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普禅三僧(2)
那少年被花不暖瞧得不好意思,俊脸一红转过了头去。只听身后几人低声说了一会儿话,齐声嘻笑,隐约听得一人冷笑道:“落魄弟子,偏做滥好人,大觉观别的没有,就是拍马屁的多。”又有一人笑道:“兴许花家小子有断袖之癖,瞧中那小子。”花不暖一惊,忙把头转开看向亭外,垂手站在少年身边。贺伙头见他局促,也觉好笑,心中却明白,众伙夫平日里低声下气,受尽大觉门下弟子责骂羞辱,此时出了大觉观,只是胡乱发泄心中怨恨。转念一想花不暖少年血性,恐被人一激,惹出是非,忙笑道:“罢了,大家说些闲话无聊解闷,不要较真。”
那少年置若罔闻,将三股叉斜倚在亭柱上,伸手从包袱中取出一支笛子,通体彻明,色匀泛绿,透着古朴优雅,确是一支玉笛。众人无不吃惊,只是睁大了眼傻看。那少年对众人浑不理睬,淡淡的道:“潇潇雨声,我吹奏一曲聊解路途寂寞。”玉笛就唇,幽幽袅袅的吹了起来。花不暖不通音律,但觉笛声每一音都与雨声交相呼应。雨势一缓,笛声变婉转深沉;再等雨势一急,笛声转高亢激越。又听得片刻笛声悠悠的混入雨声中,雨声虽大却掩盖不得笛声,双声纠缠在一起,相互激荡,音调唯美动听。花不暖身在亭中静听笛音,只觉心中欢快,所有烦恼一扫而空。
暮春雨水来去均快,很快云开日出。笛声登时歇了。众人同时心头一空,蓦然惊醒。那少年一曲已毕,将玉笛插在腰间,持了三股叉,微微侧过了头,低声道:“这曲名曰《崖头逢》,是形容男女心意相合的,你说做的好么?”花不暖硬着头皮,尬道:“曲意我全然不懂,曲子是很好听的,只不知是谁做的?”那少年瞥了他一眼,见他满脸肿胀受伤,眼中闪过一丝讶意,缓缓道:“这是一个痴情女子为一个薄情寡义的男人做的。”
众人听罢暗暗诧异,忽听林中鸟声躁叫,落在山谷里甚是尖锐。贺伙头示意众人噤声,细听有啸声传来,众人心中一惊,感觉发啸声之人已近在山下树林之中,突然青影闪动,亭前空地上飘落一个身穿青色常服的的道士,身形儒雅,手握一把黑漆漆的长剑,脸色惨白,双手不住发颤。
那少年见了此人,脸色慌张。花不暖只觉他神情异样,笑道:“兄弟,你怎么啦?”却见他眼神躲闪,微微摇头。
忽听山下传来一阵咻咻咻的声音,似是强风划破虚空,跟着三道身影从铁物上跃下地面,下来三个年老僧人,“登”一声巨响,三人同时将所驭之铁器拄在地上,却是三根粗大的禅杖。众人抬头望去,瞥见这来势如风的三个老僧容貌。站在内侧的那僧身形高瘦,脸色红润;外侧的那僧面容枯槁,犹如朽木;居中的那僧壮大魁梧,脸上神采肃穆,不怒自威。
只听青衣道士道:“贫道与三位神僧素无瓜葛,何必死缠烂打,你们追了我一宿也该够了吧!”枯槁老僧道:“陌无争,有件事要请教你,只要你如实相告,我们这便走人,绝不叨扰。”
陌无争朗声道:“法静禅师,贫道素闻天胜城普禅寺“静、真、觉”三位神僧德高望重,只不知三位为何一口咬定我知晓柴黑子的下落。”高瘦老僧脸色一变,大声道:“陌无争,休要抵赖,你倘若不肯告知柴黑子的下落,法觉抡禅使杖,也说不得再领教几招。”
这一来又似要动手,亭内众人尽皆变色,贺伙头轻轻咳嗽数声,颤颤巍巍道:“三位高僧与这位道爷自行切磋便是……嗯,嗯……我等无关之人……这便去了。”说罢双手合什行礼。众伙夫会意,推起车便要走出。陌无争手握长剑,转身点首行礼道:“诸位朋友请留步,冤有头,债有主,三位神僧要找我的麻烦,与你等无关,但江湖中凡事讲究个“理”字,烦请各位评一评道理。”
众人面面相觑,却是走不脱了。法觉浓眉紧锁,接口喝道:“太素门纵容柴黑子,上门挑衅普禅院,法也方丈厚德慈悲,却惨被柴黑子重伤害死,我等便要向那柴黑子讨个说法,听说你知晓他的下落,我等便要追问,这岂不是合情合理?”
陌无争朗声道:“法觉禅师,恩师柴黑子二十五年前便已叛出太素门去了,郗掌门早年已通告江湖,太素门与他割袍断义,永不相干,何来太素门纵容一说。再者柴黑子与我有师徒缘分不假,但恩师他身在何处,实不相瞒,我并不知晓。”他这番话理直气壮,满脸正气。法觉念了声“阿弥陀佛”,只觉他言辞之间毫无破绽,一时语塞,转头向居中的魁梧僧人道:“法真师兄,今日之事如何处理,还请示下。”
便在此时,亭内忽然有个老叟声音说道:“普禅院有人比武受伤是在两月前,时至近日方才身故,世人皆知法也和尚佛功深厚,若是重伤致命,早已死了,怎会拖延许久?”说话之人瓮声瓮气,却咬字清晰。
法觉一听,向亭内逼视过来,怒喝道:“是哪位躲在人堆里说话?”亭内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那说话之人身在何处。法觉给人反驳几句,怒不可遏,但找不到说话之人,却也无法可施。
法真禅师一直默不作声,听出亭内之人言语顶撞,也不生气,说道:“陌道长顾念师徒情分,情深义重,只不愿说出柴黑子的下落。但普禅院上下亲眼瞧见柴黑子重伤法也师弟,这却是抵赖不了的。”
陌无争叹道:“法真禅师,贵院法也方丈之死因,一时半会也争辩不清,还望三位神僧从长计议。”他顿了一顿又道:“若是恩师跟贵院动起手来,伤在贵院手下,那也只能怨他学艺不精,神僧怎会不知比武过招,总有损伤,这也是在所难免,希望贵院节哀顺变!”
法觉将手中粗大禅杖举起猛地拄地,“登”的一声,怒道:“事到如今,你还在替那柴黑子狡辩,你口口声声太素门与他恩断义绝,却还出言袒护,是欺我普禅院无人吗?”陌无争抱拳道:“普禅院魁罡咒咒力高深,更兼有佛门狮子印相佐,我陌无争自非三位神僧对手。但太素门与普禅院往日实无恩怨,只是我恩师与贵院的纠葛,陌无争自知难解,若三位神僧实在强加逼迫,我便不自量力,斗胆再领教高招了。”众人暗暗心惊,就此寂寂无声。
亭内陡然又发出女人冷笑声音:“厉害,厉害,普禅院三个老和尚联手合力战你,陌无争你可是给太素门长脸了。”法觉与法静二僧一听,神色冷厉,两双眼扫过众人,齐声喝道:“何方孽障,滚出来。”声如洪钟,震得众人神魂颤动。亭内众人一怔,均觉莫名其妙,不知这声音从何人嘴里发出。
花不暖侧头斜睨了那少年一眼,见他双眉微凝,附在他耳边轻声笑道:“兄弟,这暗中打抱不平之人虽行事乖张,这些话倒也有理。”那少年还是冷眼旁观,不以为意。
法真早就向声音出处暗中观察,起先那个人细声说得一两句话就住口,始终没发现谁口唇在动,只是依稀判定那声音在亭内,他道行高深,论功力该当在普禅院众僧中居于翘首,此时花不暖轻声细语两句如何瞒得过他,法真凝眼望去,暗叹一声,想自己佛门中人,岂能与无知少年一般见识,只是略一沉吟,便不再理会。
陌无争转眼看去,只见花不暖愣愣的站在亭内,朗声笑道:“小兄弟,多谢你仗义执言,太素门陌无争在此谢过。”法静面露不悦,冷笑道:“小施主,柴黑子滥杀无辜、作恶多端,这位道长却为他助拳,伺机将他放走,我们不愿恃武为胜,只要他将柴黑子下落告知,我们绝不为难。”花不暖眸子一转,不去理会。
陌无争轻叹一声,接口道:“三位神僧不能听信鄢老六与俟乐道二人一面之辞。”“法”字辈僧人中,法觉脾气最为急躁,普贤院除了法真无人约束得他,这时压抑不住怒气,喝道:“陌无争,鄢老六与俟乐道二人亲眼目睹你与柴黑子攀谈许久,又对他二人横加阻挠,难道你还想抵赖么?”陌无争略一失神,苦笑着分辨道:“两月前我从大觉观追赶恩师到亚扎城外,正要好言规劝他,俟乐道与鄢老六二人不分青红皂白从半路杀出,还对我太素门出言不逊,贫道本意是想从中说和,便挡下二人杀招,不料恩师未留下行踪便悄然离去,我如今哪里知晓他的下落。”
亭内忽然又发出稚嫩童声道:“陌无争,老和尚不信你的一面之辞。柴黑子嚣张跋扈早就不是太素门人,便是将他下落吐露出来,也绝非不义。”贺伙头背脊生寒,心头大犯迷糊道:“乖乖不得了,姓贺的流年不利,白日里遇上了鬼么?”众人听了,尽皆骇然。
法真沉吟片刻,瞧向亭内众人,长叹一声道:“此发声之人虽不知身在何处,但他所用之术老衲却也猜到几分。江湖传闻有一腹语之术,以丹田之气驱动腹胸口鼻四腔相互调理震荡,想必暗中发声之人便是运用此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