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贺兰铁箫终究向安娜低头了，跟她前去见沈平。
完全没想到，国安局软禁沈平的地点就在坚白家所在的白茅岭。
一处小院落，铁门把守，只有门牌号，却无名字。两人下车，进去以后，贺兰铁箫只见沈平正与一看守者在石桌上下棋。院里种着花花草草，全无肃杀之气。
实在出乎意料，贺兰铁箫上前鞠躬行礼：“师父。”
沈平这才转头看他，笑着说：“诶，铁箫，你怎么来了？”又看了安娜一眼，说：“是他们让你来的？”
贺兰铁箫说：“是我自己想来。”
安娜说：“你们聊吧。”说完，和看守者回避。
贺兰铁箫当然不在乎他们回不回避，反正也逃不过他们的耳目。他在沈平对面坐下，说：“师父在这里过得怎么样？”
沈平摊开手说：“你看，还不错。我并没有把这当成囹圄，反而当作归宿。”
贺兰铁箫说：“我不明白，师父为什么要帮别人越狱。”
沈平说：“他们没有告诉你么？”“他们”所指的是国安局的人。
沈平哪里知道，“他们”曾利用贺兰铁箫前去碧螺山找寻线索。
贺兰铁箫摇了摇头。
沈平说：“你知道越狱的人是谁么？他们本来是我国AI科技界的栋梁，在五龙泽之战失败后，他们被当成了替罪羊。为国效力，却被投入监狱，这难道不令人心寒吗？眼下他们身在国外，或许能一展所长。”
贺兰铁箫没想到沈平立场是这样的，说道：“师父，徒儿说点诛心的话，您就不担心他们会叛国么？”
沈平说：“你是说他们会用所学反过来对付自己的祖国？”
贺兰铁箫说：“人心叵测，这并非不可能吧？再说他们还劫持了人质，至今下落不明。师父，我知道国安局让我来见您，肯定别有所图。您要是不想说这些，咱们就下棋。”
沈平捏起一粒棋子说：“人来域中，身不由己。但我相信他们不会叛国的。你说他们劫持了人质，这点我还真不清楚。国安局想知道他们的下落，还有他们往后的计划，可惜我全不知情，所以无须假设。”
贺兰铁箫告诉沈平他曾被国安局利用，去碧螺山的事。
沈平笑着说：“你小子倒是有做侦探的天分。你知道为什么当初我主动收你为徒么？”
贺兰铁箫开玩笑说：“我很聪明。”
沈平说：“呵，自作聪明。是因为我知道你父亲也在哈米尔克遇难。”
贺兰铁箫心想：“果然是同病相怜。”说道：“师父，对不起，我私自拿了您的家庭录像看过，师娘的事我略知一二。”
沈平抓着自己的手，有些发抖，说道：“你师娘是无辜的，都是诺亚国……”咬着牙，似乎有切肤之痛。
贺兰铁箫问：“师父，您知道哈米尔克发生那场灾难的原委么？”
沈平说：“我只知道诺亚国不光参与哈米尔克的病毒研究，还策划释放了病毒，其目的居然是以哈米尔克国民作为试验品，进行基因研究。”
贺兰铁箫不觉骇然，心想：“这已是反人类的大罪。”又问：“什么基因研究？”
沈平说：“似乎是该病毒可以引发基因突变，具体我也不明白。”
贺兰铁箫说：“师父，这些是国安局的人告诉您的么？”
沈平说：“刚好相反。当初正是身为无熵高级算法工程师的瞿睢用其主持开发的AI刺客，从诺亚国的情报部门获取到了相关证据，然后这些证据才落到国安局的手中。如今呢，瞿睢却流亡国外，遭到通缉。你说，讽不讽刺？”
贺兰铁箫唏嘘不已：“确实是造物弄人。那么是谁制造了病毒，又是谁释放的，师父您知道吗？”
沈平摇头说：“不清楚。或许国安局知道的更多，但他们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问不出细节，贺兰铁箫只好岔开话题，又提起曾经问过的问题，即AI会否进化出自我意识，因为沈平对牧霞有着截然不同的回答。
沈平笑着说：“其实，那天我之所以回答你说AI不会进化出自我意识，是对你心存怀疑，以为你替警方来探虚实的。”
贺兰铁箫说：“不瞒师父，警方确实想要我监视你，但被我拒绝了。不过，这与该问题何干？”
沈平说：“你不是见过却水么？这就是目的，我在隐藏与却水接触过的事实。”
贺兰铁箫皱眉说：“难道却水拥有自我意识？”
沈平摇头说：“理论上而言，却水并不具备自我意识。但其拥有强大的学习能力，可以模仿人类的思维，编写代码攻击网络漏洞，还能辨别陷阱，业界称之伪意识。”
贺兰铁箫心想：“却水是AI刺客，拥有这样的功能也不出奇。”
沈平接着说：“我不认为AI仅靠模仿人类的思维，就会进化出意识，最终还需要由脑科学带来突破。”
两人聊了会天，安娜过来说：“铁箫，时间到了，你跟沈工道个别，下次再来看他。”
就要走了，贺兰铁箫握着师父的手：“师父。”
沈平看出他眼中的不舍，笑着说：“你走吧，来日方长。”
贺兰铁箫跟着安娜离开小院。
车上，安娜说：“怎么样，我们没有亏待你师父吧？”
贺兰铁箫说：“我还是不明白，师父怎么会这么信任严横、瞿睢。”
安娜说：“因为他有所寄托。你知道你师娘的死因。沈平很爱他妻子，爱得有多深，那么反过来对诺亚国就恨得有多深。他参与无熵的七号项目是怀有对诺亚国的恨意，可惜无熵用不法手段获得军方的合同，参与人员遭到治罪。后来严横、瞿睢入狱，便联系沈平，告诉沈平如果他们能够出狱，还会继续以前研发，对付诺亚国。沈平本来就为严横、瞿睢的遭遇感到惋惜，被撺掇之下，就此违法。”
仇恨使人产生勇气，哪怕是违法也在所不惜，这确实可悲。
贺兰铁箫心想：“如果换作自己会不会和师父一样？”
其实两人年纪相差很大，心境也不一样。
他说：“师父说严横、瞿睢入狱，不过是替罪羊。”
安娜不置可否，说：“他们如果不服判决，可以提请重审。但越狱、劫持人质、叛逃国外，这罪名洗不脱。”
贺兰铁箫说：“那人质他们为什么不放呢？”
安娜看着他的眼睛说：“有关于人质的事情是机密。”
贺兰铁箫叹气说：“哎，我能知道什么？”聊以自嘲。
安娜说：“我们已经有人在阎浮国寻找人质，希望能早日将其解救回来。你如果想知道更多的案情，不妨加入我们的行动。”
贺兰铁箫连连摇头：“我不想加入国安局，现在的生活挺好的。”
安娜说：“谁说让你加入国安局，我只想让你帮忙找寻人质。”
贺兰铁箫问：“什么意思，那我是什么身份？”
安娜说：“编外人员。”
贺兰铁箫用食指挠了挠腮说：“也就是临时工？”
安娜说：“也可以这么说。”
贺兰铁箫说：“天底下最倒霉的就是临时工了，待遇低不说，还经常背锅。”
安娜尴尬的说：“还是称为编外人员好一点。也不是全无优点嘛，可以随时离职，而且收入不菲。”
贺兰铁箫说：“算了，我还是做我的维修，简单一点。”
安娜说：“我不勉强你。不过，我不相信贺兰铁箫会是个甘于平庸的人。”
贺兰铁箫说：“是么？”也不知是问安娜，还是问自己？
几天过去，贺兰铁箫像往常一样上班，只是时不时有些发呆。
正用维修车，给一个机器人装上腿，然后移开支架。他对燕妮说：“妮儿，给它通下电，看看线路是否正常。”
燕妮说：“好。”用遥控器给机器人通电。
刚接通电源，只见机器人一条腿跪下，往前扑倒。想来是贺兰铁箫维修的时候没留神，接错了线路。
吓得贺兰铁箫赶紧倒车，不巧将身后的一名工人撞倒。
好在工人没有受伤，但是却引来了杨主管。
杨主管看了看扑倒在地的机器人，对贺兰铁箫说：“铁箫，你最近怎么了，老是心不在焉的样子。”
贺兰铁箫低着头说：“对不起，主管。”
杨主管说：“这样吧，我先停你的职，你回去好好休息一阵。”
安妮赶紧说：“杨主管，铁箫只是一时疏忽，用不着停职吧。”
杨主管对燕妮说：“你知道我们公司是最注重安全的，我不想有人受伤。”
见安娜还要辩解，贺兰铁箫止住她说：“妮儿，杨主管说的对。”又对杨主管说：“主管，我会好好反省的。”
杨主管点头说：“这就好。”拍了拍他肩膀，转身离开。
燕妮送贺兰铁箫回家，在车上说：“杨主管有些小题大做了。”
贺兰铁箫皱眉说：“我最近工作的确心不在焉，老是想起师父的事。”
燕妮抚摸他的手背说：“要不我请假陪你去散散心？”
贺兰铁箫看着她眼睛说：“不用了，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燕妮说：“也好，有什么事可千万别闷在心里，凡事有我呢。”
贺兰铁箫反握着她的手，笑着说：“谢谢你，妮儿。”
燕妮说：“说什么谢呀，见外。”脸上竟有一些娇态。
回到家，贺兰铁箫将停职的事告诉了家人。
母亲说：“没事，平安就好。你看没有伤到人，算是幸运了。现在有空，帮我买买菜，做做饭，还有把这花园整理一下。”
妹妹说：“哥，要不你做我模特吧。”
贺兰铁箫一听，连忙摇头。
赵锦瑟说：“我看啊，没有必要在郎中公司继续待下去了，以铁箫的技术完全可以去东太嘛。铁箫，你们设计的那个‘瓢虫’不是在宝鼎赛获胜了么，现在玲珑AI已经决定给予赞助。”
贺兰铁箫听坚白说有些公司已经联系他，想在‘瓢虫’身上做广告，不知道其中有没有玲珑AI。但还是表示感谢，他对赵锦瑟说：“谢谢赵叔叔。”
赵锦瑟笑着说：“不必谢，的确是你们的创意赢得了玲珑AI青睐。呃，过两天我有空，你要是感兴趣的话，随我去东太走走，怎么样？”
贺兰铁箫不知道赵锦瑟与东太有多少合作，或者有熟人在里边，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妨去看看。他点头说：“行。再有，赵叔叔，我的工作您不必操心，东太能进则进，不能进也没有关系。”
赵锦瑟对轻雪说：“铁箫最明事理，知道不给我压力。”
轻雪说：“本该这样。我儿子若有本事，就凭自己通过招聘。若没那本事，就得好好打磨自己，补上不足之处。不然走后门进去，临到工作了，却手足无措，岂不丢人？”
赵锦瑟说：“看你说的，什么走后门？再说了，东太哪是能走后门的地方？放心，是金子在哪里都会发光。”
贺兰铁箫不想听他们讨论自己，找了个理由告辞，回自己房间。
给坚白打电话：“喂，坚白。”
过了一会儿，坚白回话说：“诶，啥事呀？我正在玩游戏呢。”
贺兰铁箫说：“稍停嘛，我有事问你。”
坚白说：“这节骨眼上，你让我稍停？等我十分钟。”
贺兰铁箫说：“那行。”先将电话挂掉。
过了十分钟，坚白打电话回来，问：“铁箫，什么事，说吧？”
贺兰铁箫说：“那个玲珑AI是不是赞助你了？”
坚白说：“没有啊，现在有其他公司找我谈呢，等得了钱就给你转过去。”
贺兰铁箫说：“我不是向你要钱。”
坚白说：“哦，你不要钱啊？”
贺兰铁箫说：“钱还是要的。呃，我被现在公司停职了。”
坚白说：“为什么呀？”
贺兰铁箫把过程一讲，问道：“你说我要是去贵公司应聘，有机会么？”
坚白说：“那必须的。我明天去人事部问问，看能否给你个面试。”
贺兰铁箫笑道：“那就多谢了。”
坚白说：“谢啥？明天等我消息。”
到了第二天，坚白来电话说：“人事部说让你寄一份设计给他们，再作决定。”并把邮箱发给贺兰铁箫。
毕业后，贺兰铁箫除了参与“瓢虫”的设计，少有自己的作品，于是赶紧动手，花了两天时间把以前的一个半成品完善了发送到邮箱。
这边，赵锦瑟已经约他前去东太。
两人驱车来到东太。
东太的全称是“东太AI科技研究院”，这建筑的造型就像是卷起的海浪。
进到里边，空间很大，走在地上如同踏在水面，会激起虚拟的波纹。一个人形机器人上前迎接，对赵锦瑟说：“赵博士，您好！王经理在六楼等您，请让我为您带路。”
这机器人虽然全身上下都泛着金属的光泽，但关节部位就像人的皮肤一样，活动起来不会显得僵硬，也不知用了什么材料。
赵锦瑟含笑点头说：“好，有劳你带路。”
随机器人乘坐电梯，来到了六楼。
走廊里，透过玻璃隔墙，能见到科研人员正在工作。
走到研发部经理室的门口，机器人冲对讲仪说：“王经理，赵博士到了。”
对讲仪对话说：“请他进来。”
机器人打开门，让客人进去。
两人进了门，见对面的办公桌后坐着一个国字脸的男人，这就是王经理了。
王经理与他们一番寒暄，然后请两人坐下。
王经理对赵锦瑟说：“赵博士，之前我也说过，东太缺人才，需要好的创意，不知道贤侄有没有带作品来？”说完看向贺兰铁箫。
赵锦瑟对贺兰铁箫说：“铁箫，快把你的作品拿给王经理过目。”
贺兰铁箫答应着，拿出棋子大小的投影仪，放在桌面上。打开全息投影，是作品的三维设计。有总体设计和分部设计，各系统所采用的元件型号、参数也很清楚。其实，机器人科学包括诸多专业，就硬件而言，分控制系统、感知系统、机械系统、动力系统等，能将各系统设计结合在一起的人，需要测试经验的积累，也要舍得钻研。
贺兰铁箫虽然未从事专门的设计，但维修机器人就如同解剖，维修之后还要不断测试，这对各系统的了解当然大有裨益。而且他有沈平做师父，师父的指导本身就是经验。
王经理看过之后说：“还行，虽说中规中矩，但看得出对细节的把握还是很有经验的。”
赵锦瑟说：“他在郎中公司看惯了图纸，也不知道维修了多少战斗机器人，里边细节不熟才怪。”
这话说得大了，贺兰铁箫固然有些经验，但毕竟年纪尚轻。
王经理点了点头说：“行，我这里算是通过面试了，等消息吧。”
赵锦瑟哈哈一笑，说：“谢谢王经理，我今天请您吃饭。”
王经理说：“吃饭不忙，项目的事情我得单独跟您谈谈。”
赵锦瑟对贺兰铁箫说：“铁箫，我跟王经理还有工作要谈，你可以先走。”
贺兰铁箫说：“好的，那我告辞了。王经理，再见。”收起投影仪。
出了经理室，贺兰铁箫不禁有些得意，脚步也变得轻快。
刚进电梯，电话来了短信。
贺兰铁箫将短信投影在手掌上，是东太人事部的，说他的作品欠缺创意，没有达到公司的要求。
贺兰铁箫目瞪口呆，回想王经理所说的“中规中矩”，心道：“王经理怕是看在赵叔叔的面子上才让我通过的。”
下到五楼，又有个人进入电梯。
贺兰铁箫收起电话，抬头一看，进来的居然是文曜。只见他穿着白大褂，工作牌上显示为AI工程师，居然还有军衔，是中尉。
文曜看见他也满脸讶异，问道：“贺兰铁箫，你怎么在这儿？”
贺兰铁箫说：“呃，跟我继父过来参观。”
文曜笑了笑：“哦，你继父是赵锦瑟博士吧？”
贺兰铁箫点了点头说：“是，你似乎很来了解我。”又问：“我该怎么称呼你，叫文中尉？”
文曜说：“不必客气，直呼我姓名就好。那赵博士没跟你在一起？”
贺兰铁箫说：“他正跟技术部的王经理谈工作，我只好先走。”
几句话说完，电梯已经到了一楼。
出了电梯，文曜说：“我们下次再见。”
贺兰铁箫道声再见，快步离开大厅。
文曜盯着他远去的背影，面无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