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月孤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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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虫行(二十二)

鬼侯先到龙盘山。恰是黑夜,龙盘山一片漆黑,看不清全貌,只能隐约看出,山很高,山上有活泉,汇在山下,缠绕成河。在山上,有一片荒废许久的寨子,应该是原来洪鬼帮的人留下的。鬼侯轻功飞入那寨子最高处,竟然还有一间屋子亮着灯......

鬼侯谨慎的靠近那间屋子,从陈旧的窗缝中观察着屋子里的一切,只见屋子里陈旧无比,有种沉重的灰尘感,地上积了一层厚厚的灰,屋子正中摆着一张简陋的桌子,桌子上燃着三排白色的蜡烛,那蜡烛映照的正前方,是一副腕刀,鬼侯望着那腕刀出神,他记得那把腕刀,幽海铸造武器的匠人曾和他炫耀过:“此腕刀乃是花了我十年时间雕琢,比你的年纪都大,等你长大了,能驾驭它了,就自己来拿!”那个时候,妄月六岁。那腕刀上的雕刻是幽海的铁石山,那山上许多精铁石矿,用那些铁石精炼的兵器,无坚不摧,无所不破。幽海的匠人对那座山有情感,他们认为他们能有武器保卫自己的家园,是那座大山的恩赐......如今铁石山已经千疮百孔了......那孔疮并非幽海人所伤,而是踏入幽海的强盗们.....他们盗走了精铁石矿,自以为能炼成天工般的兵器,其实,那些铁石到他们手里就如同满地尘土,什么武器炼不成,这是入侵者的报应.....他们根本不懂铸造。唯一没有辜负精铁石的是天剑门铸剑师,他们用生命来铸造兵器,但是......他们也逃脱不了报应,天剑门被寒雁下令剿灭,铁石宫铸剑炉也被毁了.....果然,幽海的东西就应该呆在幽海......

鬼侯看腕刀看的出神,突然窗缝里突然闪过一双暗红而疲惫的眼睛,鬼侯一拳将窗子击破,他越窗而入,拔剑刺向站在窗边的那个人。鬼侯的剑直抵那人的额头,那人低着头蜷缩在墙角,瑟瑟缩缩的。他已满头白发,形容枯槁,衣衫褴褛,枯瘦的双手一直捂着自己的脸。看样子倒颇像个乞丐。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守在这废弃之处?这腕刀又是哪来的?”鬼侯质问这个乞丐,他的剑没有放下。

乞丐恐惧的抬起头,他见鬼侯的脸,怔忪片刻,突然释怀似的笑起来:“幽冥泪,刀尖血......”他疯狂的自己往剑上撞,鬼侯收起剑一脚将他踹倒在地,那乞丐年纪大了,承受不住那一脚,他倒在地上,抽痛着,许久没有站起身来,但他还是清醒的。

“我是活着赎罪的......我每天都能看见你的影子......幽海王,你很不甘心吧......无缘无故的就国破家亡了......”

“无缘无故......”鬼侯疑惑者走近乞丐,乞丐突然恐惧起来,他看着鬼侯,恐惧的瞪着眼睛,他看到了一个血色的影子向他伸出手来,那双血色的手紧紧抓着他的头,手指狠狠刺进他的眼睛,混沌嘶哑的声音控诉着“有眼无珠”四个字......他崩溃在幻觉里,可鬼侯只看见他的恐惧和奔溃,其他的,什么都没有。

乞丐崩溃的呐喊着,紧紧捂住自己的眼睛。

鬼侯上前问:“你说的无缘无故是什么意思?”

乞丐惊惧着:“血一样的魔鬼,它纠缠着我,我洪鬼帮弟子被骗到荡雪原被坑杀,我不该成为寒雁的刀去对抗幽海......”在乞丐紧紧捂住眼睛的缝隙里缓缓流出黑色的液体,像是血,也像是泪.....“我一生只做了一件不公之事,有眼无珠,有耳无心,不该听信寒雁之辞.....”乞丐说完,断气死去,死状扭曲。

“血一样的魔鬼,心魔......悯天司不是没有参与幽海血战吗?黑色的眼泪......又是黑色的眼泪......这不是幽虫所造。”二十年前,寒雁发兵攻打幽海,他以幽海密令不公为由攻打幽海。但也有江湖传言,说是幽海血战爆发的二十年前,雪国国主和夫人双双被幽虫吸光了真气而死,当时,也流下了黑色的眼泪。寒雁隐忍二十年按兵不动,再派卫煦和亲,连同卫昭里应外合伤及幽海元气,再调动百万兵力和大半个江湖攻打幽海......

不管哪一个理由,寒雁都足够的狠。只是有一点妄月不明白,到底是谁告诉他,黑色的眼泪就表明是幽虫所为,而江湖上的传言也依旧如此......人们相信黑色的眼泪和幽虫有直接的关系......鬼侯轻轻闻了闻那黑色眼泪的气味,有股淡淡的香味......香......难道是毒香?天下传言,被吸光真气流黑色眼泪而死的人皆是被幽虫所杀,难道,这传言始于毒香高手寒雁......

鬼侯疑惑起身,他转身走向那个燃满蜡烛的桌子,抬手取下挂在高处的依附腕刀.....腕刀如新,沟壑干净明亮,看得出,每日都有人在呵护它。鬼侯提着腕刀走近那乞丐,仔仔细细的观察着,突然他在乞丐的腰间发现一个黑色玉牌,鬼侯拾起,看了看,顿露惊异神色:“鬼王,夜至......”

玉牌上刻着炼气录功法。鬼侯缓缓站起身来,微微笑道:“你死的刚刚好......”

无名殿偏殿,黑夜朦胧,隐隐约约见一个年轻人赤裸上身,打坐在草席上,他低着头,头发散落,好似昏过去了。

此时,偏殿的门缓缓打开了,玄起手持烛火,缓缓走进来,身后跟着寒非。

玄起手中的烛火引燃了偏殿的烛火,屋子顿时亮了起来,在看那打坐的年前人,浑身被砸的青紫脓血,右臂从肩上断下,包扎的厚厚纱布已经被血浸透了.....

寒非见此,双目透出医者的怜悯,攥紧了手掌。

“我是在乱石尸体之中发现他的,那时他还有呼吸,右臂被巨石砸烂了,脏腑破裂重伤,幸好有天剑门弟子的尸体护住他,不然,他一定被铁石宫碎石砸成肉泥......”玄起微微笑着转头看向寒非,“怎么,你还觉得,你的玄祀大悲曲能救人吗?”

“我会想别的办法......”寒非转身欲走。

“用你毫无用处的大周心法?即便它能救人,也救不了死透了的人......是不是很奇怪,你是怎么从鬼侯的刀下活下来的?我以三个活人的真气才救回你一命.....是不是觉得,自己能活着特别的神圣?”玄起微微调侃着。

得知真相的寒非攥紧了拳头,大周心法是他的心血......怎么可能没用?他一直在救人,到头来,自己活着,反而要别人替自己去死......他一时间无法接受。

玄起转身看着他的背影说道:“你够狠心,也够自私,为了保住自己的亲人,陷天下于水深火热。天剑门算上雪国府死去的高手和悯天司弟子,一共死了万人。是不是没想到,一个小小天剑门能容下那么多人?”玄起冷冷说道,“天剑门是唯一没有被寒雁控制的地方,数十江湖门派前来相助,那些小门派都让人叫不上名字......”玄起说着淡淡一笑,“厮杀不会随着天剑门的消失而结束的。你是医者,你应该知道症结所在。”玄起转身缓缓靠近寒非。

寒非微微低着头,思虑片刻说道:“我有救人的本事,没有杀人的方法......”

“呵......你只是不愿意杀寒雁吧?你曾放弃幽海密令,错过一次,现在,你正在错第二次.....你和你那哥哥一样狠心.....你还不如你那哥哥干脆,他杀人好在干脆利落,让人死的没有那么痛苦。而你却高高在上,看着天下人在水深火热里,迟迟不施于援手,还为自己的软弱找诸多借口......”

寒非转头看着玄起,他双目闪烁着泪光,眼神透着不解:“还有办法的.....”

“他若不死,下一个,就是你......你若不介意,我可以亲自帮你杀了他......”玄起幽冷的眼神,仿佛让整个屋子都洒了一层霜。

“没人可以动他。”寒非坚定的说。

“我一直尊重你的选择和想法,但这,是最后一次。洪鬼帮会重新集结,江湖也会同仇敌忾诛杀寒雁,悯天司是一个非常有利用价值的力量,因为他们总是摇摆不定。寒雁已在天下树敌,这次战争若起,便没有幽海血战那么简单了......”玄起冷冷一语,似是最后通牒。

“你逼我......”寒非不可思议的看着玄起。

玄起只冷冷一笑:“我给了足够的时间准备,二十年,不够长吗?我的计划远比寒雁之心血腥,但是,你可以阻止,杀一人,保天下,或者灭天下,同归于尽.......我无所谓,我这无名山不会有任何损失。对了,亦缺被寒雁带走了......你若现在去,也许还能救下她。”玄起笑笑走出了偏殿。

亦缺,其实她才是那个一身清血的万毒谷主之女,卫煦丢弃她时,恰好被寒非所救。寒雁炼制云煞香,一定不会放过她的。于是,寒非把亦缺交给了无名山玄起,他的好友。与此同时,他又拣回一个弃婴,取名为四海。他以为事情会就此安顿,清血之女会就此隐藏,四海会一直陪伴他悬壶济世。只是后来,他阴差阳错救了鬼侯妄月,卫煦会把四海代替清血之女送给寒雁......

寒非是知道寒雁的,他一定不会手软,如果寒非赶的快些,说不定会阻止他,寒非转头看了重伤的林锋雪一眼,继续向前离开了无名山。

他何尝不知道这天下血腥之病,症结就是寒雁......他觉得寒雁一定会改变的,可是二十年了,不,确切的说,应该是四十五年,他还是一点都没变......

在寒雁十三岁那年,除夕夜,寒非与寒雁同游雀羽城,城中街市繁华,花与香同飞,灯火灿如星。

兄弟二人则被一出木偶戏所吸引,寒非正惊叹戏中精彩之处时,寒雁却口出狂语:“若天下人都能被一个人一种力量所掌控,岂不是少了很多痛苦?你看木偶,永远不会哭。”

寒非心惊:“众生有心有情,哪能被操控?”

“心与情未必不是一种操纵手段。”寒雁转身走入人群,寒非跟随。寒雁接着说:“天道不予众生,众生却信天道,不如,我来做天道。”

“哥哥快住口,你不能说这样大逆不道的话!今日除夕之夜,天下人共度此时,灯火不灭,灯火会传愿给天上的神,小心你的话被天神听到.....会被惩罚的!”寒非满心敬畏的规劝寒雁。

寒雁只不屑一笑:“没有天神,无情无心不被操控的人,就是天神。”

寒非忙上前去捂住他的嘴:“哥哥,你不能这样,我们身为雪国王族拥有一切,是天地和万民共赐。有些话我们不能说,有些东西我们要不起......”

“这天下没有我要不起的东西!”寒雁推开他的手,孤身向前。

寒非还记得,那个时候,明明街上很繁华,人潮拥挤,哥哥已经走了很远,但是哥哥的身影在人群中却总是能看见。

寒非一直以为心有大志是好的,但他万万没想到哥哥会为了掌控天下而血腥屠杀......

在寒雁十八岁那年,他寒弥心法大成,说要去当时兴盛之国幽海之地游历求学,父母未反对,可是他却是被三千幽海亲军羁押回雪国的,那个时候,寒雁的眼睛很冷,已经容不下任何人了,他孤傲的坐在囚车里,眼神里透着不甘。雪衣亲军即刻在边防戒备,父亲亲自领兵。

原来寒雁去幽海游历与当时还是太子的幽海王起了冲突,大打出手,幽海太子重伤,寒雁还杀死了前来羁押他的士兵和侍卫百余人......

幽海首领言:“令公子蔑视幽海,伤及太子,杀我国人,雪国国主不给个交代吗!”

幽海亲军首领气势汹汹,不给国主半分余地......

若战,当时的雪国并非强国,而幽海是当时天下最强之国,相战,没有胜算。就算赢了,也必会伤及国本,待幽海卷土重来,雪国一样是败......

当时,十五岁的寒非冲了出来,他抽出父亲的佩剑劈开了囚车,当着幽海亲军的面,亲手废了哥哥的武功,众人惊异,没有人想到,一个小孩子会这样果敢。寒雁被废武功如五脏俱裂,寒非拖着寒雁要他跪在幽海亲军首领面前,狠狠的按下他的头。寒雁的头扎在雪地上,眼神依旧冷的可怕......

两国危机因寒非之举而告终。

此后,寒雁绝口不提那日之事,寒雁与寒非一如往常,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而寒非却因废去他武功和践踏他尊严之事一直心怀愧疚,寒非以为,寒雁现在痴狂于掌控天下,对幽海莫名的执念与那年他被废武功受辱之事有关。后来,寒非问过寒雁,为何与幽海太子大打出手。寒雁只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我喜欢一盏灯,他与我争。灯只有一盏,要么毁了,要么他死。”寒非顿时觉得哥哥好似陷入了偏执,而他却不知道这偏执由何而起……

只是寒非至今心中还有一个疑惑,就是他当年废去哥哥武功时,感受到一股异样的内力,不是寒弥心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