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算不清的旧债
我曾失败,在过去。
如果写尽了我的失败,那么也该写尽了我的过去的生命的某部分,由于我无时不在把失败的苦果采摘,而我又无时不在失败中同命运做致命的斗争。
我不曾为它历练我自己,我也不曾向可憎的命运做俯首投降,容或把它名之曰失败,在某种解释上也许不无疑义吧!
有之,失败该是一次历史的显现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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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也不无例外。
我记得有过全然失败的故事,那是我把未成熟的果实向人们提示,而欺骗了许许多多可爱的读者。
在一次大征文里,我为一个人的怂恿,用了不同的四个深宵写成了一篇东西,他给我改削了,誊清了,然后就寄走了。
发表的时候,我被录取了,我很高兴,我真欢喜若狂,当我的朋友向我恭维,我常是报以幸福的一笑。
钱领到了手,作品也陆续在一处刊物上刊载完毕,这的确是名利双收的好交易。其实,我彼时连交易都没有想到,我觉得这种提供与酬劳是应当的。
于是,我接连着又起始写另一篇征文,在完成它的前夜,我读到了一页陌生人的信笺,我才了解,我是失败了。
没有比把可爱的人欺骗再可耻的,我记得我曾熟视着那信笺流着滚热的泪水,我的确做错了一件不可饶恕的事情,我为了一点点的欲求就出卖了我自己。
我把第二次的未完成的原稿烧毁了,用它来纪念我这次失败的史实。至于,我何时会从失败的责罚中释放自己,我知道还需要更多的时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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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我也曾为失败而沮丧过。
一位久别了的朋友,从遥远的古都寄信给我,说是他对我有一如往昔的怀念,问我能否到那儿去,寻求更自由一点的生活,或是做一点男儿应该做的事业。
我当时慨允了,我告诉他待着我在一个夏天,我需要清算一下这算不清的旧债。然而,我终于为这旧债纠缠住了。纵令这现实有可憎的因素在,但它于我过分熟稔也过分亲昵了。我之不能脱掉它们,有如吊在我颈项上的一块石头,它带着我在往下沉,我知道它会使我更不堪,但我可还是爱它。
那位朋友走了,从那古都又走开了。在他走的同时曾寄信给我,说我是一摊没有希望的水泥,我亦不曾愤懑。我知道,在一个新的生命展开之前我是又失败了。
未来有几许坎坷?这是可以想像的。
我还这么年轻,我常仰之于年轻的热情,要在失败漩涡中振奋我自己,要不气馁的向那可憎的命运抗衡。
且试一次,狙准现实伸出伟力的巨掌吧!
原载1941年6月《新满洲》月刊 署名:柯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