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生命忧患的思考贾谊《鸟赋》（节选）

万物变化兮，固无休息。斡流而迁兮，或推而还。形气转续兮，变化而蟺。沕穆无穷兮，胡可胜言！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忧喜聚门兮，吉凶同域。彼吴强大兮，夫差以败；越栖会稽兮，勾践霸世。斯游遂成兮，卒被五刑；傅说胥靡兮，乃相武丁。夫祸之与福兮，何异纠；命不可说兮，孰知其极！水激则旱兮，矢激则远；万物回薄①兮，振荡②相转。云蒸雨降兮，纠错相纷；大钧播物兮，坱圠③无垠。天不可预虑兮，道不可预谋；迟速有命兮，焉识其时。

且夫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阴阳为炭兮，万物为铜。合散消息兮，安有常则？千变万化兮，未始有极，忽然为人兮，何足控抟；化为异物兮，又何足患！小智自私兮，贱彼贵我；达人大观兮，物无不可。贪夫殉财兮，烈士殉名。夸者死权兮，品庶每生。怵迫之徒兮，或趋西东；大人不曲兮，意变齐同。愚士系俗兮，窘若囚拘；至人遗物兮，独与道俱。众人惑惑兮，好恶积亿；真人恬漠④兮，独与道息。释智遗形兮，超然自丧；寥廓忽荒兮，与道翱翔。乘流则逝兮，得坻则止；纵躯委命兮，不私与己。其生兮若浮，其死兮若休；澹乎若深渊之静，泛乎若不系之舟。不以生故自宝兮，养空而浮；德人无累兮，知命不忧。细故蒂芥兮，何足以疑。

【注释】

①回薄：往复回还。 ②振荡：相互矛盾。 ③坱圠（yǎng yà）：漫无边际的样子。 ④恬漠：恬静淡漠。

◎ 长卷留香

贾谊是西汉初年著名的文学家，他从小刻苦学习，博览群书，十八岁时便享有才名，二十岁就被文帝召为博士。眼看着仕途顺风顺水，贾谊却在二十三岁那年因遭群臣陷害，被贬为长沙王太傅。这让贾谊感到前所未有的悲愤，他有许多抱负未及施展，就这样被贬出京师，心中唯一的热望也渐渐熄灭。

又是一年四月天，贾谊枯坐窗前，神色落寞。正是有愁无处排遣的时候，一只鸟从窗外飞来，停落案前。“野鸟入室，意欲主人即将死去”，贾谊捧着占卜书的手略微抖下，但很快便释然了。“我即将魂归何处，何时会是大限之日呢”，他向鸟吐露了心中的不解。

鸟轻扇翅膀，似乎懂得了贾谊的心思。

“万物变化兮，固无休息”。万物的变化，从来都不会停止，世事和形气等的变化都是循环往复的。如此微妙中的深意，正如老子所说的祸福、喜忧本一体，二者相互依存。想当年吴国如此强大，夫差却以失败收场，谁能想到当初统辖会稽弹丸之地的越国，会在后来称霸于世呢。

先时，李斯游说秦王登相位，身受五刑而死；傅说代人服役，后被武丁奉为圣贤，这些例子不正说明祸福之间就如绳索一样相互纠缠，难分难解吗？所谓“命不可说兮，孰知其极”，天命不可违，谁又能对它做出预测呢？大自然中，水流或湍急或平静、云雨相互幻化都会受到外物影响。天道如此，死生亦然，确切期限又如何得知？

世间万物阴阳有别，循着各自的法则运转着，无穷无尽。因此，偶然化身成人不足喜，死亦不可悲。只有见识浅薄之人才会看高自己，贬低他人。往观众生，有为财死，有为虚名亡，而只有那些将天地道德存乎己心的人才会将物我平等看待。

“其生兮若浮，其死兮若休”，人生就像浮水之木，顺着自然的变化或留或走，照这样看来，死亡不正是一种休息、一种安眠吗？既然如此，何不放弃对生命的考量、摆脱这躯壳的束缚，将命运交予天道来管呢？超脱物外，忘记自身，这样才能获得生命永恒的宁静与安然。细细想来，鸟入室这种小事，又有什么值得挂碍的呢？

如若贾谊真能如此超脱，听闻鸟的不祥寓意，他的心中也自是波澜不惊吧。但事实并非如此，超脱背后，我们看到的只是退而求其次，是被动地接受。被贬官的惆怅、才能无处施展的凄凉、前途未卜的迷茫在贾谊的心中一遍遍地闪过，超脱的欢愉背后，何尝不是冷冰冰现实的熬煎？人生事无人能够解答，只有借助一只鸟，但区区一只鸟又怎能承载得了他这一沉重的情感呢？于是，看似人鸟对话，只不过是贾谊的自言自语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