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目光被电视里的鸟吸引。它就像是从漫画中走出来的一样,头看上去硕大无比,嘴也非常大。它转过头,正直勾勾地盯着一侧看。电视里正在播放的似乎是从动物园拍摄到的视频。
“鲸头鹳几乎一动不动。”一位貌似记者的女性正说着,“它的英文名叫shoebill,意思就是像鞋子一样的嘴。”
它的嘴确实像只皮鞋,而且大得惊人。它头的大半部分都是嘴。
“它的脸真是奇怪啊。”坐在沙发上的妻子抚摸着肚子说道。下个月我们的孩子就要出生了,虽说我的大脑已经理解了这个事实,可却依然没有什么真实感。
“它好像在笑。”画面中鲸头鹳的大嘴从侧面看去仿佛嘴角上扬,它脸上总是一副隐约浮现出微笑的游刃有余的表情,显得别有趣味,“颇有大人物的感觉啊。”
它就像个幕后首领。
“下次你出个新商品看看?”妻子指着电视说道。
“新商品?像这个的?”
“鲸头鹳零食之类的,嘴的部分用巧克力做。”
“我怕有些人会生气,觉得吃鲸头鹳太残忍了。”
“吃考拉就不要紧吗?”
“人们对于这些事情的判断总是出乎意料地不合逻辑啊。”
“我深有感触,”妻子笑说,“宣传部也负责受理投诉嘛。”
“客户支援课也属于宣传部嘛,我到去年为止还是其中的一员,收到了很多宝贵的意见,每天都在学习。”
比起事物实际上的重要性和危险性,多数人的情感会优先成为新闻和话题。令人感到不快的负面事件,会超越情理。这种心情我也不是不明白。捕捉那种动物来吃不要紧,可抓捕这种动物就很残酷!这种事情经常发生。出轨的名人也是既有被宽恕的,也有被当作扰乱社会秩序的大恶人而遭到谴责的。重要的外交问题被搁置一边,跳跃姿势奇特的鼯鼠成了电视里的话题。无论信息如何被操纵和诱导,多数人都只是在直抒自己的情感罢了。
味道变了、分量少了之类的不满倒也罢了,讨厌包装的颜色,因为商品的名称和自己以前恋人的绰号相似而感到难受,因为好吃所以吃多发胖了,你们说怎么办?我要开始吃了,会是什么味道呢?打电话来问这些的人,语气竟也相当认真。
“你调了岗真是太好了。”
“都在宣传部里,所以说不定哪天就回去了。”
“哎呀。”
“这可不是我骄傲,我应对顾客的能力可是颇受好评的。”
妻子把这理解为玩笑话,可我并没有撒谎。
“岸君真的是很重要的作战力量,我真希望你能一直在这儿。”
决定调岗的时候,牧场课长对我这么说过。我也有些不好意思,说了句:“您说我是作战力量,听起来好像已经斗志满满地要面对客户了呢。”部长笑说:“你能这样应对,实在是很棒啊。不过,也不能一直让你在这里应对顾客。当然你要是想回来了,随时跟我说。”
就在电视画面切换之前,我觉得画面中鲸头鹳的侧脸有些奇怪。我似乎还“啊”了一声。
“怎么了?”妻子问道。
“啊,我觉得我知道这只鸟。”
“不就是刚刚看了电视知道的吗?”
“我似乎在哪儿见过它,就好比在一个完全不相干的地方,碰巧遇到了经常在公司前台打招呼的人。”
“啊,是会有这种感觉。就像健身房里的人偶尔穿了西装,就认不出他是谁了。”
“没错没错。”
可是鲸头鹳既没穿运动衫,也没穿西装。
我眯起眼睛,盯着电视画面。鲸头鹳那小小的眼睛冲击着我的记忆。是孩童时期在动物园里见到它时的记忆吧。
“哎呀,鲸头鹳这一动不动的,还真是让人吃惊啊。”
我听见电视机里传来的声音,一看已经不是在播放动物园的视频了,演播室里的艺人们就着这个话题说了开来。
“这鸟受到了惊吓也一动不动呢。”主持人说,“要是能拍到看到眼前的鲸头鹳动了,受到惊吓而飞起来的其他鲸头鹳就好了。”他评论道,“怎么样,像阿圣这样总是在跳舞的人,想必没法保持一动不动吧?”
我知道人气舞团里有一个叫小泽圣的成员。在舞团里他的娃娃脸格外突出,虽然体型纤细,但满是肌肉,跳舞的姿态也很优美。而且他的学历很高,似乎很有教养,在高中女生中相当受欢迎。
光对着他拍就让人觉得电视画面变得明亮起来,这也是不争的事实。
“我们本想让这个阿圣出演我们新商品的广告,不过没谈成。”我说,“他好像拒绝了。”
“他要是能来拍该多好啊。”妻子用开玩笑的口吻说道。
“就是说呀,我都使出浑身解数了。”
“浑身解数?什么事啊?”
我还不知道这事是不是有说出来的必要,可嘴已经动了起来。是关于我所在的宣传部里负责新商品的小组组长的事。
“是位带了个孩子的母亲……”
“大家一般都不会称男人为‘带了个孩子的父亲’吧。”
我一边心想没这回事儿,一边继续说道:“总之,公司高层强烈要求小泽圣来出演新商品的广告,我也努力争取过了。”
“新商品?”
“就是那款棉花糖。”
“哦,那个啊。我挺喜欢的。”
“我也是。不过不是人人都喜欢的。在公司里也有人叫它怪胎啦,异类啦,‘徒花’[1]之类的。”
“毁誉参半?”
“公司里的大人物只想着往上爬。”我带着点自嘲说,半开玩笑,半发自真心,“他们对于看起来会失败的工作,态度都很消极。”
“很聪明啊。”
“是狡猾才对吧。总之,他们讨厌这款不可能成功的新商品的负责人。”
“所以就去强迫那个组长了?”妻子深谙人情世故。
“总而言之,虽然认真负责的组长努力争取了,但是现在人气很高的小泽圣四处在做宣传,经纪公司的条件好像非常严苛,就连以前很神气的广告代理商都对他们点头哈腰的。不出所料,小泽圣没能出演我们的广告。”
“那是小泽圣错过了这个机会。”妻子指着电视画面说道。当然了,她也不是真心想要指责小泽圣。
“新商品的销售怎么样?”
“马马虎虎。虽然没有成为爆品,不过也没有亏损。”
“这不就是那位组长努力的回报吗?让那些推卸责任的上司心慌一下。”
“算是吧。”
我看见过那位组长下班后在走廊角落里打电话的场景。可能是因为不得不加班,在跟孩子说些什么吧。尽管很为难,可她仍然耐心地在说服孩子,看上去十分困窘。可其他上司却商量着去哪家店喝一杯,从她身边走过。这不由得让我想起老实受欺、能者劳累多之类的话。
“我们公司有点不对劲啊。”
“名片也很奇怪。”
“是吧。”
为了和初次见面的人聊天时能找到话题,公司推崇将类似闲谈的信息写到名片上,比如自己的兴趣是滑雪啦,擅长塔罗牌占卜之类的。我的名片上写的是自己和某个名人是同一天生日。可是纸质名片已经渐渐过时了,而且要员工曝光和工作无关的私生活也很有问题,因此这种做法遭到了诟病。
电视画面上小泽圣的脸被放得很大,柔软的头发、清晰的双眼皮、高挺的鼻梁、瘦削的下颚,就算我一个男人看了也觉得挺有魅力的。
“真是的,都怪这个人。”
“他说自己很喜欢糕点,也经常吃我们公司的糕点。组长去了事务所好多次,听说对新商品进行说明的时候,阿圣本人也很高兴地在一旁听了呢。”
就算如此,可最后没有结果就等于什么都没做。好像高层的人在背后——不,不是在背后,而是光明正大地这么说了。
“既然如此,让他在电视上说些有可能起到宣传作用的话不就好了。”
“你这要求也太过分了。”
真正过分的事情还在后头。
电视里的小泽圣露出了洁白的牙齿。“休息的日子我就跟鲸头鹳一样几乎不动弹哦,窝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地吃糕点。我最近很沉迷这个,”他说,“这款被棉花糖包裹的糕点。”
“啊,那个很好吃啊。棉花糖的柔软简直绝妙。”主持人如此应和的时候,小泽圣又笑着补充道:“是糕点界的超级新星哦。”
妻子手指着电视僵在那里,过了一会儿才把目光转向我说道:“这个是……”
我点点头,也知道自己的脸紧绷着:“是我们公司的新商品。”
也许节目的赞助商中并没有糕点制作公司,不过干得好,没有剪掉这一段就播出来了。
没有出现制造商的名字和具体的商品名称。可是,要猜出现在成为话题的糕点是什么并不难。
太棒了!妻子就像自己偏爱的选手被判定得分了似的举起了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