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追随你,是我的结局
一如侯门深似海,更不用说如黄金牢笼般的宫门了。深宫之中,虽有她深爱的男人,但他毕竟不是她一个人的,他还是她们的,也是他的天下子民的。
爱上这样一个男人,注定会孤独。
所以,徐惠也有寂寞无助的时候。也就是在这种心情低落之,她写下一首《长门怨》。
旧爱柏梁台,新宠昭阳殿。
守分辞芳辇,含情泣团扇。
一朝歌舞荣,夙昔诗书贱。
颓恩诚已矣,覆水难重荐。
长门怨的典故出自汉武帝的第一位皇后——陈阿娇。
陈阿娇的母亲母馆陶公主是窦太后最宠爱的女儿。可以说,馆陶公主是公主中的公主,她深受皇恩,骄傲跋扈,肆意妄为,甚至以女子之身干预朝廷政事。有这样一个母亲,陈阿娇的性格哪里又能温柔?
陈阿娇的身份虽然是翁主,即王侯的女儿,但是她的尊贵程度一点都不亚于真正的公主,成为大汉朝未来的皇后,是她的宿命。
《史记·外戚世家》记载:“长公主嫖有女,欲与太子为妃,栗姬妒,而景帝诸美人皆因长公主见得贵幸,栗姬日怨怒,谢长主,不许。长主欲与王夫人,王夫人许之。”
关于汉武帝和陈阿娇的婚姻,有个很浪漫的典故,也就是后人熟知的“金屋藏娇”:
帝以乙酉年七月七日生于猗兰殿。年四岁,立为胶东王。数岁,长公主嫖抱置膝上,问曰:“儿欲得妇不?”胶东王曰:“欲得妇。”长主指左右长御百余人,皆云不用。末指其女问曰:“阿娇好不?”于是乃笑对曰:“好!若得阿娇作妇,当作金屋贮之也。”
那时的胶东王,就是后来的汉武帝。汉武帝一继位就跟陈阿娇成了婚,兑现了金屋藏娇的诺言。
据记载,二人婚后还是过了一段很甜蜜的日子的,只是时间一长,汉武帝越来越受不了陈阿娇的烈性子。而陈阿娇是个被宠坏的姑娘,从小骄纵率真,她认为陈家对汉武帝有恩,所以像只骄傲的凤凰般一点都不肯让步,汉武帝就这样慢慢冷落了陈阿娇。再后来,卫子夫进宫,陈阿娇彻底失宠,不得不从她的“金屋”里搬出来,迁至冷宫长门宫。
为了让汉武帝回心转意,馆陶公主花千金请大才子司马相如为陈阿娇作了一篇《长门赋》,此赋感情真挚,淋漓尽致地反映了陈阿娇在冷宫的凄苦和抑郁,连汉武帝也赞叹不已,不过最终还是没能让陈阿娇走出长门宫。
陈阿娇的一生起伏,留下了“金屋藏娇”和“千金买赋”两个故事,为后人熟知,《长门赋》也被改成了古乐府诗题《长门怨》,后人常以此为题写宫怨诗。
徐惠虽然深受宠爱,也时常能用自己的聪明才智为太宗分忧,但皇宫内苑往往让人身不由己,这一刻在天堂,下一刻就到了地狱,谁能看清楚自己的明天呢?
身为后宫女子,徐惠免不了会有所感触。
柏梁台是汉武帝所建宫殿,徐惠诗中借柏梁台指陈阿娇失宠一事。昭阳殿是汉成帝皇后赵飞燕的住所,赵飞燕一入宫班婕妤就受了冷遇,新欢旧爱,只在一夕之间。
被赵飞燕替代的人,就是汉代贤妃班婕妤。班婕妤恪守本分,拒绝与汉成帝同坐一輦,被成帝的母亲王太后比作古之贤妃樊姬。但是这样的谨慎与贤惠并没有给她带来皇帝的恩宠,赵飞燕姐妹一出现,她的下场和陈阿娇差不了多少。
班婕妤作《怨歌行》,又名《团扇诗》,写尽人情冷暖和世态炎凉。徐惠自认为,她没有赵飞燕轻盈的舞姿,虽然昔日曾以诗词打动太宗的心,但相比赵飞燕还是卑贱得不得了,谁能保证她不是下一个班婕妤呢?
自古君王之爱反复无常,陈阿娇、班婕妤,她们都是曾经备受宠爱的女子,纵使太宗时个明君,但徐惠明白,以色侍君,色衰而爱弛,待自己容颜老去,诗写得再好也比不过新人的语笑嫣然。
徐惠和班婕妤的共同之处在于,她们都是有见识的才女。班婕妤失宠后自愿请求前往长信宫侍奉太后,实则让自己远离了后宫是非,不至于像其他妃子那样受到赵飞燕姐妹的陷害。
明智若班婕妤,一直是徐惠的目标,她在诗中表明,她有着和班婕妤一样的决心,既然已经覆水难收,就不会像陈阿娇那样乞求君王君王回心转意,而是洁身自爱,不再理会世事纷争。
这是徐惠能想到的最坏的结局。
她就是这般心思细腻的女子,即便在深受恩宠之时,就已经想到了失宠后的处境,也为自己做了打算。幸运的是,太宗不仅爱她,而且是位明君,他又如何舍得让她重复班婕妤的命运?
有生之年,他做到了对她呵护备至。直到贞观二十三年,他一病不起,终于离她而去。
她如被抽空,像是在一夜之间苍老,再不复往日笑颜。
她失魂落魄,茶饭不思,渐渐地,忧郁相思成疾。
她病卧床榻,太医开为她开药,她却拒绝服用。
她说,他待她情深至此,他既离去,她也不远独活于世。
一年后的一天,她恍恍惚惚看到了他,她笑了。
她知道,他来接她了。
永徽元年,徐惠病逝,年仅二十四岁。高宗念她深情忠贞,追封她为贤妃,陪葬于太宗陵墓石室之中。
徐惠的结局是幸福的,她与她爱了一生的男人,生同衾,死同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