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得令人心醉的100首豪放词
上QQ阅读APP看本书,新人免费读10天
设备和账号都新为新人

第4章 永恒时光里,谁不是匆匆过客

在那永恒时光里,谁不是匆匆过客?在这无情的岁月里,他们总有千种万种不得不上路的理由,于是背上行囊,或牵一匹老马,或乘一叶孤舟,将自己放逐在那浅山瘦水之中。

年华已逝,雄心仍在

蔡挺《喜迁莺·霜天秋晓》

霜天秋晓,正紫塞故垒,黄云衰草。汉马嘶风,边鸿叫月,陇上铁衣寒早。剑歌骑曲悲壮,尽道君恩须报。塞垣乐,尽橐鞬[1]锦领,山西年少。

谈笑。刁斗静,烽火一把,时送平安耗。圣主忧边,威怀遐远,骄虏尚宽天讨。岁华向晚愁思,谁念玉关人老?太平也,且欢娱,莫惜金樽频倒。

【注释】

[1]橐鞬(tuó jiàn):装弓箭的袋子。

北宋词人蔡挺在边关戍守多年,对边地风物及将士心情十分了解。他以亲身经历写就的《喜迁莺》在当时“盛传都下”,众人争相拜读。这首词不以遣词造句取胜,纯以词人的豪情气势取胜。

北地边塞,四季分明,夏秋之交,万物衰败凋零,衰草连片,正进入寂寥苍冷的季节。然而边地军营中依然士气高涨,战旗迎风飘扬,战马嘶鸣不断,尽管塞外早寒,却不能冰冻将士的豪情。戍边生活艰苦,远离故土和家人,但这份辛苦,是为报答君王的赏识所受,故而苦中又有一份独特的自豪与骄傲。

人人都说戍边苦,蔡挺却言“塞垣乐”。全军上下齐心协力,同仇敌忾,苦寒氛围骤减,反而多了几分如家乡一样的温暖。

有了勇气、信念和决心,便有了取胜的根本。谈笑风生间,就能让敌人闻风丧胆,维护边地的平安祥和。每到夜晚降临,一如既往的点上“平安火”,以求让朝廷放心。

朝廷力主以宽容的政策感化敌军,让两方平和相处。但身为军人,蔡挺希望能够拿起武器、跨上战马,与敌人真刀真枪的较量,纵使马革裹尸也不后悔,总算是了却身死沙场的夙愿。然而时光如梭,转眼已是暮年之躯,昔日的“山西年少”,今日已是“玉关人老”,自古以来,戍边之人无不希望能够上阵杀敌、建立功勋,但往往他们最终的结局只能是在碌碌无为中消磨了锐志,流逝了年华。

太平盛世,只是黎民百姓的太平盛世。于边关将士来说,太平只是暂时景象。纵然一时欢娱着,也要常念着“莫惜金樽频倒”,这金樽是世人麻醉自我的良药,将士们则要时刻警醒,这才是军人本色。

少年郎终在玉关老,年华已逝,雄心仍在。老骥伏枥,还有千里之志;烈士暮年,壮心始终不已。

及时行乐,又只争朝夕

王越《浪淘沙·远水接天浮》

远水接天浮,渺渺扁舟。去时花雨送春愁。今日归来黄叶闹,又是深秋。

聚散两悠悠,白了人头。片帆飞影下中流。载得古今多少恨,都付沙鸥。

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命运的大浪浮浮沉沉,又岂是个人可以完全左右的?羁旅之人就像那无根浮萍任凭风吹雨打,他们风餐露宿,心性却也在寂寞的旅途中得到了磨砺,对人生况味、悲欢离合,往往能体会得更加通透。

明朝武将王越一生三次出塞,身经百战,见惯了战场上的血肉厮杀;他的仕途也起起伏伏,洞察了官场上的尔虞我诈。这样波折的人生经历必然影响着他的文学创作,让他的词别有一番风味。

在路途中,词人望着浩浩荡荡的江水流向天际,思绪万千。与山水自然相比,人的力量太过渺小,有风发意气也罢,有老骥伏枥的壮志情怀也罢,终究逃不开滚滚红尘的羁缚,王越也是如此。江水悠悠不停息,时间又何曾不是这样?犹记得当初离开家乡时,漫天落红飞舞,仿佛一场花雨打湿了他的心。如今,行走在归家途中,已是深秋,满树的黄叶在眼前闹腾着,迷离了游子的双眼,也迷离了他的心。他已经不再是不羁的少年,历经太多的苦痛与别离,看到满目秋叶,他只会想到自己的人生也已步入了萧瑟的深秋,不觉悲从中来。

聚聚散散,悲欢离合,让他满头华发,人生的光阴正是在一次又一次的出发与归来中流逝的。悲也罢,喜也罢,愁也罢,恨也罢,只能无可奈何地接受。

既已知逝去之事不可追,未来颠沛不可改,又何必为其苦恼呢?不如抓住眼前的美好时光,享受一切可享受之事,付出所有力所能及的努力,及时行乐,又只争朝夕。想来古今多少恨事,都能被江水承载,都能赋予沙鸥,何不让那滔滔流水,也将他所有的愤懑和感伤,全都送入那大海!

将自己放逐在浅山瘦水中

王庭《暗香·半城落日》

汉口夜泊

半城落日,噪昏鸦惊起,垂天云黑。小艇泊来,不住江南住江北。黄鹤楼荒何在?只十里、烟波凝碧。听不到、醉酒仙人,楼上夜吹笛。

行客,眠未得。欲寄与暗怀,难附飞翼。停歌月出,鹦鹉洲横动寒色。历历晴川草树,轻浪卷、一江风急。待晓发、鸡唱也,满帆霜白。

王庭的词作虽然不多,在清代词坛也不算有名,但这首《暗香·汉口夜泊》格外引人注目,因为它所承载的历史,展现着那个时期的社会风貌,因此也被称为清初的“断代小史”。

这是三百余年前的汉口,黄昏时分,江夏(今湖北武昌)风景苍凉冷清,全无今日的热闹繁华。夕阳西下,落日的余晖笼罩着这座人烟荒凉的小城。天幕低垂,被惊起的乌鸦不住盘旋,嘎嘎悲啼,人事之寥落,令人不寒而栗。

残阳如血,如泣如诉,这样的苍凉之景触动了词人的心弦。他所乘的那叶小舟在广阔的天地中如同沧海一粟,渺小且无依。江南武昌,江北汉口,历来都是繁华热闹之所,怎知时至今日会变得如此没落。小艇舶来之处,就连昔日久负盛名的黄鹤楼也荒废日久,只有十里江水,浩荡烟波,再也听不到旧日的笛声了。

对时事的伤感使他久久不能入睡,多想将心中“暗怀”诉与远在他乡的亲人,无奈风高浪急,纵然是黄鹤楼上那盘旋不止的黄鹤,也不能穿过这浩渺山水去帮他传递消息。夕阳下沉,明月升起。他的目光随着月色流转,所及之处,只见鹦鹉洲寒色浓郁。十里寒江,鹦鹉洲横,这一代名城,在历史的波涛中也逐渐暗淡下去。

就在此时,远处飘来袅袅歌声,不知她们吟唱的是不是那一曲《后庭花》。鸡鸣四起,天又要亮了,江面上依旧风急浪高,寒流涌动,船帆上经挂满了白霜——新的一天又到来了,而他仍旧在奔波的旅途中。

在那永恒时光里,谁不是匆匆过客?在这无情的岁月里,他们总有千种万种不得不上路的理由,于是背上行囊,或牵一匹老马,或乘一叶孤舟,将自己放逐在那浅山瘦水之中。

两鬓斑白,一无所成

刘克庄《沁园春·何处相逢》

梦孚若

何处相逢?登宝钗楼,访铜雀台。唤厨人斫就,东溟鲸脍;圉人[1]呈罢,西极龙媒。天下英雄,使君与操,余子谁堪共酒杯?车千乘,载燕南赵北,剑客奇才。

饮酣画鼓如雷,谁信被晨鸡轻唤回。叹年光过尽,功名未立;书生老去,机会方来。使李将军,遇高皇帝,万户侯何足道哉!披衣起,但凄凉感旧,慷慨生哀。

【注释】

[1]圉(yǔ)人:养马之人。

每个男人的心中都有一个军旅梦,在他们的内心深处总为自己留有一片海阔天空、金戈铁马、侠肝义胆的天地,这是男人的梦,也是男人的魂。刘克庄也不例外。虽然在诗词上颇有造诣,但他似乎并不满意自己词人的身份,在他的许多作品中可以看到,他将自己塑造成为忠肝义胆、义薄云天的英雄。生于乱世,刘克庄的词和同时代其他词人比起来多了一些悲壮与激昂。

南宋末年的荒乱是无法想象的,对于刘克庄来说,这个风云际会的年代应该是他施展抱负的好时机,可是事与愿违,南宋皇帝并不愿与人抗衡,只想安守江南一隅,过着自欺欺人的生活。

刘克庄是悲愤的,怀才不遇、报国无门是每一个胸怀天下的男人都无法忍受的痛苦。然而现实就是如此,愤懑之情无法抒发,便只得写于词中。

这首《沁园春》,以怀念朋友的梦境作为起笔,将自己的心弦波动抒写出来,词的上片是写梦境,一场与朋友相逢的美梦,梦中登高望远,意气风发,二人如三国群英一般豪情万丈,在铜雀台直抒胸臆,好不痛快。

不管梦中多么激情澎湃、豪气干云,梦醒之后,还是要回到格外残酷的现实。词人看着年华逝去,可是功名未立,机会就这样在日日的虚度中逐个流失,待到最后两鬓斑白的时候,还是一无所成。

想要为国效力,这样的愿望并不是难以实现,但是在刘克庄看来,这就好像是一个奢望,所以在奢求无果之后,他只能暗淡离场。如果国家已经不再需要他,那么,他便悄然走开,总好过留下无事可做的尴尬。

潇洒地游荡世间

周邦彦《黄鹂绕碧树·双阙笼嘉气》

双阙笼嘉气,寒威日晚,岁华将暮。小院闲庭,对寒梅照雪,淡烟凝素。忍当迅景,动无限、伤春情绪。犹赖是、上苑风光渐好,芳容将煦。

草荚兰芽渐吐。且寻芳、更休思虑。这浮世、甚驱驰利禄,奔竞尘土。纵有魏珠照乘,未买得流年住。争如盛饮流霞,醉偎琼树。

周邦彦在徽宗即位时,便改除校书郎,进徽猷阁待制,提举大晟府。词人一旦与政治挂钩,便免不了沉沉浮浮,而后红极一时的周邦彦在华丽的舞台上谢幕后,便辗转避居于钱塘、扬州等地。这首《黄鹂绕碧树》便是繁华落尽后的安然心曲。

初春,生气升腾,绿意蔓延,此刻的上林苑,定然也呈现出一派婀娜春光。

上林苑是汉代的皇家园林,汉代司马相如有遗篇《上林赋》,即以铺张扬厉的文章,歌颂了上林风光。语及上林,多少暗示了周邦彦心底一丝不易察觉的遗憾。往年春日,词人出入的也是金碧辉煌的上林苑、撩人欲醉的金明池,用的是金杯玉盏,饮的是甘泉玉露,同座宾客更是徽宗、楚王等帝王公侯。

如今晚景寥落,春日降临,满园犹自姹紫嫣红,却只剩他自己独赏。人生盛衰,比唐传奇还要奇幻。走笔至此,周邦彦一定有浮生若梦的慨叹。昔盛今衰,自古就是最好的吟咏题材。词人本可就此大书特书,但词人却说大笔一挥,干脆利落地道了一句休要忧虑,看似将文人庸常的伤春抒情一笑而过,竟半途易辙,转向了对浮世名利的喟叹。

人人皆向死而生,苦苦追逐蜗角虚名,又有何意义?这番洒落之语一出,即标志着晚年的周邦彦已经脱胎换骨。这位“王孙”终于觉醒,决心放下名缰利锁,安心而潇洒地游荡世间。自由逍遥的快乐,自是名利无法比拟的。因此,晚年的词人皈依道教,追随老庄哲学,开始服食参禅,淡忘名利得失。

与之相对,他的词作里云雾缭绕的世外之象也多了起来。《黄鹂绕碧树》词尾的“流霞”“琼树”,已非凡间之物,而“饮流霞”“偎琼树”之语,在洒落里更带有一丝豪迈,与苏东坡的欲乘风飞入琼楼玉宇的境界相似。超脱阔达,大开大合,一反嗟老叹穷的悲酸气息。

荒凉时代,又能奈何

叶梦得《水调歌头·秋色渐将晚》

秋色渐将晚,霜信报黄花。小窗低户深映,微路绕攲斜[1]。为问山翁何事,坐看流年轻度,拚却鬓双华?徙倚望沧海,天净水明霞。

念平昔,空飘荡,遍天涯。归来三径重扫,松竹本吾家。却恨悲风时起,冉冉云间新雁,边马怨胡笳[2]。谁似东山老,谈笑静胡沙!

【注释】

[1]攲(qī)斜:倾斜,歪斜。

[2]胡笳(jiā):古代北方民族的一种乐器,状似笛子。

在众人眼中,秋日多半是萧瑟与凄凉的,而叶梦得开篇则用秀丽笔墨,将秋天渲染得格外秀丽。黄昏将至,薄雾氤氲,白霜微洒,黄花初绽,这宛如一幅淡雅秋景图。

叶梦得生性耿直,因不愿再官场的染缸中,被染得面目全非,于是上书辞官。虽日后隐居湖州,仍心系家国,听闻大宋一味求和,胸中难免郁结不平之气。然而,他并非悲观之人,即便是国家日薄黄昏,依然心怀夕阳无限好的开朗胸怀。故而,萧然的秋暮,在他的笔下,明净而疏旷。

他简陋的房舍,掩映在黄花中,一条小路曲曲折折蜿蜒远方。这般清幽之景,合该是极为契合词人隐居的情趣,然而词人却发出“问山翁何事,坐看流年轻度,拚却鬓双华”的叹语。日子一天追赶着一天,渐渐串成了年月,而他却在这山林中,空把时光消磨。想当年,他在战场中浴血奋战,立下赫赫战功,不想而后高宗降金,割让国土换取偏安,自己不得已被迫辞官。如今回想往事,叹息英雄暮年,徒生华发,自然伤怀不已。

为摆脱心中愁闷,词人只好信步游走,来到居所附近的太湖边。此时,烟波无际,天色明澈,水染霞光,本以为这般美景会让他胸中郁结之情随之一空,但当他渺目天际,又生出更为沉重的喟叹。

自己辗转一生,随风流浪,最终却一事无成。既然无处施展抱负,在岁月中蹉跎,倒不如“归去”,与松竹为伍。看似洒脱,但把梦遗落在战场上的滋味,唯有在逐渐暗下去的日子里,他独自一人消受。

愤慨的心,怎可能被平静的生活湮没,当抬头看到大雁向南迁徙,阵阵寒风带来北方边境的消息时,词人往日平静似水的情绪,便又会像湖面猛地掀起一阵飓风,波澜四起,久久不息。然而,生在如此荒凉的时代,又能奈何呢,唯有长叹一声罢了。此时自己已老,再不能如谢安一般东山再起,情敌压境的局面,不知何时才能解除。

《题石林词》中有言:“(叶梦得词)能于简淡处时出雄杰,合处不减靖节、东坡之妙,岂近世乐府之流哉!”此正道出叶词微旨。

一个平常人的本色

范仲淹《剔银灯·昨夜因看蜀志》

与欧阳公席上分题

昨夜因看蜀志,笑曹操孙权刘备。用尽机关,徒劳心力,只得三分天地。屈指细寻思,争如共、刘伶一醉?

人世都无百岁。少痴[1]、老成尪悴[2]。只有中间,些子少年,忍把浮名牵系?一品与千金,问白发、如何回避?

【注释】

[1]痴(ái):呆痴愚笨。

[2]尪(wāng)悴:衰弱貌。

庆历年间,范仲淹升任为参知政事,主持庆历新政。其为人刚正,屡遭奸佞排挤,多次被贬,政治生涯几起几落。故而作品多富政治意蕴,虽存词仅仅五首,但身为北宋豪放词派之先驱,他摈弃儿女情长的缛丽,独为阔大的山河赋词,实让人佩服。

因心怀苍生,心系天下,词人半夜无眠,挑灯夜读《三国志》。赤壁之战捧红了年轻有为的周瑜,草船借箭成全了神机妙算的诸葛亮,横槊赋诗又塑造了文武双全的曹操,人人读到这般风云故事,都该是慷慨激昂,豪情满怀。而唯独范老看罢只是一声哂笑。他们一声费尽心机、用尽谋略,却是白费心力,最终也不过是得到了天下的三分之一,谁也没能一统天下,想来实在是可笑。

细细想来,与其枉费心机也得不到满意的结果,倒不如索性与刘伶一起,喝个酩酊大醉,再不管世事。刘伶是魏晋时“竹林七贤”之一,平时嗜酒如命,放诞疏狂。在词人看来,被后人尊奉为枭雄英主的三国之主都不及一个自由狂放的刘伶,既言明对曹孙刘三人功业的不屑,又展露出“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消极态度。

范氏向以“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自立,何以在这首词中消极至此。原是想明白人生在世匆匆几十载,在有限的岁月中,年少时愚痴,年老时衰颓,只有中间这段青春岁月最为宝贵,又怎能忍心将它浪费在追名逐利之上呢?即便是拥有再多的名和利,又怎能摆脱终将衰老的命运?

戏谑疏荡笔墨至此,已将人生苦短、及时行乐态度淋漓尽致道出。如若联系其写作背景,则知晓,此词作于庆历新政失败之后。此时词人遭贬离京,苦心经营的革新大业付之东流,内心极为忧愤。恰与几位老友相聚饮酒,分题赋词,词人难免要借机说些气话、醉话。这首词平白如话,不见其做文章时篇篇锦绣、字字珠玑的特点,也不见高瞻远瞩、高屋建瓴的政治情怀,反倒显现出他作为一个平常人的本色,所谓“豪华落尽见真淳”是也。

休将白发唱黄鸡

苏轼《浣溪沙·山下兰芽短浸溪》

游蕲水[1]清泉寺,寺临兰溪,溪水西流。

山下兰芽短浸溪,松间沙路净无泥,萧萧暮雨子规啼。

谁道人生无再少?门前流水尚能西,休将白发唱黄鸡。

【注释】

[1]蕲水:位于黄州东,即今湖北省浠水县。

雨后的暮春时节,兰溪清幽而俊美。山下小溪潺潺而流,两岸刚露出嫩芽的兰草微微浸于水中,愈发娇嫩。溪边松林中的石道光滑洁净,仿佛似被清泉洗刷过一般,没有一丝泥土。暮雨潇潇洒洒,雨声中不时传来几声杜鹃的鸣叫声。空山寂寂,泉鸟相和,简寥数笔,勾勒出了一幅幽静而清新的山水画,真不愧为大家手笔。

上阕状景,下阕由景即情。正是反常西流的兰溪给了苏轼关于时光的感悟。命运犹如植物,只能经历一次春夏秋冬。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时间的列车匆匆而过,如果错过了哪个季节的风景,再回首也是徒劳。时间就像手中沙子,握得越紧,流失得越快。所以达观者从不会把时间浪费在感叹时间的无情上。故而,困居黄州的苏轼唱出了“谁道人生无再少”以及“休将白发唱黄鸡”。

词人的乐观来自他对把握不定的前途始终持有希望和追求。承认人生的实质是悲哀,又处处力求超越,不受局限。他在与生命规律的斗争中,迸发出无穷的活力。造物主仿佛知道人们容易感慨人生易老,所以特令此处江水西流,但造物主的良苦用心,世人是否真的理解?

苏轼其词开豪放一派,为豪放之宗,与辛弃疾并称“苏辛”。这首《浣溪沙》虽写游赏之乐,且用语浅显,却落笔探讨人生之意义,情趣盎然、意蕴丰富,读之令人深感词人之旷达从容,愈觉应发愤而起,把握当下。即如清代先著的《词洁》评其曰:“坡公韵高,故浅浅语亦觉不凡。”

嬉笑怒骂,都是生动的刹那

王旭《春从天上来·绿鬓凋零》

退隐

绿鬓凋零。看几度、人间春蝶秋萤。天地为室,山海为屏。收浩气、入沉冥。便囊金探尽,犹自有、诗笔通灵。谢红尘,且游心汗漫,濯发清泠。

平生眼中豪杰,试屈指年来,稀似晨星。虎豹关深,风波路远,幽梦不到王庭。任浮云千变,青山色、万古长青。醉魂醒,有寒灯一点,相伴荧荧。

不管你怎样看待人生,珍惜或者浪费,它都如滔滔江水般一去不复返。既然时光匆匆人生苦短,则不如不在朝廷中只争朝夕,不再为进取而奔忙,而是归去,遗世独立享受属于自己的人生。就像庄周梦蝶,浑然不知哪里是现实哪里是梦境。滚滚红尘,不妨卸下心灵的重负,在时光的洪流中止步,然后静静地聆听山的呼吸与水的叮咛。

李白有诗云:“浮生若梦,为欢几何?”在这匆忙行走的人间,能有几个人有时间有心情反思人生?除非机缘巧合,得遇名士得点,或可以从中体悟生命的刹那与悲欢。

元代词人王旭是个聪明人,懂得人生苦短,便选择遁世葆真,此是人生的大智慧。

人生几度春秋过,青丝倏然便凋零,不以人生为念,驰心沉冥之中,齐物无我,得大同之道,得大解脱之自在妙处。词人无意于世间的荣华富贵,而用诗笔描摹自然趣味。纵然千金散尽,仍大唱“天生我材必有用”。纵然是英雄豪杰,人生也只若是白驹过隙,又何必为了功名利禄,奔走不息。故他不仅不为功名所累,“任浮云千变,青山色、万古长青”,只于醉中度过时日,以寒灯为伴。

这才是深晓隐中真趣之人。退隐之志,高蹈之怀,于节奏舒缓的词中,静静入人心怀,其悠然潇洒的胸襟,有几人能超越?

再大的手掌,也握不住如水的光阴;却可以找到时光的碎片,如同一叶叶诗词,有的写着珍惜青春,应该充实而勤奋,也有的悄悄地告诫人们“偷得浮生半日闲”,退去浮华,才能给心灵以宁静的港湾。“日子怎么过,快乐不快乐”,每寸偷闲或忙碌的时光,都藏着人们深深的眷恋。嬉笑怒骂,每一个生动的刹那,都是时光留给未来的标本。

积极面对人生的寄语

朱熹《水调歌头·江水浸云影》

隐括杜牧之齐山诗

江水浸云影,鸿雁欲南飞。携壶结客何处?空翠渺烟霏。尘世难逢一笑,况有紫萸黄菊,堪插满头归。风景今朝是,身世昔人非。

酬佳节,须酩酊,莫相违。人生如寄,何事辛苦怨斜晖。无尽今来古往,多少春花秋月,那更有危机。与问牛山客,何必独沾衣。

晚唐时,杜牧于重阳节时携好友登上牛山。俯身远望,翠峰赶来簇拥,流云来去自由,此种良辰美景,使得这位从未伸展平生意志的诗人胸怀舒展畅快,顿生感慨。故而挥笔即是一首《九日齐山登高》。时光如梭,岁月流转,几百年之后,当朱熹亦在重阳节登临高山后,眼见高爽中略带萧瑟的秋景,忽而想起杜诗。文人之间或许心有灵犀,于是朱熹便循着前人足迹,换一种文体,作此抒情词。

词人登上秋山后,倒影在江水中的无限秋景映入眼帘。一江春水,融化了天光云影;万里长空,包容了鸿雁南飞。提着酒壶,呼朋引伴,登高远眺,满眼翠绿的山色,缥缈的烟霏。相逢一笑,忘却尘世烦忧。紫色的茱萸、黄色的菊花,缤纷地插在头上。登高怀古,多少人感叹往事如烟,只有这令人欢愉的风景一如从前。

佳节之际,合该是举杯大饮,即便喝得酩酊大醉,但总算没有辜负大好时光。指缝太宽,人生留给世人的时间又太瘦,何苦寻愁觅恨怨东风。既然夕阳无限好,又何必惆怅近黄昏,只管尽情享受便好。古往今来,沧海桑田,春花秋月,绵延的时空和生命的乐趣相融汇。人世无常,变幻难定,无人幸免,所以无须太执着。

词人登临望远,丝毫不见前人的惆怅,有的只是享受眼前美景的欣喜,赞誉自然的豪放。在朱熹的哲学世界里,天、地、人本来就是一体的。上下四方曰宇,往来古今谓宙。生生不息的宇宙和绵延接续的人生一样,充满勃勃生机。

杜牧在诗中的旷达是一种无可奈何的自慰,令人压抑。而一经朱熹化用之后,把自然与人生结合,成了积极面对人生的寄语。词人点石成金,以理性的思辨解读生活和自然,不失为大快人心。

出世入世的矛盾纠结

高启《念奴娇·策勋万里》

自述

策勋万里,笑书生、骨相有谁曾许?壮志平生还自负,羞比纷纷儿女。酒发雄谈,剑增奇气,诗吐惊人语。风云无便,未容黄鹄轻举。

何事匹马尘埃,东西南北,十载犹羁旅?只恐陈登容易笑,负却故园鸡黍。笛里关山,樽前日月,回首空凝伫。吾今未老,不须清泪如雨。

入世还是出世?不管在太平盛世还是动荡乱世里,这是所有人才贤士都会遇到的选择。满身经世之才,倘若不去报国,岂不空负!可是,即使有了出世的愿望,现实中未必有途径来实现,学富五车者不见得会被重要的人赏识,怕只怕报国无门,空自嗟叹,到头来不如“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豪情壮志也只能埋没于田园荒野。

高启出生在动荡黑暗的明朝,想要像班超一样“策勋万里”,建功立业永垂青史,却空有满腹经纶,无人赏识。词人自负才华满腹,想要为国贡献一己之力,不愿过着蝇营狗苟的庸碌生活。那些胸无大志的平庸之辈岂能与他相比?酒后高谈阔论治国谋略,挥剑气势如虹所向披靡,落笔惊天地泣鬼神,豪迈气度从未衰减。可叹世事难料,他的鸿鹄之志无法轻易实现,想要施展拳脚却不逢天时地利。

十年里,他犹如一个飘零流落在异乡的过客,辗转四方,身心疲惫却找不到可以安身立命的报国之所。只怕像陈登嘲笑许汜那样只知求田问舍经营个人利益的碌碌之辈容易,却辜负了文人墨客心中对田园恬逸生活的向往。究竟是入世关怀民生疾苦忧心国家社稷,还是举杯对月今朝有酒今朝醉,出世过着平淡安逸的隐居生活?词人纠结万分,不知如何选择,只得“回首空凝伫”,陷入了苦闷的沉思中。

这首词是典型的豪放风格,读起来字字铿锵有力。“风云无便,未容黄鹄轻举”,他平生狂放不羁,自称“酒发雄谈,剑增奇气,诗吐惊人语”,由此可见分晓,豪情壮志溢于言词,果真惊人;“吾今未老,不须清泪如雨”,也体现了诗人的洒脱向上;“只恐陈登容易笑”与“羞比纷纷儿女”呼应,都表明了作者不屑与那些只看重个人小家得失而不理国家安危治乱的苟且之辈为伍的志向。

高启看淡官场黑暗腐败,早年便隐居田园。后薛相士拜访时,言其“脑后骨已隆,眉间气初黄”,一定会成就一番大业有所作为。于是又触动了早已深埋的报国之志,遂写下此词,表达了出世和入世的矛盾纠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