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女人的坚强班昭《东征赋》（节选）

明发曙而不寐兮，心迟迟而有违。酌罇①酒以弛念兮，喟抑情而自非。谅不登樔②而椓③蠡兮，得不陈力而相追。且从众而就列兮，听天命之所归。遵通衢之大道兮，求捷径欲从谁？乃遂往而徂逝兮，聊游目而遨魂！

……

遂进道而少前兮，得平丘之北边。入匡郭而追远兮，念夫子之厄勤。彼衰乱之无道兮，乃困畏乎圣人。怅容与而久驻兮，忘日夕而将昏。到长垣之境界，察农野之居民。睹蒲城之丘墟兮，生荆棘之榛榛。惕觉寤而顾问兮，想子路之威神。卫人嘉其勇义兮，讫于今而称云。蘧氏在城之东南兮，民亦尚其丘坟。唯令德为不朽兮，身既没而名存。

惟经典之所美兮，贵道德与仁贤。吴札称多君子兮，其言信而有徵。后衰微而遭患兮，遂陵迟而不兴。知性命之在天，由力行而近仁。勉仰高而蹈景兮，尽忠恕而与人。好正直而不回兮，精诚通于明神。庶灵祇之鉴照兮，祐贞良而辅信。

【注释】

①罇（zūn）：同“樽”。 ②樔（cháo）：同“巢”，鸟窝，也指没有房屋时人的住处。 ③椓（zhuó）：敲。

◎ 长卷留香

东汉有一个女子，深明大义，学识渊博，以女儿之身成就男子伟业，她叫班昭，史学家班固之妹。虽是巾帼却不让须眉，班昭将一生都奉献给了史学的研究，而自己也得到了后人的认可。但仔细想来，这样一个处处都能成为楷模的女人，内心深处又是如何的呢？

当一个人很出色的时候，她就和别人不一样了，至此也就会陷入孤独之中，班昭的孤独便是她身为女子，却比许多男子还要强百倍。如果说一个女人的坚强来源于她对外界的幻想，那么班昭那时的幻想已经被层层剥开，令人觉得忧伤。于是，一首《东征赋》也透出几分惆然。

永初七年（113），班昭随子迁居陈留。她无奈地发现，一向自诩坚强的自己也会有如此脆弱的一面。离故土越来越远，班昭的心也愈发低沉，以至于“明发曙而不寐”。究竟是听从天命的安排，还是走自己的路，一向冷静的她在夜深人静时怀着满腹心事，彻夜难眠。她的矛盾在于无力与命运抗争：无法出生于上古时代，不能贡献自己的力量，也无法寻求捷径。班昭苦苦寻觅出口而不可得，纵使千万般不愿，她也只能顺其自然，离开京城让高傲的灵魂四处游荡。

这日，他们来到了平丘北部的匡郭，一想到孔子曾被囚于此，班昭不禁发思古之幽情：“彼衰乱之无道兮，乃困畏乎圣人。”如若圣人孔子不是生在那个世道混乱的年代，或许就不会遭此一劫了吧？她神色凄怆，在夕阳下久久伫立，连影子都透出几许萧索来。她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站着，不觉夕阳已收尽最后一抹余晖，黑暗早已将周身包围。

然而，时过境迁，往事已经斑驳得不见踪影，况且班昭之于匡郭，注定是个过客，皇命的催促也不允许她做过多的停留，她也只得将感伤之意悄悄收起，继续出发。随后，母子二人来到了长桓地界，沿途的美丽山水以及淳朴的民风，稍稍平复了班昭心中所起的波澜。但当她看到荆棘满生、破败不堪的聊城古迹时，忧伤再次肆意漫延。这里供奉着子路和蘧瑗的英灵，二人俱是孔子的弟子。他们虽已身死，却名声长存。听得民众对二人的崇敬之语，班昭内心也不无感动。

她怔怔地立在那里，思绪早已如蒲公英，轻盈地飘走。“惟经典之所美兮，贵道德与仁贤”。身躯可以化为尘埃，美德却可以永恒不朽。正如吴地公子季扎所言，此地多君子贤人。班昭此前研究历史时，曾对这话存有疑窦，现在看来，公子所言非虚。只可惜后来此地灾祸不断，从此衰败了下来，再不复当年的辉煌。

天命难违，她一直深谙其理：既然命运不在我们手中，我们能做的就是尽可能地接近先贤。我们无法改变天道却可以从自身做起，勉励自己坚持高尚的品德。对待他人，应常怀宽恕之心；对待自己则要严格要求，每日省察自己的一言一行是否正直，是否一直行走于正直之路而又无怨无悔？

她自认为自己的德行昭明，祈求上天垂怜。虽然人间的富贵不能强求，但命运总是公平的，就让自己洁身自好，坚持真理，等待命运的转机吧，或许清心寡欲，日后才会从容不迫。

从气质到容貌再到性格，班昭生前生后都让人觉得她是一个淡雅从容的女子，然而《东征赋》却映出了她内心的纤弱。只是因为她的淡定从容，遮掩了这份女性的特质，如果不是这篇赋，谁又能在那淡雅朦胧之后，看到真正的班昭又是何种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