子塞到了座下去。鸭子们不喜欢如此，向着我们叫，那些母鸡都垂倒了头，倒像受了侮辱。而那农人的妻子却和伊们赔话，唤着伊们的名字。

我就座后，鸭子都静了。我对面一个客人便问那农人，可是把这些鸡鸭送到市上去卖的。农人答道：“先生，不是的，我将去送予我的儿子，他后天要娶妻了。”

他脸奕奕有光，抬眼向四下里瞧着，似乎要显给大家看，他是何等快乐。一隅有一个老婆子拥着三个枕头蹲在那里，占了两个人的位置，还在那里咕噜说着，农人们在火车中太占位置了，而她旁边坐着的一个少年连肘都没有放处。

火车开行了，那刚才和农人说话的客人展开一张新闻纸来。农人却又对他说道：“我的孩子是在巴黎，他在一所商店中工作，要和同店的一位姑娘结婚了。”

那客人把展开的新闻纸掉在膝上，一手执着，身体微微倾向前面，问道：“那未婚妻可美丽么？”

农人道：“不知道，我们还没有瞧见过伊咧。”

客人道：“当真，要是伊生得很丑，或你们不喜欢伊，便怎么处？”

农人道：“这种事情原是常有的，但我以为我们定能欢喜伊，因为我们那孩子也决不会娶一个丑妻的。”

那农人的妻子在我旁边说道：“况且伊倘能使我儿子快乐，那一定也能使我们快乐呢。”

伊转身向着我，那一双温柔的眼中满含着笑。伊有一张活泼泼的小圆面孔，我简直不相信，伊有一个长成的儿子竟要娶妻了。伊问我可是往巴黎去，我向伊说是的，于是我那对面的客人便开起玩笑来，他说：“我敢打一个赌，这姑娘就是那未婚妻。伊是来会伊翁姑的，而故意不告知他们伊是什么人。”

大家都对着我瞧，我的脸便涨得绯红了。那农人夫妻俩都说道：“要是真的，那我们甚是欢喜。”我对他们说，这不是真的事，但那客人却又说明我在月台上曾来两次，似乎找寻什么人，接着又迟疑了好久，方始入到火车中来。

旅客们都笑了，我便又竭力辩明，火车中只这里有一个空座，所以到这里来的。

那农妇忙道：“不打紧，我们都欢喜你，倘我们媳妇能像你一样，那我们就很快乐咧。”

农人道：“是的，我希望伊的模样儿像你。”

那客人仍要继续他的笑话，狠狠地瞧着我说道：“你们试瞧，一到了巴黎，你便知我的话不错了。你们的儿子定然和你们说：‘这便是我的未婚妻。’”

过了一会儿，那农妇转身向我，在篮子里摸索着取出一个糕来，说，这是伊今天早上亲自做的。我不知道该怎样拒绝伊，便回说我中了寒，身子发热，于是那糕重又回到篮子里去了。接着伊又给了我一串葡萄，我只索受了，车子停时，那农人又要给我去弄些热的饮料来，我好容易阻住他。

我瞧着这一对好夫妇，很恳切地要爱他们儿子所挑选的媳妇。我倒很怨自己不是他们的媳妇，要是真有这回事，真不知他们要如何地爱我咧。可是我从不知道我的父母在哪里，我又往往在一般陌生人中间过活，不论在什么时候，总觉他们眼睁睁地对我瞧着。

我们到巴黎时，我助着他们将篮子提了下去，又指点他们火车站的出路。我刚走开时，见有一个身材高大的少年跑过来，和他们拥抱，逐一和他们接吻。接了又接，他们都笑着，快乐得跟什么似的。脚夫们高喊着，取着行李磕到他们身上来，他们也没有听得。当下我跟着他们到门口，那儿子把一臂挽着那鸭篮的柄，另一臂挽着他母亲的腰。因他也像他父亲一样，有一双快乐的眼睛和宽大的笑容。

外面天色快要暗了，我拉紧了衣裳，在那一对快乐的老夫妇背后逗留了半晌，他们的儿子却去唤车子了。

那农人抚摩着一头斑毛大母鸡的头，向他妻子说道：“我们倘知道伊不是我们的媳妇，我们便把这斑毛鸡送给伊了。”

农妇也抚摩着那斑毛的母鸡，说道：“是的，要是我们预先知道。”伊向着一大群走出车站的人走去，远望着说道：“伊和这些人一块儿去了。”

那儿子唤了车子回来，扶着他的父母上车，他自己跨上车厢，在车夫旁边坐下。他把身子斜坐着，好时时看他的父母，他模样儿又强健又温柔，我想他的未婚妻真是一个快乐的女孩子。

那车子去远了，我缓缓地走向街中去。我不能打定主意，回到我那寂寞的小房间中去。我已二十岁了，还从没有人和我讲这恋爱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