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柳清云躺在洁白的病床上,微闭双眼,他喘着微弱的气息,鼻子上插着的氧气管猛烈的冒着气泡。那是生命不息的气泡。一阵氧气吸入,柳清云感觉胸前轻松了许多。他知道自己又一次从死神处逃了回来。他感觉左手麻木冰凉,僵硬的不能动弹。他试探的挪动左手,想把手伸进被卧,刚一动,就被一只手拉住:“别动,手上有掉针。”
老伴范烨一把拉住了柳清云欲挪动的手:“就快完了,别动,针掉了还得重扎呢。又要疼一次。”
柳清云微微睁开双眼,他看到了那代表着生命的液体,正一滴一滴的,从那黄色的胶管向他脆弱的身体流进。柳清云的血液鲜活了,他的细胞沸腾了,他又活了过来。清醒了的柳清云猛然又想起了什么,他紧皱着眉头,疲惫的闭上了双眼,长长的出了口气。仿佛要吐尽胸中积压已久的闷气。
柳清云一眼瞥见了站在病床右边的女儿。是女儿,她怎么也在这里。柳清云想睁开眼睛看个仔细,还是没有这么做,只从余光里看了看柳月,憔悴的消瘦的女儿。刹那间,胸闷又从四面八方包笼过来。柳清云加快了喘气,想以此减轻胸部憋闷的感觉。
看到父亲经受的痛苦,柳月的心都要碎了。她慢慢的走至床旁,轻声唤了声:“爸!”泪水就从她的眼角涌了出来。柳月哽咽了,她不再言语,她无法再继续下面要说的话。是呀!说什么都没有用,都是因为她,父亲才会病成这个样子。
范主任又气又恨瞟了女儿一眼,眼睛里包含的更多的是无奈和心疼。范主任没有说什么,低下头抓紧了柳部长的手。好像牢牢的抓住了他的手,就好比牢牢的抓住了他的生命似的。
柳清云没有答理女儿,别过脸去,闭上了双眼,眼不见心不烦。
柳军辉拉过妹妹:“让爸睡会,你也到外面休息会,累了一个晚上。”
昨天晚上,柳清云犯病,范主任叫来了两个儿子,柳军辉又叫来了妹妹,气息奄奄的柳部长经过一夜的抢救,在药物的作用下终于转危为安。这时候,天已经大亮了。知道父亲已无大碍,老二夫妇和大嫂疲惫的坐在外面的走廊里休息。看到妹妹从病房里出来,柳军仁示意柳月坐下来。柳月挨着大嫂坐了下来。她心乱如麻,这一切的一切,本是可以避免的,都是因为她。
听见女儿出了病房,柳清云又痛苦的皱了皱眉头。其实,他又何尝不想睁开眼睛看看女儿,那可是他最疼爱的小女。柳月曾经是那么可爱,朦朦胧胧,柳清云仿佛又回到了年轻时代,他眼前仿佛又出现了那个欢快的像小鸟一样的开心果,那个扎着两个小辫的丫头片子。后来渐渐的长大了,长成了大姑娘,再后来,她也成了一名真正的军人。
想到这些,柳清云想睁开眼睛再看看女儿。他睁大了眼睛,在病房里搜寻了半天,不见柳月的影子。这才想起,女儿去了外面。看到父亲异样的表情里包含的迷离的眼神,柳军辉仿佛看出了什么,走上前问道:“爸,你要什么。是要妹妹进来吗?”柳清云摇了摇头。闭上了眼睛,很累的样子。他很想叫儿子把女儿叫进来,还是没有张开嘴。
柳月一定经受了更大的委屈。他能想象,那女人去了柳月的科室,女儿一定受不了那样的场面,女儿从小娇生惯养,哪里受过这样的侮辱。他很想再看看女儿,她一定又消瘦了又憔悴了。唉!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这时候的柳月坐在病房走廊的连椅上,懊悔极了,她知道父亲是被她气的。父亲最疼的就是她了,而她却最不争气。柳月想重新走进病房再看看父亲。父亲老了,七十多岁的人,还能有多少个岁月。她不能孝敬他老人家,还要惹是生非,令他们生气。说不定那天老人一气之下撒手西环,她柳月岂不要遗憾终生。想到这里,泪水又溢在柳月的眼眶。
柳部长的病经过抢救已无大碍,在用了药物之后明显好转。医生说:基本没有生命危险了,只是再不能受刺激,不能生气,如果再反复发作就难说了。柳月知道她留在这里只会令父亲生气,她想,还是趁早离开的好,她又何尝不想陪护在父亲身边。她对大哥说:“告诉爸爸,医院里还有事,我先回去了。回头我再来看他。”
“那你的事……”
还没有等大哥说完,柳月就打断了大哥:“我先走了,有什么事回头再说。”
柳军辉欲言又止,他想重新提起那难堪的话题,他知道妹妹不想再谈起。可是,他还是想奉劝妹妹几句,也许妹妹是着魔了,柳军辉几次的话都被柳月打断了。看来,柳月坚决不想让他开口,柳军辉止住了嘴,调转了话题:“那你多注意身体,自己当心,有什么事打电话给我。”
“知道了。爸这边还要你多费心。我走了。”
柳月望着大哥,内心惆怅万千。她知道大哥想说什么,其实,她也想靠在大哥的肩膀畅快淋漓的痛哭一场,把这些天来的委屈化作眼泪全都哭了出来。可是,经过了这么些年,她已经不再是小时候那个不谐世事的小姑娘,可以肆无忌惮的在大哥面前发泄任何情感的小姑娘。她已经变成了一个大人,一个未出嫁的老姑娘。三十多岁,本该是几个孩子母亲的女人,而她却叫他们丢人现眼,她怎么有脸面在大哥面前哭呢。她的委屈,她的痛苦只能自己活吞,自己消化,谁也帮不了她。
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个样子,也不是她想要的。她只是一个柔弱的女子,她能有什么办法阻止舆论。人在无能为力的情况下索性不去理会什么,也许这就是人们日常所说的不要了脸面,其实,也算是一种境界吧。
柳清云的病情稳定了,剩下的只是心里的病,心病还需心药医,这不是一朝一夕能好的事。
在确定了父亲已无大碍,柳月回到了医院。看到母亲的伤心,父亲的痛苦,柳月的死心涣散了。还是好好活着吧,生命是父母给的,谁都没有权利随便丢弃。
2006-5-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