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陈尘回上海
书房主灯紧闭，仅仅书桌上一盏台灯努力释放光芒，可单凭台灯微弱的灯光再怎么努力也难以照亮整个房间。
陈尘跟随着黄丽茹蹑手蹑脚地来到书房，此时黄斌正背着手背对二人而立，让人看不到脸，难以猜度此时的他是喜是怒，灯光下拉长的孤独的身影让陈尘有一丝后怕。
这是陈尘回国后第二次见自己的父亲，作为黄斌身边唯一的儿子，本应该享受父亲的宠爱，可是也许是因为从小二人便天各一方的缘故，陈尘与黄斌的父子亲情并不亲厚，甚至还可以说是有些淡薄。陈尘面对书房压抑的空气，尽量压低呼吸，静静地站在黄斌身后，不敢作声。
“爸，我把弟弟带回来了。”黄丽茹看黄斌半天没有反应，忍不住开口道。
“嗯。”黄斌转过身来，随手拉了张椅子坐下，“你们也坐吧。”面对黄斌的话，陈尘心不在焉，未做任何反应。黄丽茹见陈尘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只好重新起身将陈尘拉近身旁坐下。
“在鹏城待了这么久，有何感受？说说吧。”黄斌一动不动地盯着眼前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儿子，眼里满是期待。
“不知您想听关于哪个方面？”陈尘言语冰冷，没有一丝涟漪。
黄斌似是听出了陈尘的言外之意，平和的脸上瞬间乌云密布。
“你觉得我想听哪个方面，不妨说来听听。”
“弟弟！”黄丽茹从黄斌阴暗的脸上嗅到了硝石的味道，立刻出言阻止道。
“要说城市，自是没有大上海繁华。如若要说人，那自是比上海更加亲切，比如说钱峰、钱俊英。”陈尘话音刚落，黄斌脸色越发阴沉，整个人感觉都被厚重的乌云所笼罩，让人不敢跨进一步。
“是吗？既然你觉得他们亲切，那为何要想法设法拿到俊英的股份？难道这就是你对待亲切之人的态度？”黄斌强力压制内心的怒火，语气冰冷没有一丝温度。
“我这么做不正合您意吗？等他一无所有之时，您再出现挽救大局，那么他不就对您这个父亲感激万分，您不是就可以顺便收回留在您身边不是吗？”
坐在一旁的黄丽茹面对陈尘尖锐的话语，实在是坐立难安，手心沁满汗水。
“爸，既然弟弟已经回来了，那这件事就算了，等找个合适的时机，我再想办法将弟弟手上俊英的股份神不知鬼不觉物归原主。”黄丽茹一边拦着自己的弟弟再继续说下去，一边想办法宽慰自己的父亲，化解父亲心里的怒火。
“今天太晚了，你们回屋早点休息吧。”黄斌说完，起身继续站在窗边，看着屋外的风景。
往事一幕幕浮现在黄斌的眼前，那年夏天，当他纠结再三，在心里暗下决定无论要付出多大的代价，哪怕是净身出户也要跟钱俊英在一起时，没想到却东窗事发，陈尘的母亲跑到公司，当着几百号员工的面将此事揭露出来，当众给钱俊英难堪。当事情爆出的那一刻，黄斌就已经预料到了他跟钱俊英的结局，钱俊英那么高傲的一个人，怎可忍受此侮辱，黄斌本想再做最后的挣扎，将一切都与钱俊英说开，并且当面表明自己的决心，希望能换得钱俊英一丝的不忍，给彼此一个机会。可谁成想，钱俊英丝毫没给黄斌这个机会，当天留下一封离职信便消失的无影无踪，面对爱情的失意，黄斌心灰意冷回到家中，怎料等着他的是自己岳父岳母以公司为筹码，胁迫黄斌继续留在自己女儿身边。多方权衡之下，黄斌只好忍气吞声，与陈尘的母亲冰释前嫌，直到陈尘出生，陈尘的母亲仿佛看透一切，既然真心错付，爱而不得，何不远走他乡，彼此相安。待陈尘出生后，作为一个母亲，只好忍痛留下自己的亲生女儿，独自带着儿子远走他乡，若无大事，绝不回国。陈尘的母亲离开后，黄斌有尝试过寻找钱俊英的下落，可都寻找无果，直到在钱峰的姥姥、姥爷去世那年，黄斌在一次偶然下得知钱俊英老家的真实地址，当他找到时，老屋早已人去楼空，从附近居民口中得知钱俊英未婚生子，留下一儿子与自己相依为命。那一刻，黄斌再次体验到了何为悔恨，何为无能为力。
黄斌越想越觉得这些年的自己败得一塌涂地，为了所谓的物质，违背自己的内心，选择一个不爱的女人结婚生子，最终造成三个人的悲剧。让爱自己的人真心错付，心如死灰；而自己爱的人却无法挽留，受尽人间苦。
这么多年黄斌时常在想，假如命运能再给他一次选择的机会，他是否有勇气重新来过，结束这场三个人的悲剧。然而时光匆匆，却从未给任何人后悔的机会，这些年黄斌心里十分清楚，他亏欠的不止有钱俊英母子，更有陈尘母子，就连自己的女儿黄丽茹，也因为自己的过失，从小与自己的亲生母亲骨肉分离，并未享受过常人最易得到的母爱。
陈尘和黄丽茹走出书房后，陈尘并未过多停留，而是出了门，往南走去。
“你今晚真不打算在家住？你的房间早已经给你收拾妥当了。”黄丽茹走上前去，拦住陈尘的去路。
“不了，我回酒店，妈还在等我。姐，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看看妈？这些年她在国外一直放心不下你。”陈尘注意到黄丽茹脸上的迟疑与尴尬。
“那好吧，等你准备好，我再带她来见你。不过姐，妈这些年真的很想你，一提起你她就偷偷抹眼泪，希望你能原谅她，不要恨她。”陈尘说完，轻轻抱了一下眼前这个有些瘦削的姐姐，然后转身拦下一辆出租车，消失在夜色之中。
黄丽茹目送着陈尘离开，脑子里不停的回想着陈尘刚说过的话。黄丽茹知道，这些年她虽然嘴上说着恨自己的妈妈，恨她当年狠心抛下年幼的自己，唯独将弟弟带在身边，但是黄丽茹心里，时常幻想哪天放学回家，一开门就能吃到妈妈亲手做的香喷喷的饭菜，能看到妈妈亲切的笑容，还能体验到妈妈亲手扎的小辫子。可是这对普通家庭而言是多么普通的事情，对黄丽茹来说却永远只能在梦里见到。直到有一天，黄丽茹再也不问起妈妈二字，逐渐习惯了生命中妈妈这个角色的缺失后，黄丽茹开始变得独立，要强，甚至于逐渐将自己变成一个工作和学习的机器人时，她的世界也渐渐开始失去了色彩与温度，从而变得黑白与寒冷。
直到陈尘回国，黄丽茹第一次见到这个比自己小两岁的弟弟时，她内心的冷漠与平静一点点被这个素未谋面的弟弟所打破。陈尘虽然跟黄斌关系不好，甚至多次出言顶撞自己的父亲，但是对于黄丽茹，陈尘却是给足了弟弟对于姐姐的爱意，是出于对姐姐的亏欠也好，对于血缘间难以剪断的连接也罢，陈尘十分爱戴这个初次见面的姐姐，甚至于心疼她多过于心疼自己。
陈尘回到酒店，母亲正坐在沙发上等着他，母亲朝陈尘身后看了看，似乎在期待着什么。
“妈，别看了，她没有来。再给她一点时间，她会明白的。”陈尘说完，将自己的母亲扶回房间，然后走进浴室打开冷水开关给自己冲了个凉。深秋的上海，冷水已有了透骨的寒意，借着自来水的寒气，陈尘的心渐渐冷静下来。这次回国，除了祭拜自己的姥爷，参加姥姥的丧礼外，支持陈尘最大的动力就是他要让黄斌后悔，要为自己的母亲讨回一句道歉。这些年的国外，对陈尘而言异常寒冷，人情的淡漠和与亲情的割舍让母亲吃尽苦头。而对于黄丽茹，早已成了母亲心里的一块心病，一道不能触碰的伤口，轻轻一碰便疼得痛不欲生。记得年少时，在海外的房子里，陈尘曾经问过自己的母亲，既然如此痛苦，为何不选择离婚让彼此都得以解脱，但是母亲却始终摇摇头，告诉陈尘，这段婚姻如今早已不再是单纯的婚姻这么简单，它关系着黄丽茹与陈尘的前途，作为两个孩子的母亲，她不愿意将属于自己孩子的一切都拱手让给他人，纵使自己的孩子不在意，她也不愿意放手，因为这是她最后的一点体面与坚持。
那时尚且年少，陈尘并不理解母亲的用心良苦，而当他待在鹏城的这段日子，他亲眼看着钱俊英为钱峰所做的一切，他瞬间明白了，或许这就是母亲这个词语最伟大的意义，虽然陈尘并不认可母亲的做法，但是他也变得不再像以前那般抵触。
酒店房间里，洗完澡的陈尘独自躺在床上，盯着手机相册中蒋妍殊的照片看了好久好久。直到一条微信弹窗打断了他的思绪。
“她还好吗？这些年？”消息来自黄丽茹，她虽然在心里恨过她，也怨过她，但是当她见到陈尘的那一刻，她却不知为何有点感激她，或许是感激她将陈尘照顾的很好，她虽然活得像个行尸走肉，但是至少自己的亲弟弟却有血有肉，活得健康阳光。
“并不太好，这些年她的精力大不如前，常年累月的情绪压抑，给她心理造成了很大的影响。或许这就是当初她抛下你，老天对她的惩罚吧。如果你真的想知道她究竟过得怎么样，我可以找机会让你们见面，哪怕是远远的见她一面也可以，姐。”陈尘看着发送的消息渐渐陷入沉思，他多么希望黄丽茹能在消息里告诉他好的，哪怕仅仅一个字也行。
但是事与愿违，陈尘发出去的消息就如石沉大海般，迟迟未有回应。
黄丽茹看着陈尘发过来的一字一句，渐渐眼眶变得湿润。“咚咚咚······”的敲门声将黄丽茹拉回现实，黄丽茹擦干眼角的泪花，嘴里平静地吐出：“请进！”二字。
房门缓缓打开，黄斌的身影出现在黄丽茹面前。不知是灯光的问题，还是因为黄丽茹的眼睛还未习惯黑暗的问题，黄丽茹第一次觉得自己的父亲不再那么雄伟挺拔，身上有了岁月的痕迹，着实显得有些苍老。
“爸，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黄丽茹从床上坐起身来，看着眼前的父亲说道。
“丽茹，你实话告诉爸爸，这些年你觉得委屈吗？从小没有妈妈在身边。”
面对黄斌的问题，黄丽茹愣了十秒，看着黄斌恳切的目光，黄丽茹略作思考回答道：“没有，我相信她当年离开自有自己的考量，在我跟弟弟间，她选择弟弟也自是有她的原因。而我现在早已不在乎这些，我只想帮爸爸打理好公司，处理好接下来的项目，其他的既与我无关，也不值得我浪费心力。”黄丽茹说这些话时，黄斌从黄丽茹的脸上感受到了冰冷，一股直击人心魄的冷。
“可是······好了太晚了，你赶紧睡吧。”黄斌本想再说点什么，但是话到嘴边却无法开口，只好硬生生地被咽了回去，然后起身帮黄丽茹掩好被角，关闭屋内最后一盏台灯，轻声出了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