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王安石
王安石（1021—1086），字介甫，抚州临川（今江西抚州）人。宋仁宗庆历二年（1042）进士，授签书淮南判官。后历任扬州、鄞县、舒州、常州、饶州等处地方州县官达十余年之久。因政绩卓著，颇有声名。嘉祐三年（1058），入京为三司度支判官，上万言书于仁宗，提出变法主张，未被采纳。神宗即位，王安石以知制诰知江宁府，召为翰林学士兼侍讲，积极赞助神宗变革主张。熙宁二年（1069），他先任参知政事，设制置三司条例司，主持变法，次年拜相。熙宁九年（1076），王安石再度被迫辞职，退居金陵（今江苏南京市）城外半山园，自号半山老人。封荆国公，世称王荆公。卒谥文，故又称王文公。有《临川先生集》100卷，词集有《临川先生歌曲》，《全宋词》共辑录29首。其词多积极用世之志意，反映现实的作品虽然很少，但在北宋词坛上却是不可多得的上乘之作。
桂枝香
金陵怀古
登临送目，正故国晚秋［1］，天气初肃。千里澄江似练［2］，翠峰如簇［3］。征帆去棹残阳里，背西风、酒旗斜矗。彩舟云淡，星河鹭起［4］，画图难足。念往昔，繁华竞逐。叹门外楼头［5］，悲恨相续。千古凭高，对此漫嗟荣辱［6］。六朝旧事随流水，但寒烟、芳草凝绿。至今商女，时时犹唱，《后庭》遗曲［7］。
注释
［1］故国：指金陵，这里是六朝故都。今江苏南京。
［2］“千里”句：语本谢脁《晚登三山还望京邑》：“余霞散成绮，澄江静如练。”［3］簇：聚集。
［4］星河鹭起：南京西南长江口中有白鹭洲，词人活用地名写景。
［5］门外楼头：语本杜牧《台城曲》：“门外韩擒虎，楼头张丽华。”
［6］漫嗟：空叹。
［7］“至今”三句：语本杜牧《夜泊秦淮》：“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后庭花》：指陈后主所制的《玉树后庭花》，中有“玉树后庭花，花开不复久。”被后人认为是亡国之音。
辑评
清·许昂霄《词综偶评》：“结句用杜牧《秦淮》绝句语意，伤春怨。起句真有神助。”
清·张惠言《词选》：“情韵有美成、耆卿所不能到。”
清·梁启超：“李易安谓：‘介甫文章似西汉，然以作歌词，则人必绝倒。’但此作却颉颃清真、稼轩，未可谩诋也。”（《艺衡馆词选》乙卷引）
点评
这是一首登临怀古之作。词人用托古喻今的手法，隐曲地指出北宋王朝潜伏着的现实危机。上片写金陵的深秋景色，气象开阔宏大。词人“登临送目”，眼界开阔，放眼千里，襟怀豁朗，古今同慨。以这样的气局和心胸怀古，才装得下历史的兴亡盛衰。下片集中写吊古伤今之感叹。换头以一个“念”字振起，直贯篇终。所“念”的是“往昔”如同今日，也是如此“繁华竞逐”，但转眼间就被“门外楼头”的家国破灭之悲剧所替代。词人沉重的“叹”息，充分流露出对现实的隐忧。就是这种忧患意识，敦促词人以大无畏的气概投身到变法革新的运动中去。王安石把国家兴亡这一重大题材带进词的创作领域，同时还以他那骨肃风清的格调而独树一帜。正因如此，这首《桂枝香》才被誉为登临之绝唱。从艺术上看，这首词，境界阔大深沉，景物雄浑壮丽，音节高亢响亮，词语精警，用典妥贴，抒情与写景相互映衬对照，怀古与鉴今密切结合，充分显示出王安石词作的艺术特点。
附录
宋·杨湜《古今词话》说：“金陵怀古，诸公寄调《桂枝香》者三十余家，惟王介甫为绝唱。东坡见之，叹曰：‘此老乃野狐精也。’”（《历代诗余》卷一百一十四引）
千秋岁引
别馆寒砧［1］，孤城画角［2］，一派秋声入寥廓。东归燕从海上去，南来雁向沙头落。楚台风［3］，庾楼月［4］，宛如昨。无奈被些名利缚，无奈被他情担阁，可惜风流总闲却。当初漫留华表语［5］，而今误我秦楼约［6］。梦阑时［7］，酒醒后，思量着。
注释
［1］别馆：旅社，客馆。砧：捣衣石。
［2］画角：古代一种乐器，外形绘彩，发声凄厉高亢。军营中用来报时。
［3］楚台风：宋玉《风赋》：“楚王游于兰台，有风飒至，王乃披襟以当之，曰：‘快哉此风！’”
［4］庾楼月：语本刘义庆《世说新语·容止》：“晋庾亮在武昌，与诸佐吏殷浩之徒乘夜月共上南楼，据胡床咏谑。”
［5］漫：空自，徒劳。华表：《续搜神记》：“辽东城门有华表柱，有鹤集其上言曰：‘有鸟有鸟丁令威，去家千年今来归。城郭如故人民非，何不学仙冢累累。”
［6］秦楼：歌伎院。
［7］梦阑：梦醒。
辑评
明·李攀龙：“不着一愁语，而寂寞景色，隐隐在目。洵一幅秋光图，最堪把玩。”（《草堂诗余隽引》）
清·先著《词洁辑评》：“‘无奈’数语鄙俚，然首尾实是词家法门。阅北宋词须放一线道。往往北宋人一二语，又是南渡以后丹头，故不可轻弃也。”
清·黄苏《蓼园词选》：“意致清迥，翛然有出尘之致。”
点评
这首词写于王安石早年宦途奔波途中。王安石是有远大政治抱负的人，在早年未遇时却也有羁旅行役的感怀。独居旅社，感受到秋意的萧条，耳边传来惹人思乡的“寒砧”声、凄厉的画角声，燕归雁去，只有风月依旧，这一切都牵引出词人的相思情绪。词人感慨自己被名利所束缚，奔走于异乡，辜负了多少风流好时光，多少“秦楼”佳人的相约。词的结尾点明，上述的种种思绪，都是在“别馆”酒醒梦阑时翻腾上心头的。这类题材的词作，明显受到柳永的影响，以秋景写离情，以“秦楼”失约写仕途的不得志，语言的相对浅白流俗，都是柳永羁旅词的常用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