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我才是主角。”江琥喃喃自语。
他坐在沙发上,一身宫廷贵族装扮,挺着腰,双手放在扶手上,神情肃然。这是他在舞台上的角色——格萨尔王的臣僚。然而在台上时,他常谦卑的弓着腰,以衬托格萨尔王的伟岸英武。遇见魔女阿达那姆时一副肝胆俱裂模样,落荒而逃。唯有格萨尔王的神勇与智慧方能慑服阿达那姆,还一方安宁。
这里是他租住的房屋,地方虽不大,却采光良好。床底下塞着皮箱,对面的衣柜上有一面穿衣镜。床上胡乱的放着几件戏服,然而装饰用的项链和戒指都是真金白银。
外边阳台的小圆桌上摆着水仙花,旁边一把椅子,角落里还放着一卷绳索。
他站起身来,走到镜子前面,昂首挺胸,侧脸端详,用手指摸了摸胡须。摇了摇头,自言自语:“不好。”
将衣服脱下来,从床上挑了一件丝绸长衫穿上,戴上纱帽,这回是文士打扮。
他站在镜子前面,摆了个造型,抬起手掌,吟诗曰:“有心争似无心好,多情却被无情恼。”
又换了个造型,负手愁眉曰:“花落水流红,闲愁万种,无语怨东风。”
看看镜中人,道了句:“还行。”
看了看外面的阳光,把戏服脱下,叠好。从床下拿出皮箱打开,将戏服放进去,将皮箱收好。在卫生间梳洗一番,吹干头发,穿一身西装革履,出了门。
赶到兰园,演员尚未来齐。舞台上,有人正在排练。
台下前排坐着一个人,身材壮硕,留着棕色的络腮胡子。翘着二郎腿,看台上排练。
江琥走到他跟前,笑着躬身说:“老板好。”
原来此人是兰园的老板,名叫鲁伯特。
鲁伯特抬头瞧了江琥一眼说:“来了,今晚的剧目你知道吧?”
江琥说:“知道,是《吹箫会龙女》。”
鲁伯特说:“那还不快去排练?”
江琥说:“老板,你看啊,我这形象演韩湘子很合适。”
鲁伯特说:“江琥啊,韩湘子可是主角,那得会唱。你会唱么?”
江琥说:“呃,我会唱呀。”
鲁伯特说:“得了吧,我还不清楚?你那唱腔上不了台面。”
江琥说:“那可不可以让人在后边唱,我在前边演呢?”
鲁伯特瞪着眼睛说:“什么,你想坏我兰园的名声吗?”
江琥赶紧赔笑说:“我说笑而已,我这就去排练。”点头哈腰一番,走了。
来到后台更衣室。
江琥从衣架上取下一件龙袍,摸了摸黄龙刺绣说:“虽不是主角,但地位尊崇。”
今儿是周末,贺兰铁箫穿一身新衣裳,独自坐出租车来到兰园。
并非他买不起车,只因为租车无须打理,更加省心。
出租车无人驾驶,自动收费,没有一句废话。等贺兰铁箫下了车,自行离去。
贺兰铁箫抬头看了一眼彩灯装饰招牌,从裤口袋里取出票来,看上边的演出时间是7:00,还早得很。
他走进剧院,来到演出大厅门口,却被一个侍者拦住。
贺兰铁箫拿出票来给他看。他上次是随坚白来的,对这里的规矩并不了解。
侍者看过票说:“对不起,先生,演出前十五分钟方可入场。”
贺兰铁箫说:“哦,原来是这样。”往内边瞟了一眼,空空如也,只舞台上似乎有人在排练。
侍者又说:“先生可以去休息区等候,那里有酒水、食物。”说着,往走廊那头一指。
贺兰铁箫点头说:“谢谢。”收好票,沿着走廊而去。
来到休息区,倒有不少人,多半是情侣,也有单身狗。
这里居然有西餐,不过贺兰铁箫已经用过饭了。
走到吧台,一个带着笑脸的机器人售货员问道:“您好,先生,想要点什么?”
贺兰铁箫坐在凳子上,对机器人说:“一杯橙汁。”
机器人说:“好的,请稍等。”说完,拿起杯子,从盛有橙汁的罐子里接了一杯。把橙汁放在吧台上说:“一共五元钱,请慢用。”
贺兰铁箫拿起橙汁,喝了一口。
机器人自动刷脸,对他说:“您已支付五元。”
贺兰铁箫正喝橙汁,瞧见一金发女子走来,不觉眼前一亮。心想:“这不是那天和莫如画在一起的乐师么?”
金发女子来到吧台,看了他一眼,对机器人说:“一份巧克力布丁,打包。”
机器人说:“好的,请稍等。”
贺兰铁箫若无其事,背过身去看着别处。
金发女子接过巧克力布丁,付过账,转身离去。
贺兰铁箫喝干橙汁,鬼使神差的跟在她身后。
眼见女子验明身份,从员工通道大门进去。
贺兰铁箫赶紧跟上,在大门关闭的那一刻,用脚尖抵住。小心推来门,钻了进去。
沿着员工通道,贺兰铁箫竟然来到后台,走廊两边有化妆间,关着门,门上贴着演员的名字。他查看姓名,找到莫如画的房间。他的心砰砰直跳,走近门口,竖起耳朵听,里边果然有个女人的声音,但听不清楚。
忽然,身后响起一个声音:“你是谁?”
贺兰铁箫大吃一惊,转过身来看,正是金发女子。
金发女子打量他一番,问道:“未经允许,外人不得进入后台。”
贺兰铁箫背上发热,心智急转,找了个借口说:“是你们老板允许我进来参观的。”
金发女子说:“你说谎,我刚才还在休息区见过你!”
贺兰铁箫感觉额上冒汗,盯着她的眼睛说:“是,我口渴,喝了些橙汁才过来参观的。呃,我看时间不早了,告辞。”说罢,就要走。
金发女子拦住他说:“你不解释清楚不能走。”
正无计可施,只听有人寒暄:“哎呦,池田先生、文先生,你们能光临兰园,真是蓬荜生辉呀。”
池田善信说:“鲁伯特先生邀请我前来参观,池田倍感荣幸。”
文曜说:“多谢鲁伯特先生盛情邀请。”
鲁伯特说:“哪里,哪里,有请。”
贺兰铁箫听出来者,心想:“救兵来了。”对金发女子说:“你不信,可以问鲁伯特先生,我和文曜、池田善信一同受邀前来。”
金发女子半信半疑,说道:“是么,那我们去见老板。”
贺兰铁箫昂首说:“行。”说罢,当先而行。
走出过道,见池田善信、文曜,和一个棕色胡须的壮硕男子站在一起,贺兰铁箫心想:“这位应该就是兰园的老板鲁伯特了。”
他赶紧上前打招呼:“池田先生、文先生,刚才我还跟着你们,你们倒落在后边。”
池田善信不知就里,还以为贺兰铁箫凑巧跟在他们,笑眯眯的刚要说话。贺兰铁箫又抢着说:“这位一定是鲁伯特先生了,这兰园真是妙极了!上次看格萨尔王,那表演,那唱腔,还有哪家剧院可比?”
鲁伯特听了,露出笑容,问道:“这位先生是?”他并不知道贺兰铁箫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但碍于池田善信和文曜的颜面,还是得讲些礼数。
池田善信介绍说:“哦,这位是贺兰先生。”
鲁伯特伸出手来说:“幸会,幸会。”
贺兰铁箫跟他握手,颔首致意说:“听说兰园不光戏剧,连管弦乐也是最好的。恕我冒昧,鲁伯特先生是否要将全国的人都吸引到兰园来消费呢?”
“哈哈哈,实在不敢当。我一直力求完美,只希望每一位顾客都能够满意而归。”
文曜说:“这么说来,我也想感受一下兰园的管弦乐。”
鲁伯特说:“这好办。”看金发女子也在,便对她说:“你去叫乐师们到舞台上排练一下,好让客人欣赏欣赏。”
金发女子说:“是的,先生。”用锐利的目光看了贺兰铁箫一眼,转身离去。
鲁伯特请三人在舞台下前排就座,文曜和贺兰铁箫坐在一起。
不一会儿,乐师们上台,演奏起名曲——《波斯市场》。
文曜看着舞台,手指却在椅子扶手上轻敲,恰巧敲在贺兰铁箫的衣袖上。
贺兰铁箫不是无心之人,已瞧出端倪,看他手指节奏,分明是摩斯密码:“你刚才耍花招,想瞒过老板。”
贺兰铁箫也拿手指在扶手上敲:“瞒不过你,谢谢你没有当面拆穿。”
文曜敲:“你有什么目的?”
贺兰铁箫当然不能说是想去会一会莫如画,手指敲:“不小心误入后台,差点成了贼。”
文曜敲:“你是来偷看的吧。”
贺兰铁箫厚着脸皮敲:“岂敢。”
文曜敲:“不愧是贺兰殊策的儿子,懂得随机应变。”
贺兰铁箫不知他是否在讥讽,便不回复了。他小时候时常跟父亲玩警察捉贼的游戏,以锻炼急智。但是从来没有实际运用过,这是第一次。若非怕被兰园赶出门外,恕不接待,也不会如此行事。
一曲罢了,众人鼓掌。
鲁伯特对三人说:“诸位随我往后台参观吧。”
若非尊贵的客人,剧院是不会让其参观后台的。
池田善信说:“多谢。”
三人随鲁伯特往后台参观,无非是看各类道具、戏服,这些算是剧院的秘密,不能让外人学了去。
当然除了道具、戏服,演员也是极为重要的。这不,莫如画竟然亲自出来相见。
贺兰铁箫看莫如画打扮得如嫦娥仙子一般,梳着飞天髻,饰以珠钗、步摇,身披轻罗衫,里面是刺绣襦、袄。
莫如画给三人行礼,然后对池田善信说:“池田先生能来捧场,如画万分感谢。”
池田善信笑眯眯的说:“我虽不懂得欣赏,但也知兰园高雅。”
莫如画又对文曜说:“文先生以为我这身装扮如何?”
文曜说:“只四个字可以形容,美若天仙。”
莫如画嫣然一笑:“谢谢。”又看向贺兰铁箫,却似乎忘了他名字,只道:“先生以前可曾听过八仙的故事?”
贺兰铁箫有些尴尬:“听过,但却不曾看过戏剧。”
莫如画对三人说:“那就有请三位待会欣赏如画的表演。”
三人点头称是。
鲁伯特说:“时间不早了,演员们还要多作准备,三位请到大厅入座。”带了他们离开。
回到大厅,客人们已经陆续入场了。
贺兰铁箫跟池田善信、文曜分开,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
演出开始,流程未改,只到最后才是戏剧。今日的剧目是《吹箫会龙女》,主角是韩湘子和龙女。龙女当然是由莫如画来饰演,那韩湘子的饰者却不知姓甚名谁,但扮相儒雅英俊。
故事是说,韩湘子云游山川之时,来到东海之滨,听闻东海有龙女,善于音律,精于歌舞,很想会她一会。
因此,他每日到海边去吹箫。
只到三月初三,月明之夜,龙女出海春游。被韩湘子动听的箫声所吸引,前来相会。
才子佳人,一见倾心。
龙女随箫声起舞,舞姿柔则曼妙婆娑,急则盘旋如风。最后龙女如嫦娥轻步,既舞且歌,倾吐爱慕之意。
情之所至,韩湘子与龙女相和对唱。及至月儿西沉,龙女才隐入海潮。
如此连着三天相会,已是山盟海誓。
但三日后,韩湘子在海边吹箫,却再不见龙女。长此以往,相思难断,心痛时竟将玉箫摔断。
原来,东海龙王得知女儿私情,大发雷霆,将其锁于水晶宫。因此,龙女不得与情郎相会,却使鱼婆婆前去告知韩湘子。
鱼婆婆在海边找到韩湘子,说明缘由,将普陀神竹赠与他,请其拯救龙女。
韩湘子隐居深山,将神竹炼成紫金箫。哪知在冥思神曲之时,却也悟道。竟剪断情丝,不复眷恋龙女。
看完这出戏,贺兰铁箫只觉得是悲剧。心想:“那韩湘子不过是一薄情郎,竟能位列仙班,真是可叹!”
“真是可悲。”后台的更衣室里,江琥心想。他将粘在脸上的假须撕下,脱下龙袍。他这“龙王”只在台上待了三分钟,鼓着眼睛作愤怒状,粗着嗓门念了两句对白:“你竟敢与人间男子私会,违反天规!哼,左右,还不快将她锁起来!”
换了西装革履,从更衣室出来,正巧在过道撞见莫如画,见她尚未卸妆,依旧是龙女打扮。江琥笑着打招呼:“莫小姐,您好。”
莫如画笑盈盈的瞧了他一眼,道声“好”,转身走进自己房间。
江琥收住笑容,冷着脸往外走,心想:“莫看她笑脸盈盈,却只回了我一个字,可见我在她眼中有多卑微。”
出了剧院,江琥深呼吸了一口空气。
客人大多散去,还剩一些在剧院前等车,或是谈笑。
江琥眼中出现一个熟人,是金发女子,心想:“此人是小提琴手,却不知叫什么名字。”
原来,兰园的乐师和演职人员并非是固定的,有人另谋高就而离开,有人寻找机会而进来。就连莫如画也不过进入兰园半年,这金发女子才来了一个月。江琥与她相见时短,所以尚不知道她姓名。
此时,金发女子正与贺兰铁箫站在一起。
她对贺兰铁箫说:“你以为你那点小花招能瞒得过鲁伯特?”
贺兰铁箫咽了一下口水,看着金发女子的眼睛说:“这么说你已经告诉他了?”
金发女子说:“没有,但你最好坦白为何要潜入后台,或许我还可以帮你遮掩。”
贺兰铁箫又不是傻子,你相信警察让贼坦白,又说会替贼遮掩的吗?当然不能说是为了去见莫如画,打死都要抵赖:“我真是随池田先生和文先生一起来的,只是走错了路,才误入员工通道。”
金发女子说:“哼,你是怎么进入的员工通道?”
贺兰铁箫说:“门没关,所以就进去了。”
金发女子自然不信,说道:“狡辩。”
这时,江琥走过来,笑着问候金发女子:“嗨,小姐你好!我们一同在兰园共事。”看女子的美貌不同于莫如画,却别有韵致。
金发女子说:“哦,是的,你好。”
贺兰铁箫见机说道:“哎呀,时间不早了,我还得去找池田先生,再会!”说罢,开溜。
金发女子看着他的背影说:“诶!”让他逃了。
江琥不理会贺兰铁箫,对金发女子说:“还不知道你的名字,我叫江琥。”说着伸出手来。
金发女子没有和他握手,狐疑道:“江湖?”怕是个艺名。
江琥看她不握手,却没觉得尴尬,将手收回来,背在背后,反笑了笑说:“小姐的名字一定比我的好听。”
金发女子摇了摇头,嫌他碍事,说道:“我叫安知鱼。”
《庄子·秋水》中有云: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江湖哈哈一笑:“安知鱼?小姐莫非是在消遣我。”
安知鱼没好气的说:“是你在消遣我,再见。”说罢转身就走。
江琥跟上去说:“诶,别走啊。”
安知鱼返过身来,问道:“你想怎么样?”
江琥笑着说:“你我有缘相识,何不去喝一杯呢?”
安知鱼听他巧言令色,说道:“不必了。”在路边伸手支起拇指,招了一辆出租车。
江琥说:“既然如此,再会。”
安知鱼钻进出租车,隔着车窗对江琥微一颔首,算是道别。
车租车系统问客人:“您好,我叫顺溜,请问要去哪儿?”
安知鱼对它说:“往前走,沿着此路,在第一个路口右拐。”
出租车得令,“滴滴”的去了。
江琥看车远去,心想:“钓鱼嘛,得有点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