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之间的宁静和谐嵇康《琴赋》（节选）

然非夫旷远者，不能与之嬉游；非夫渊静者，不能与之闲止；非夫放达者，不能与之无悕；非夫至精者，不能与之析理也。若论其体势，详其风声，器和故响逸，张急故声清，间辽故音庳①，弦张故徽鸣。性洁静以端理，含至德之和平。诚可以感荡心志，而发泄幽情矣！是故怀戚者闻之，莫不憯懔②惨凄，愀怆③伤心，含哀懊咿④，不能自禁。其康乐者闻之，则欨愉欢释，抃⑤舞踊溢，留连澜漫，嗢噱终日。若和平者听之，则怡养悦愉，淑穆玄真，恬虚乐古，弃事遗身。

是以伯夷以之廉，颜回以之仁，比干以之忠，尾生以之信，惠施以之辩给，万石以之讷慎。其余触类而长，所致非一，同归殊途。或文或质，总中和以统物，咸日用而不失。其感人动物，盖亦弘矣。

于时也，金石寝声，匏竹屏气，王豹辍讴⑥，狄牙丧味。天吴踊跃于重渊，王乔披云而下坠。舞⑦于庭阶，游女飘焉而来萃。感天地以致和，况蚑⑧行之众类。嘉斯器之懿⑨茂，咏兹文以自慰。永服御而不厌，信古今之所贵。

乱曰：愔愔⑩琴德，不可测兮；体清心远，邈难极兮；良质美手，遇今世兮；纷纶翕响，冠众艺兮；识音者希，孰能珍兮；能尽雅琴，唯至人兮！

【注释】

①庳（bì）：徽。 ②憯懔（cǎn lǐn）：惊惧的样子。③愀（qiǎo）怆：悲伤。 ④懊咿（yù yī）：悲伤的样子。⑤抃（biàn）：拍手，鼓掌。 ⑥辍讴（ōu）：停止歌唱。⑦（yuè zhuó）：古书上的一种水鸟，总是雌雄双飞，比鸳鸯更恩爱。 ⑧蚑（qí）：虫子爬动。 ⑨懿（yì）：美好，多指德行，指有关女子的。 ⑩愔愔（yīn yīn）：和悦安舒的样子。

◎ 长卷留香

古时有“高山流水遇知音”的故事，而在三国时期，被誉为“竹林七贤”的嵇康则从老庄的自然哲学出发，通过对琴的赞美，来表达人类对自由和高尚情趣的向往。

然而，不是心胸豁达之人，便不能与琴互相嬉戏；不是沉稳宁静之人，便不能与琴共赏雅致闲趣；不是豪放率性之人，便不能与琴相依长乐；不是技艺精湛之人，便不能通过解析琴的原理来获得乐趣。如果简单看一下琴的结构，仔细听一听它的音色，就会知道，琴弦松所以琴声雄浑宽厚，琴弦紧所以琴声清脆动人，琴弦长所以琴声会发出徽音。

若弹琴的人性情洁净，那么琴声就有一种宁静平和之感。诚挚的心可以化解激荡的心志，并通过琴声来发泄心中的烦忧。心情悲切的人听了，无不愁眉不展、神情悲怆，仿佛那幽然的琴声已经表达了他的伤感之情，不能自已；若心情舒畅的人听了，就会觉得欢乐释怀，甚至手舞足蹈，流连忘返，整天高声大笑；若是心境宁和的人听了，就会觉得陶冶性情，宁静致远，以致抛弃尘世间所有的烦恼，一身轻松。

因此，伯夷认为琴有廉洁之德，颜回认为琴有仁义之志，比干以为琴有忠诚之德，尾生以为琴有诚信之志，惠施认为琴能明辨是非，万石认为琴会言辞谨慎。通过联系其他事物，琴的功效不能一一罗列，但不过都是殊途同归而已。要么受益于其本身的文采，要么得益于其内在的品格，总而言之，琴以中庸之道统领一切，老少皆能日夜听琴，而不用担心会丢失琴德。琴能感应万物的灵性，大概也是它这样恢宏的缘故吧。

当琴声响起时，钟鼓类的乐器就会安静下来，笙箫类的乐器也会屏气凝神，古代的歌手王豹停止了歌唱，善于辨味的狄牙便失去了味觉。纵是水神天吴，也会纵身跃入深渊，仙人王乔将身披彩云而下凡人间。神鸟凤凰在庭阶上翩然起舞，游女款款飘逸而来。此时，天地之间一派宁静和谐，更何况那些爬行类的动物。

丰盛的琴德，是不可度量的；琴体清澈才能使琴声悠远，达到至高的境界；质地优良的琴遇到抚琴的高手，那是今世的缘分，他们演奏的琴声美妙空灵，可谓是技艺超群。遗憾的是，真正能听懂琴声的人又有多少？能将雅致的琴德发挥到极致的，唯有在修行上达到物我合一的人！

嵇康是三国时期著名的文学家、音乐家，十分擅长音律，其留下的“广陵绝响”的典故被传为后世佳话，《广陵散》更是成为古琴名曲之一。嵇康赞扬美琴的丰盈之德，并写下这篇琴赋歌颂琴德。想必他一世都抚琴也是不会累的，他深信琴是古往今来最高贵的乐器。在《琴赋》里，嵇康表达了自己只求恬静、脱俗、清远的音乐意境追求，提出“声无哀乐论”，即音乐本身并没有哀伤与否，听者的心境决定了音乐的情感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