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两斤橘子
李怀仁提着两斤橘子回了家,家里没人,一打听才知道,前面湾子在办流水席,一家人全去帮忙了。
李怀仁肚皮饿得难受,便准备去流水席蹭顿饭吃。
刚走到,大老远就来了人迎接。
李怀仁放眼望去,一个大舞台摆在场子中央,舞台上面的人又唱又跳,鼓着嗓子吼起了“好运来”。
配合着劣质的喇叭,跑调的嗓音,好好一首好运来硬是唱的像家里死了人一样。
“哎哟,大学生回来了。”主人招呼着李怀仁。
李怀仁连忙提着橘子迎上去。
主人接了橘子,一脸懵逼。
别人都是送烟花炮竹啥的,大学生倒好,送礼直接整了两斤橘子。
李怀仁同样一脸懵逼,我的橘子没打算给你啊!
“恭喜恭喜恭喜恭喜,那个橘子......”
还没说话,主人的脸色就刷下去了,然后默默从兜里掏出白麻布披在头上。
李怀仁尴尬挠挠头,神他妈葬礼搞的像婚礼一样。
还好运来呢!你咋不直接来个今天是个好日子?
李怀仁都没想好咋解释,主人已经丧着脸提着橘子走了。
他仔细一看墙上的挽联,原来是主家李大龙的父亲死了,这特么尴尬了。
刚才说了好几声“恭喜”。
“李可,随礼两斤橘子,鼓掌!家属磕头致谢!”
突然,有人在大喇叭里吼了一嗓子,之后掌声雷动,伴随着哄堂大笑。
李怀仁嘴角一扯,坑爹啊!
居然还有唱礼的,周围人看他的眼神全变了。
连跟着过来的老九都感觉丢人丢到家了。
然后,大学生提着橘子参加葬礼的事情就被村民传开了。
李怀仁觉得有些过意不去,赶紧追上主人,在兜里掏了半天,也没掏出一分钱,最后无奈写了一张五百块的支票递给了主人。
主人接了支票,趁没人注意,将支票揉成一团,丢进了臭水坑里。
心里一个劲地吐槽:读书读傻了,弄张纸来糊弄老子,不就是想蹭顿流水席嘛,至于搞这么多虚的?人家天地银行的面额都是一百万地步,你这个五百块有毛用啊?
………
院子角落搭了一个灶,不少人在这里忙进忙出。
“橘子怎么了?橘子是有用意的,我儿子是大学生,难道连这点道理都不懂?你们怎么不听听我儿子的解释?”
一个穿着围裙的中年妇女叉着腰站在人群中,和一群老女人争得面红耳赤。
同样面红耳赤的还有李怀仁,那戴围裙的应该是他养母,很及时在他伤口又补了一刀。
那群八卦老女人一听到“大学生”几个字,纷纷点头。
村子几十年来,就考上那么几个大学生。
虽然,李可只是个二本边缘,但当时录取通知书发下来后,他爹带着录取通知书在整个村子挨家挨户巡回展览了整整两个月,直到不得不去上学了,才把通知书交给李怀仁。
于是,在村民眼里,李可的学校甚至比肩华清大学。
村里几个游手好闲的村民看到李怀仁后,立刻围了上来,簇拥着将李怀仁推上舞台,抢了表演者的话筒,塞在李怀仁手里,“大学生,讲两句呗?”
他们看李怀仁抢了风头,便想让他出出丑。
李怀仁无所谓,反正肚子里的鸡汤多,这种场合完全小意思。
他清了清嗓子,深情地说:“橘子寄托着浓浓的父爱,有一篇课文里这样写道,爸爸对儿子说,我买几个橘子去,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动......所以,橘子是一种父爱,它不如烟火炮竹般绚丽喧哗,却像父爱般朴实无声,两斤橘子送给主家,虽然老先生已经仙逝,但他的儿女永远将那份珍贵的父爱记在心中。”
话说完,台下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妈,我学过这篇课文,叫做橘子。”
“乖孩子,回去背给你爸听。”
“呃,那我还是没学过吧。”
“出息?瞧瞧人家大哥哥。”
主人李大龙早已潸然泪下,一个劲地对李怀仁致谢。
在众人的赞叹声中,李怀仁走下舞台。
“儿子说的好。”他那戴着围裙的养母杨棉花像是吃了蜂蜜一样挪动身子走过来,一边走一边指着李怀仁向旁边打招呼:“这就是我儿子,在念大学呢。”
立马有人接话:“噢,长这么大了啊,真是一表人才。”
李怀仁笑笑不说话,那声“妈”怎么都喊不出口。
主人恭敬地将李怀仁请到最尊贵的桌子,吃第一轮流水席。
在村里,这是身份的象征,一般属于村里德高望重的老人。
杨棉花骄傲地仰起脖子,像一只刚下完蛋一路高歌的老母鸡。
老九被李怀仁安上了同学的名号,也被请上了流水席,不过是在次轮。
“喝不喝酒?不喝酒自觉去女人和小孩那桌。”
桌上,年纪大一点的开始斟酒。
李怀仁迫不得已,拿了一杯酒,轻轻抿了一口。
还不错,应该是自己酿的,度数大,但不上头。
饭菜上了桌,八菜一汤。
桌上的人一个个跟刚从牢里放出来一样,满盘子的菜往碗里倒。
还有人专门准备了口袋。
李怀仁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桌上一大半菜被瓜分完毕。
一盘半生不熟的青菜被其他人挑来拣去。
看得他火大,瞬间没了胃口,一把将其余的菜盘连着菜,全部扣在桌子上,气愤地说:
“挑挑拣拣,全是口水,都特么别吃了!”
桌上的其他人一下子僵住了。
李怀仁放下碗筷,鄙夷看了其他人一眼,自顾自地喝起了酒。
“你个大学生咋能这样?”
“你让我们咋吃?”
“一点素质没有。”
众人的口水瞬间将他淹没。
李怀仁来气了,合着还是我不对咯?
刚才没掀桌子给你们脸了?
很快,这边的争吵被主人看见。
他连忙过来调节纷争。
“唉唉,都是乡里乡亲的,小可长期在外,不懂我们这里的规矩,情有可原。大家别吵了,我让人重新上一次菜。”
一个缺牙大婶气愤地说:“他哪里不懂哦,抢不过我们,就把菜全掀了,读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正在帮忙的杨棉花听到别人骂自己儿子,丢下手里的盘子就冲了过来,指着大神的鼻子骂:
“你个没牙的,你儿子才是狗,你儿子三十多了还在打光棍,丢不丢人?”
她又扫了一圈桌边坐的人:“你们这群饿死鬼投胎的,碗里放的,袋里装的,都被你们拿走了,别人吃什么?”
众人反驳道:
“咱们这里的规矩就是这样,你儿子要是不爽,就别来吃饭。”
“就是啊,两斤橘子蹭顿饭吃,真有你的!”
面对大家的嘲讽,主家李大龙也来气了:“你们咋说话的,小可刚才都解释了,橘子是纪念父亲的,这份心意我李大龙领了。”
杨棉花接着话说:“就是,一群没读过书的,橘子怎么了?橘子也是钱买的。”
“你橘子再贵才几块钱?我的份子钱还交了五十呢!”
“就是,我也交了五十,一顿饭我还能吃五十?带走一些有什么问题?”
李大龙默不作声,打包带走饭菜在他们乡下是不成为的规定,毕竟人家确实交了份子钱。
李怀仁轻蔑一笑:“你们问问李叔我交了多少?”
李大龙脸色难堪起来:“小可,我看还是算了吧,你那张纸被我不小心掉进了水坑。”
看李大龙的脸色,李怀仁哪里还不明白,支票肯定是被李大龙当成废纸扔了。
他幽幽地说:“叔,那可是五百块啊,各大银行都可以兑换。”
李大龙脸一哆嗦,二话不说,转身就跑到了臭水沟,顾不上扑鼻的臭味,伸手将那张纸捞了起来。
还好,还好,没有完全泡湿,只是字迹模糊了。
他将支票捡回来放在大家面前。
李怀仁一看字迹都迷糊了,肯定不能用了,便摇摇头说:“扔了吧,没啥用了。”
李大龙狠狠抽了自己一个大耳刮子。
五百块就被自己霍霍了。
众人哪里见过支票,不由嘲讽道:
“真会瞎吹,一张破纸还能兑换五百块?”
“就是,那纸是金子做的啊,还值五百块呢!”
“和他爹一样,满口吐不出象牙。”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骂的也越来越难听。
对于这张纸能换五百块的事情,李大龙也将信将疑,小声对李怀仁说:“要不算了吧?”
李怀仁瞪大眼睛,冷笑一声:“算了?我吃酒席就没有白吃的时候。”
他拿出支票,又重新填了五百块的,交给李大龙说:
“忘记带现金,你要是有微聊可以扫码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李大龙没有微聊,但还是选择相信李怀仁,毕竟读过书的人,总不会骗自己吧?
“大龙,你别信他,一张纸就想蹭顿饭?我女婿就在镇上银行上班,我打个电话就能把他喊来。”
缺牙大婶依然不依不饶。
周围都是等着看李怀仁笑话的,谁让他刚才在舞台上出了风头。
“算了吧,就算小可没有随份子钱,叔也照样请他吃饭。”李大龙不想一个好好的葬礼被闹下去,便开口缓和。
“那怎么行?我们都最少交了五十块,他凭什么可以吃白食。”
“那要不你把我们交的份子钱都退回来。”
周围人立马不服了,嚷嚷着让李大龙退钱。
李怀仁看得心凉了一地,这就是自己从小长大的地方?
此时,也不管会不会暴露有钱的事实,说:“那就把你女婿喊来吧,他们没脸没皮,我不能。待会我倒是要看看他们还能喷出什么粪来。”
大婶一喜,对犹豫中的李大龙说道:“你看人家都这么说了,反正我女婿也就十分钟过来,不耽误事。”
李大龙无奈点头,朝李怀仁露出歉意的表情。
李怀仁淡笑回应。
十分钟后,大婶的女婿骑着摩托车风风火火赶来了。
车子还没停稳,就被大妈拉过来了。
很多人都在准备看李怀仁的笑话,一股脑围了过来。
杨棉花担忧地看着儿子,她很清楚儿子的情况,自从上大学后,家里那赌鬼就没管过他的学费和生活费。
更离谱的是,他没皮没脸,还隔三差五向儿子要钱。
儿子要上学,哪有什么钱?
而杨棉花自己也没有钱,省吃俭用的钱还要防小偷一样防着赌鬼丈夫。
只要一不小心,攒下的钱就会被那赌鬼全摸走,一点都不剩,然后,消失十天半个月,输光了钱,带着一身臭味回家。
杨棉花每天上山采些松果、蘑菇,手被扎出一条条血印,跟收购的人好说歹说,才能卖那么十来块钱。
但她一分钱都舍不得用,全都攒下来。
她在家,整天咽些咸菜红薯,不到五十,白头发都出来了。
村里人虽然嘴上念着她家有大学生,一副很崇拜的样子,可因为他们穷,没人瞧得起他们。
说难听点,在农村,你要是穷,那是亲戚都看不起的。
还有一个女儿要上学,每年需要将近两千的学费。
这次,她好不容易攒了两百多块钱,准备等李怀仁回学校时给他一百,剩下的一百多让他转交给女儿。
可现在,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一大群人冤枉他儿子。
她从贴身的衣服兜里掏出一百块递给李大龙:“这五十块我帮着出了,大龙,你找我五十。”
李大龙说什么也不肯要,将钱推了回去:“算了,棉花,孩子上学也不容易。”
李怀仁对杨棉花摇摇头说:“不用,让他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