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永不言弃终获救 借宿商船暂停留
谁能调动连中书令府都无权调动的松山北骑军呢?当然只有一个人,音讯全无的皇帝刘承讯。除了刘承讯,没有人知道怎么调动这支部队,即便用圣旨也调动不了。
当日,刘承讯抱着萧淑沂跳下了山顶,脚下就是滚滚黄河。这一段的黄河落差幅度没有那么大,巧合的是山崖边还有几棵几人合围的大树,否则,别说是从一千米的高度,就是从一百米的高度直接跳入水中都是必死无疑的。两人掉下山崖的过程中,山边大树粗壮的树枝挂住了萧淑沂的衣服,再一路砸下到河水上,起到了很好的缓冲作用。
掉到河水中后,游泳就是承讯的强项了。来到这个时代以前,父亲常给他讲,当年爷爷小时候如何从河水漩涡中救出小爷爷的(爷爷的弟弟);更牛的是,在解放战争中,承讯父亲的五叔横渡长江,是解放军第一个游过长江到达对岸的。承讯那时才明白,我们一家都擅长游泳是有家学渊源的啊!这回,一根粗大的树枝随刘承讯和萧淑沂一起被带入水中,也算是小小的帮助了刘承讯,在奔腾的河水中一直死死抓住萧淑仪。
落入水中后,萧淑沂已经失去了知觉。承讯抓住萧淑沂的衣服拼命地想把她往岸边推。奈何水流速度湍急,而刘承讯这样掉下来在水中挣扎也消耗了大量的体力。十月的黄河水已经颇有凉意。此时,刘承讯如果放开萧淑沂,他还是能够上岸的,不过,他不愿意放手。就像他跳水前的一瞬间的想法一样,放手了、孤独地活在这个世界上去承受失去爱人的痛苦还有什么意思?!这一次心爱的人就在自己的手中,刘承讯就是不肯放手。在水中挣扎了一个多时辰,一边牢牢抓住树枝,一边托住萧淑仪,让她的口鼻露出水面,承讯的体力渐渐不支,完全是下意识、靠意志在支撑。
幸好天无绝人之路。此时两人漂到一段略微平缓的河段,正好有一艘大船从旁经过。船工发现水面的大树枝上还挂着两个人,大呼小叫地把船靠了过来。船上的人七手八脚,首先把萧淑沂捞了上去。刘承讯的手指紧紧穿过萧淑仪腋下抠在树枝上,也被半拖半拽跟着拉上了船。将两人捞上船之后,船夫们将半昏半死的承讯平放在船甲板上,给他胡乱地按压了一阵胸腹部;又叫来了一名女船娘,给萧淑仪按压胸腹,挤出口鼻之中的河水。剩下的就只能看着刘承讯和萧淑沂自生自灭了。当然,他们也没有什么办法,在这个时代、贫民的生活就是这样,生病靠扛、能不能活过来也靠扛。
此时,一名年轻女子也过来了,问这些船工,“你们这群人,都不干活,聚在这里聊什么呢?”
原来是老板娘的侄女来了。船工们七嘴八舌的都在说,“这个男的肯定很待见自己婆娘,抓的这么紧。”
老板娘的侄女看看萧淑沂,问船工们,“是因为这个女的长得很好看吧?”
有个船工说,“长得好看有什么用,到了水里也得淹死。这个男的如果不是紧紧抓住这女子,这个没了知觉的女子肯定早就沉河了。这男的现在也会情况好些。现在看看虽然还有气,但是吃了这么些水,能不能活还不一定呢!所以说,这个男的情愿陪着女的一起死,对于一个会水的人来说太不容易了,必定是很疼婆娘。”
经船工这么一说,年轻女子仔细看了刘承讯几眼,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她蹲了下来,把手放在刘承讯的鼻腔上,感觉气息非常微弱。她判断,应该是船工们说的,这个男的为了拖住这个女的,喝了不少水。她又把手放在萧淑沂的鼻子边,感觉气息还算均匀,应该死不了。
年轻女子想了想,跪立在刘承讯身边一侧,两膝分开,扒开刘承讯的上衣,比划了一下,右掌紧贴刘承讯胸部的中点,双手交叉重叠,右手五指翘起,双臂直升,用力急速按压了三十次。就听男船工们“噢,噢,噢”地大叫,不少年轻船工只恨掉到水里快死的不是自己。年轻女子更进一步手捏着刘承讯的鼻子,嘴对嘴给他吹气;吹了两下又继续刚才的动作。做了不到十五个回合,女子体力跟不上了,叫了一个船工让他继续做。船工笑呵呵地说,“男的对男的,嘴对嘴,怪瘆的慌。”女子白了他一眼,教他按自己的姿势,做三十次,女子给刘承讯吹两到三口气。
随着一口口水从刘承讯的口中再吐出,他的气息开始有力,并逐步均匀起来。又继续做了一会,女子见差不多了,让船工们还把人放在甲板上,并找来一些遮蔽物,帮他俩挡挡风。此时,老板娘来了,让男的女的船工们赶忙散了,都该干啥干啥去,又看着年轻女子,小心翼翼地问道,“芳芳,为了一个有妇之夫,这么做值得吗?”年轻女子看着刘承讯,淡淡地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也许是前生欠他的吧。”
虽然之前年轻女子看过医学大师张仲景的医书,但是也不知道这么做有没有效。可不知为何,见到行将死去的刘承讯,产生了一种一定要救他的冲动。可笑的是,眼前这个人是为了他的妻子情愿放弃生命,而她却不顾名节要救这名男子。是孽还是缘?
刘承讯的身体素质还是好,在中午强烈的阳光照射下,他醒了。刘承讯微微地睁开眼睛,仰望蓝天,潜意识里不知自己这一次醒来在哪里。有趣的是,这一次醒来,依然有个陌生的女子在看着自己,而且这名女子长得挺好看的。刘承讯下意识地用契丹语说了句“你好”,女子显然听不懂他在说什么,问了句,“你不是汉人啊?”承讯看着她,脑子不知道在想什么,良久终于想起来说:“谢谢你”,这一次用的是汉语。女子扑哧一笑,说,“我还以为救了一个连话都听不懂的人呢!”
承讯坚持要起身,女子扶他坐起来之后,承讯侧头看到身边的萧淑沂,原来还在这个时代啊!承讯忙想看看萧淑沂怎么样了。
“她不要紧的,她救上来的情况比你好。不过你的身体素质好,个把时辰就醒了。”年轻女子说道。“她是你夫人?”年轻女子又问道。
“嗯。”承讯轻轻点头。虽是已在意料之中,年轻女子还是有些失望,又问姓名,承讯回答,“我叫萧询。姑娘你呢?”
年轻女子说道:“我叫钟芳芳。钟情的钟,芬芳的芳。”
承讯看着她,心想,这名女子看来出身书香门第,要是我,不会说的如此文化气息。承讯又道:“感谢钟姑娘救命之恩。大恩大德没齿难忘,容后再报。”
钟芳芳笑了笑,什么也没说,倒是老板娘端着一碗黍米(黄米)递给承讯。承讯还没来及谢过,老板娘说道:“看你说的,你怕是都不知道姑娘是怎么救你的吧?”
刚要继续说,钟芳芳示意,不要说了。“萧公子吃点东西吧。”
承讯尴尬地不知道该做什么,钟芳芳示意他快吃,然后起身进了船舱。
正吃着,一伙船工吃完饭,听说救上来的男子醒了,顺便来看看。承讯知道是这些人把自己从黄河中救上来的,逐个感谢了一圈。好一会,船工们方才散去。说了许久,承讯有点累,又有点不适应。实在是做皇帝久了,好久没有这么半躺半坐着被一群人居高临下的看了。此时秋高气爽,承讯吃了点东西,即便浑身都疼,还是挣扎着站起来,走到船边,心想,这是到哪里了呢?是否还在楼兰或其他势力范围?
正想着,钟芳芳端着一碗什么汤水来了。她对承讯说,“你刚醒来还有点虚,快喝了它补补吧。”
承讯无法用言语来表达谢意,他本身也不太擅长于此,只好微笑着接过碗来一饮而尽。然后顺嘴问了一句,“如今是什么年代啊?”
钟芳芳疑惑的说,“启元三年,怎么啦?”
承讯心想,果真还在这里,还是此时!“实在有点不相信自己还活着。”
钟芳芳问起,“看你们两人的穿着,倒像是有钱人家的少爷、少奶奶。可看你吃起那碗黍米的样子又不像。”
承讯笑问,“钟姑娘,有什么特别的吗?”
“啊,反正黄米,我是吃不下去的。”
承讯调侃道,“照这样来说,姑娘才是出生富贵人家啊。”
钟芳芳没有否认,悠悠地说道:“大富大贵之家也没什么意思。船上的生活固然平淡,倒也安逸。无忧无虑、与世无争。”
正说着,船已经靠岸,船工们开始卸货。承讯有些累了,半躺半坐,靠在船头休养;又问钟芳芳,“姑娘,我夫人还未醒来,这是何故?”钟芳芳给萧淑沂把了把脉,告诉承讯,“不用担心你夫人。可能是身体弱,会醒过来的。我来开一副药,让船娘去镇上抓;再让船娘炖条鱼,你一会喂夫人喝点鱼汤。”
其实,若承讯在此时下船,很多事情就不会发生了,因为此时,赵普离他不到五百米。只是承讯担心暴露身份被敌人抓捕,又完全不知道地理,加上淑仪未醒,谨慎起见,不敢露出想走的念头。
用了近三个时辰,船上的货物卸完了,老板娘带着几个船工去镇上买了一些粮食,当晚就启程了。
晚上,钟芳芳帮承讯和萧淑沂找了一个暂住的小客舱。萧淑沂身体虽也不弱,但毕竟一名女子从千米高处掉落下来,虽有树枝缓冲,受伤也不轻,仍昏迷不醒。承讯在钟芳芳的帮助下,给萧淑沂喂了些米汤。幸好萧淑沂不知为何仍未醒来,但本能的还能吞咽。送走了钟芳芳,毕竟经历这么大的一番折腾,承讯很快就睡着了。
次日醒来,萧淑沂还在昏睡,承讯又本能地去摸摸她。身体还挺暖和的,看来还好,如释重负。从船舱出来,承讯遇到一个船工,船工顺口和他打了个招呼,并且说道,“你小子艳福不浅啊,水里‘泡’一个,又来船上勾一个。”
承讯心想难道“泡妞”一词就源于我这个小小典故吗?不禁失笑。
船工以为承讯在得意,有些不悦,提醒他,“你的命可是我们救的,将来得了好处可别忘了我们。”
承讯连忙应承,又和船工闲聊了一会。
船工告诉承讯,这条船上的船工大都是江南人氏。原来都是跑里运河(大运河连接淮河和长江的一段)和江水的,偶尔也跑跑淮水。前些年,老板娘有些门路,帮助官家运盐,日子很是好过,船上都吃稻米饭的,过节还能吃上肉。可恨的中原之人夺了大唐(南唐)的国土,淮水和里运河都变成汉国的了,江水变成了界河,生意不好做。老板娘只好带着大家背井离乡,来到河水这边跑跑生意,赚点辛苦钱糊糊口。
承讯问船工,“中原汉国对你们不好吗?”
船工说,“说不上好不好。中原那块也有跑船的,也要养家糊口。一次两次经过嘛,没什么问题。不允许我们长期在人家地盘上跑生意,只好跑到这尽是胡人的地方了。”
承讯就接着问,“河水这边生意好做吗?”
船工也很能侃。这边胡人看起来凶悍,感觉说话像吵架,但是人也实在。不过,这边生活显然不如江南。提起江南话匣子又打开了,船工叹了口气。大唐也是江河日下。大唐第一个皇帝特别好,关心百姓疾苦,从来不出兵打仗,大家都安安稳稳过日子。自从七年前(唐楚之战),日子就没有以前好过了。三年前,更是被中原夺了大片土地,还得向中原交钱,赋税很重。老板娘这样有些门路的都混不下去了。本想卖了船、上岸经商,又舍不得抛下这一船人,老板娘就带着我们一路北上。
从船工的话里,承讯感觉得到,他很尊敬老板娘。船工的话朴实而又现实,百姓关心的其实就是日子好过不好过,说来说去、反反复复也就是这么一句话。
船工突然问起,“听说你是胡人?”
承讯笑笑,人嘛、趋利避害,反问,“你见过胡人汉语说得这么好的吗?我家祖籍灵州,后来迁到晋阳,也是在各处做生意的商人。起初各地都怕契丹人,所以也就学了几句契丹语,学写了几个契丹字。”
船工笑了,“你还挺机灵的嘛!不过再往前走,你可记得别说契丹语了。听说楼兰人特别恨契丹人。”
这一点,承讯已经先听萧平喜、又听萧淑沂讲过了。契丹一路西征,把庞大的楼兰国灭了,迫使一部分楼兰人迁到了河西走廊和西域。数以百万的楼兰人沦为契丹人的奴隶。此时,承讯百感交集。他想,我把这些江南之人的饭碗都打没了,人家却救我一命。
船工走后,承讯凝视河水两岸的高山,思绪复杂。当我征战塞北、江南、河西,施展宏伟抱负的时候,都没有想过,这么多只是想赚口饭吃活着的人因此受到牵连。“以杀止杀”,放在御书房可以用来遮挡一下自己的良心,可是走在人世间,承讯问自己,仅为一己之私,这么做是对还是错。
或许当初在云内州做得还不错,在江淮要不是太傅提醒,差点就错了。其实,一个人就是在不断思考中成长与进步。征战与和平有时候很难界定到底是对还是错。承讯再一次提醒自己,如果还能回去,一定勿忘初心,救万民于水火。一统天下只是手段,绝不是目的。绝不可以征战天下作为己任,一千三百万平方公里的大唐帝国,也是转眼即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