割不断的相思苦左芬《离思赋》

生蓬户之侧陋兮①，不闲②习于文符。不见图画之妙像兮，不闻先哲之典谟③。既愚陋而寡识兮，谬忝厕于紫庐④。非草苗之所处兮，恒怵惕⑤以忧惧。怀思慕之忉怛⑥兮，兼始终之万虑。嗟隐忧之沉积兮，独郁结而靡诉。意惨愦⑦而无聊兮，思缠绵以增慕。夜耿耿⑧而不寐兮，魂憧憧⑨而至曙。

风骚骚⑩而四起兮，霜皑皑而依庭。日晻暧而无光兮，气栗11以冽清。怀愁戚之多感兮，患涕泪之自零。昔伯瑜12之婉娈兮，每彩衣以娱亲。悼今日之乖隔兮，奄与家为参辰13。岂相去之云远兮，曾不盈乎数寻14。何宫禁之清切兮，欲瞻睹而莫因。仰行云以歔欷兮，涕流射而沾巾。

惟屈原之哀感兮，嗟悲伤于离别。彼城阙之作诗兮，亦以日而喻月⑯。况骨肉之相于⑯兮，永缅邈⑰而两绝。长含哀而抱戚兮，仰苍天而泣血。

乱曰：骨肉至亲，化为他人，永长辞兮。惨怆愁悲，梦想魂归，见所思兮。惊寤号咷，心不自聊，泣涟洏⑱兮。援笔舒情，涕泪增零，诉斯诗兮。

【注释】

①生蓬户之侧陋兮：出生在偏僻简陋的蓬户之家，形容出身卑微。 ②闲：同“娴”，熟习。 ③典谟：指《尚书》中的《尧典》和《大禹谟》篇。这里指古圣贤的训诫。 ④谬忝厕于紫庐：很惭愧居于帝王宫中。 ⑤怵惕：惊惧，提心吊胆。 ⑥忉怛：忧伤，悲痛。 ⑦惨愦：形容心情烦乱。⑧耿耿：心中惴惴不安的样子。 ⑨憧憧：摇曳不定的样子。 ⑩骚骚：形容风劲吹。 11栗：忧伤，悲怆。 12伯瑜：即韩伯瑜，汉时人，极其孝顺。婉娈：感情深挚。 13奄：同“淹”。参辰：两颗星辰的名字，指参商。参在西，商在东，各不相见。在此比喻与父兄隔离，不得相见。 14寻：古代长度单位，八尺为一寻。 15彼城阙……喻月：形容思念之深，虽分离不久而觉已久。 16相于：相亲近，相友好。 17缅邈：指相隔遥远。 18涟洏：流泪的样子。

◎ 长卷留香

左芬自言出身微贱，实在是孤陋寡闻，不配住在这个华丽的大殿中。她将自己比作草木微末之物，说帝王宅确实是非草苗之所处。左芬容貌欠佳，即便才德过人，也难得晋武帝宠幸。更何况自古以来后宫争斗无不激烈异常，一不小心可能会给自己，也给家人带来灾难。因此，左芬如履薄冰，日夜思念亲人，夜不能寐。

左芬自幼丧母，同父兄相依为命，感情很深。她入宫之后，全家乔迁洛阳，虽相去不盈乎数寻，却也似隔以天庭。每当“风骚骚而四起兮，霜皑皑而依庭。日晻暧而无光兮，气栗以冽清”之时，更愈加思念自己的父兄。悲凉凄清的心境，后宫之凄苦可见。

古时宫禁严格，即使同在洛阳城内，左芬想与亲人见一面也很难。高耸的宫墙仿佛将内外隔成两个世界。宫外的亲人不得相见，在宫内又不受皇帝宠爱，左芬心中寂寞孤独、相思之苦交织在一起，从刚开始时的涕泪自零，然后到流射、沾巾，乃至泣血，令人同情。

左芬的一生是悲剧的一生，在她的墓碑上，短短几个字概括了她的一生：“左棻（芬），字兰芝，齐国临淄人，晋武帝贵人也。永康元年三月十八日薨。四月廿五日葬峻阳陵西徼道内。”同时左芬又是幸运的，她的文采为她赢得了不朽的声誉。钱锺书这样点评：“宫怨诗赋多写待临望幸之怀，如司马相如《长门赋》、唐玄宗梅妃《楼东赋》等，其尤著者。左芬不以侍至尊为荣，而以隔‘至亲’为恨，可谓有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