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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醉兴舞阑珊,完美的替罪羔羊

“诸位以佳酿相邀,是沈某方才唐突了,此酒虽烈,却回味甘醇,还有淡淡的粮食清香,别有一番滋味,牛饮确实可惜了。”

他也没有回避燕禄刚才的问题:“沈某愚钝,一心扑在商场上,不知这是何意。虽逢乱世,但沈某作为生意人只知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山中于我有利可图,故而到此。”

大多数士兵都听不出沈小郎君和他们燕指挥话里的锋芒珠玑,倒是把关注点放在了“有利可图”这四个字。

瘦高个抢先道:“有利可图,怎么个说法?”

沈亭修笑笑:“木材所能创造的利益当然离不开它能带来的功用。大到桥梁、房舍,小到家具、摆件、供孩童戏耍的玩意儿,还有日用的柴堆,或是一些隐秘的军用……。”

说到隐秘的军用,燕禄眼里闪过一丝锐意,直截了当地问:“引路人可是与你说了什么?莫非你是想承包下军备物资掩护之用的所有木材供应?”

说着,他又喃喃道:“怪不得,怪不得你会随行至此,都是算好了的。”

沈亭修主动倒了半碗酒,举起酒碗和燕禄手里的碗碰了一下,说:“我与表亲家一早便是互利共赢的关系。他和他的那些弟兄子侄若是想转化砍伐得到的木材为商用必须通过我作为媒介,他们图省心,我呢,自是为了牟利。”

“至于军用与否,于我无关紧要,我向来怕事,亦不会走漏风声。今天上山,和以往别无二致,只为生意,不为其余任何弯弯绕。”

身边的小士兵看沈亭修都存了几分仰赖,好像结识了一个利欲熏心的商人能给他们带来多大便利和好处似的,无一不冒着星星眼,恨不能沾上他的衣襟,勾连他的袍角。

他们大多是穷苦出身,没有什么大志向,会选择从军也只是为了军饷和嘉奖,好接济家里,对这样浑身散布着墨香铜臭又惯会与人交际的小郎君自是高看了几眼。

燕禄却勾唇笑得讽刺:“沈小郎君口不离利,八面玲珑,却还能安坐对饮,丝毫不惦记自己那批还未到手的木材的质量吗?竟也未曾跟着副将和您的表亲一起去查验。”

“该说您见过世面,还是……百密一疏呢?”

静静地看了沈亭修一会儿,他继续说:“沈小郎君留下,又是为了什么呢?”

沈亭修揉了一下眼睛,撑着脑袋,好似醉意正浓,他悠游晃荡了几下,紧接着抓起酒杯就要饮酒。

但把瓷碗颠过来倒过去楞是没发现一滴酒,干脆“哐当”一声把碗摔在铺于地面的木板上,朝身边的人怒喝:“酒呢?就这么一点,没啦?这就是你们异邦军队的待客之道?”

他努力费劲地睁大了眼睛,待神智恢复一丝清明,举起酒壶就开始牛饮,一点喘息停歇的时间都没留。

喝完了酒,沈亭修举高酒壶,伸直手臂,仪式感十足地遥敬了天边的疏朗明月,旁若无人地开始念诗:“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咦……不对,沈某人绝不会有散尽家财的那天,不会!”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不对,不换,不换……”

看沈小郎君念着不知所谓的句子,双眼逐渐迷离,还不时否定自己的话,离他最近的几个蛮夷兵接连纳闷道:“这念的都是什么?之乎者也的,你们听得懂吗?”

“什么金啊,花啊,马的,许是在畅想坐拥金银的美梦吧。”

“一会儿放声呐喊,一会儿嘀咕,我压根没听清他说了些什么……”

燕禄脸色不好地把酒碗摁在地面铺好的木板上,咬着牙说:“不过几句酸腐骚人的辞藻,听不懂也无伤大雅。但是我算是看清楚了,这就是个浑身铜臭味的酒鬼。”

说着,他来到沈小郎君身边,用强势的口吻道:“醒醒,还认得我是谁吗?”

见沈亭修光打嗝不言语,燕禄向矮个子示意,拿过一壶新酒,噗通倒了整碗,很快便站起身居高临下地朝他脸上泼了下去。

沈亭修晃了一下脑袋,抖落脸上的酒渍,吐了口气,不快地闷声发问:“谁……为何泼我?”

“我没记错的话,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燕禄铿锵道。

“什么?”沈亭修故意装傻,好像他的脑子里晃荡的都是青稞酒。

“我说,沈小郎君留下,又是,为了什么呢?”

燕禄不耐烦地重复了一遍在这个利欲熏心的酒鬼醉酒前他曾问过的问题。

沈亭修闻言夺过他手里应该还剩半壶有余的青稞酒,又灌了几口后说:“还能为什么?当然是为了讨酒喝,远远地就闻到酒香了,哈哈,哈哈哈哈……”

看到燕禄一副扫兴的表情,沈亭修借着醉酒,趁醉意正酣拉住他的衣袖,喋喋不休地说:“燕指挥看样子不太高兴,还在记挂巡卫长的安危吗?”

“你说什么,嗯?”

燕禄胸腔起伏一阵,忆及刚才和弟兄们谈论时自己不好的联想,有一瞬间真的很想攥过眼前之人的衣领,让他领教一下厉害,但终于还是按捺住了。

因为他突然意识到,这个沈小郎君或许是唯一了解事情真相的人。

此人比那些坎樵人晚上山,看他一副贪财好酒且惜命的德行,就算善于钻营买卖,也不像是会冒险和军队勾结的人,说不定是自己想多了,他不过是个被牵连的局外人。

看他像知道什么内情的样子,不如借此机会向他打探一下巡卫长的遭遇。

燕禄尽量礼貌地开口:“沈小郎君,想必见过我们夜巡队的卫长吧,他叫褚都安。上山搬运木材,便是他率队随你的表亲一起去的。”

他顿了一下,双眼一阖,再睁开已经充血,继续说:“可他却没能回来。不,不只是他,应该说我们的人都没能回来,甚至音讯全无……”

“最怪的是……”

沈亭修接过他的话:“是坎樵人都回来了,虽不能说毫发无伤,可比起不知旦夕祸福的那些人来说已经好过太多。”

他又往嘴里灌了一口酒,说:“燕指挥是怀疑,巡卫长的失联并不寻常。”

沈亭修就这么说出了燕禄不敢言明的揣测,当然,他也没有说清楚。

因为他只能断定燕禄怀疑自己和卢云琛他们跟巡卫长一行的失踪有关,尚且无法断定他是否联想到了两军。

虽说燕禄的怀疑说得很隐晦,但他忌惮的不一定就直指军队,可能只是因为坎樵人深得军中将领器重,且他们对转运物资还有用,没有真凭实据证明他们居心叵测的话,还不好得罪。

所以沈亭修觉得有必要试探一下燕禄心底真正的猜疑究竟是什么。

如果只是怀疑自己和坎樵人一伙是谋财害命的话,他要把燕禄的思路往间谍作乱上引还有些难度。

沈亭修当然知道卢云琛把自己和何翊云留下的目的,既然要出其不意地制造混乱,那首要做的就是选定一头完美的替罪羊。

这只羊要有为自己所用的条件,足够忠义且聪明,至少是自认为聪明,即使被利用为自己做了嫁衣,也还会沾沾自喜做了桩好事的那种,只有这样他才能置身事外,全身而退,不会有暴露的风险。

燕禄就是他盯上的那只羊,不只是因为他额角引人注目的青色胎记。

从他和士兵们席坐篝火饮食开始,沈亭修就一直在密切注意他们的动向,尤其是他们的谈话和神情上的变化。

燕禄是这群士兵喽啰的领头羊,精通汉话,礼贤下士,正义凛然,敢于质疑。

最重要的是,他是最关心巡卫长褚都安死活的人。

只要引导他坚定不移地认为巡卫长和所率士兵的失联有蹊跷,再诱导他怀疑军营里混入了汉军细作就不是难事,之后的混乱就可谓水到渠成。

刚开始沈亭修只把燕禄当作可以考察的备用替罪羔羊,直到他察觉到,叼着狗尾草,漫不经心地倚靠在物资车边上的自己,居然也是燕禄暗中监视的对象,他才最终敲定了这头完美的替罪羊。

自作聪明,忠义正直,敢质疑,他全都符合。

而且,沈亭修最欣赏他的一点其实还不是这些硬性条件,而是无畏。

自己名义上是被他们将领看重的引路者的友人,换作旁人,不说上赶着对自己礼遇有加,至少不敢直视更别说窥视他。

但燕禄就敢这么说着话还有意无意地暼他几眼,眼里的猜忌和厌恶毫不掩饰。

一定是怀疑到什么了。

如果选燕禄作替罪羊的话,无疑可以省心许多,在这样迫在眉睫的关头,没有多少光景可以浪费。

燕禄满足所有硬性条件,又额外附赠一个好处,可以替他省去故布疑阵这道棘手的步骤。

一个对他,对他的人早有疑心之人,正是沈亭修苦心寻觅,求之不得的。

他要做的,就只剩下洗清自己身上的嫌疑,博取燕禄的信任,然后,加深其内心的疑虑,将矛盾指向刀光谍影。

醉兴舞阑珊,编织紧密罗网,只待完美的替罪羔羊自投罗网。

听到沈小郎君毫无顾忌地说“巡卫长的失联并不寻常”,燕禄也不再避讳,顾不得他是个随时可能撒疯的酒鬼,反抓住他的衣袖。

不是都说,醉后方吐真言吗?

燕禄不知真假,但直觉告诉他如果错失了这次机会,要是巡卫长真的永远回不来,他不可能原谅自己。

“沈小郎君,你是不是知道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