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我的母亲叫王汝越
有时,我跟人聊天,喜欢说,我们家老王。偶尔也说,我们王婆婆。
老王时常提,王婆婆偶尔提。在我看来,王婆婆,是父亲给母亲特别的爱称。父亲在世时,一向愿意让着母亲,宠着母亲。跟所有在婚姻里被宠的女性一样,我们老王时有骄横跋扈的表现。但仅限于对待父亲。
当然,对邻里亲善的母亲,对待我们四个子女时,又是另一番模样。因为父亲从来佛系(不过我的哥哥们可能并不这么觉得),于是,唱黑脸的角色,落到母亲头上。母亲容易对我翻脸,几句话不投机,就作势要暴揍。一般还没有揍过来,父亲就出现了。替我挨几下,然后笑嘻嘻地安抚他的王婆婆,末了拉着我逃离。
父亲愿意用大量的时间,大量的语言,讲着古今中外的故事,来感化我们,教育我们。
父亲在的那些年,我的眼里只有父亲,看不到我们老王的付出。父亲去世前,病榻之上,跟我聊了很多关于老王的过去,她年幼时的悲凉,年轻时的不如意。中年之后,她患上了孤独症。她怕黑,怕一个人独处。这些,我们这些子女,街坊邻居,都无从察觉,唯有关爱着她的父亲知道。
纵使我无比揪心痛苦,也没能留住父亲。于07年春节,父亲永远地离开。
其后很长一段时间,我在放任我的悲伤,在艰难地用不为人知的毅力自愈着自己因父亲去世落下的抑郁症。
其实,我跟我们老王,是同一种人。习惯把自己好的一面展现给大家,然后在黑暗中,独自舔舐伤口。
这期间,老王悲伤过度,逐渐不太记事。往返医院很多次,得出的结果是:老年痴呆……
我听嫂子说了之后,难过了很久很久。
父亲去世后,母亲一直跟大哥住。大哥常年在外奔波,天南海北,嫂子也打理着本地的一些生意,鲜少有时间陪着母亲。于是,家里特地请了一个保姆,照顾母亲饮食起居。当然,更多的,是能陪她说说话。
保姆换了一茬又一茬,都有一个共同的原因不肯做下去,就是,她们得晚上陪着母亲睡觉。
那时候,母亲的老年痴呆症状尚轻,孤独症,抑郁症特别明显。好多次,她独自在阳台上发呆。嫂子怕她出事,打电话让我去开解她。
我带她爬了一次马鞍山,彼时,马鞍山还没有修出如今的那些环山路。我俩爬累了,却看得出来,母亲是开心的。歇息的时候,还没轮到我问,她已经肯说,她说:“你放心,我不会自杀。我是活得很痛苦,但死,我更痛苦。我往楼下一跳,我解脱了,但你们呢,你跟你哥哥怎么活?外人一定很多猜测,误会是你们不孝顺,是你们苛待我。我不能让你们这样活完后半生。”我泪如泉涌,背过身去抽搐。
回身,我们老王看着远处,目光温柔安详。
有三年多的时间,老王不认识我了。偶然几次,她会看我突然出现,惊喜万分,说:“哎,那是我的华儿。”但陪她坐一会儿,她又糊涂了。开始喊我“姐姐”。
我并不介意跟老王当“姐姐”,甚至,我们的角色可以互换。当我哄着她换衣服,哄着她洗澡,哄着她剪头发的时候,我是拿她当女儿在宠的。
有一次,刷抖音的时候,看到宣传电影《你好,李焕英》的视频。后面很多留言,大都是写着我的母亲是谁。我也留言了。
我很慎重写上:我的母亲,她叫王汝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