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土狗变活人
这是胡广之第二次面对死亡。
第一次是自己养的烂尾小锦鲤，他那是他很小，不知道什么是死亡。
死就是不会动了。
这是他一贯的理解。
那如果动起来是不是就会活过来。
于是当他发现玻璃鱼缸里的烂尾鱼翻肚皮时，他的第一反应是拿自己的铅笔把鱼身拨回去。
没有用。
拿铅笔拨动时针，时间还是会继续走。
铅笔卡进时针缝隙，时间无视继续流逝。
于是无论拨了多少次，那条烂尾鱼都会再次把肚子翻过来。
那是胡广之第一次哭得那么伤心，和玩具坏掉不一样，他的眼泪一直流，手却一直捧着鱼缸不放开。
此刻，胡广之抱着自己的小狗，感觉它的心脏跳动频率像是奥特曼的提示灯，一闪一闪，不一会儿就灭了，能量没了，身体就凉了。
笑笑的最后一滴眼泪滴到胡广之衣服上时，已经没了呼吸，它的嘴巴歪着，真像是还在笑着。
灵魂再一次飘出身体时，笑笑以及熟悉了这种感觉，它越飘越高，终于胡广之变成了一个小黑点，再之后就看不见了。
笑笑飘到了云层上，看到了从刚刚开始就不做声的神龙祖宗。
“神龙祖宗，我决定了。”
青龙背着身，声音闷闷地问：“决定什么？”
“我要再回到胡广之的身边，不能投胎也没关系。”
青龙转身，一双龙眼红彤彤的，竟像是哭过一样。
“神龙祖宗，你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太感动了呜呜呜……”
“……”
“所以你要放弃投胎的机会？”
“嗯！”
青龙望天。
“好吧，这是你自己的选择。”
青龙往下飘去：“跟我来。”
青龙沉睡数百年，再醒过来时，人间已经大变样。
半个月前，青龙化作人身，融入人群中，又在充满新鲜的人间闲逛。
当他手里拿着个冰激凌路过一栋建筑之下时，听到了比风铃声还要美妙的歌声，欢快自在，像只振翅在天空飞翔的小鸟，不受束缚。
于是青龙循声找到了那道歌声传出来的地方，是一间病房，病房门外围着一群人，都在侧耳听着病房里的歌声。
他身高腿长，站在病房外，穿过众人的头顶，把病房里的情况一览无余。
一个光头女孩站在病床前，面对一众病房“歌迷”，放声歌唱，开朗活泼得不像个病人。
一曲完毕，众人鼓掌，青龙也跟着鼓掌，或许是因为声音太吵闹，护士前来赶人。
“都回去都回去，病人需要休息。”
于是住院的探病的路过的纷纷走开，只留青龙还站在门口。
护士感到奇怪地看着这个面生的人，青龙微笑：“请问这个病房的小姑娘是得了什么病？”
“病人的隐私我们不方便说，你是她什么人？”
“我是她叔叔。”
“我可从没听过她有什么叔叔。”
“呃……”
“你快走吧，病人需要休息了。”
青龙走出医院，又在步行街逛了一圈，当他手里拿着关东煮回到医院门口时，已经临近深夜。
他把关东煮杯子扔进垃圾桶，找了处隐蔽的地方，隐去了身形。
与白日见过的明亮开朗不同，女孩的梦境空茫又灰暗，头顶是灰色的天空，脚下是一片灰色的大海，女孩在大海中央，安静地被吞没。
青龙叹气，变出一个小船，飘在灰暗的大海之上。
他驱使着小船，接近女孩，冲被淹得只剩一双眼睛的女孩伸出手……
女孩坐在船的另一边，和青龙面对面，在大海之上飘荡。
“你是谁？”
“我是个神仙。”
“那你能实现我的愿望吗？”
“不能。”
“为什么？你不是神仙吗？”
“呃……不如你告诉我你的愿望是什么？”
“我希望我能一直陪在我爸妈和大哥身边，”女孩看向身侧的大海，大海尽头的天空处，出现了一对中年男女。
“从我生病以来，他们就一直很难过，虽然医生没告诉我，可是我知道，我快要死了，我还没有为他们做些什么，就要死了。”
“我每天装作开心的样子，陪他们说笑吵闹，可每次每次，他们都似乎更难过了。”
“我不知道怎么办，我无法阻止死亡，无法控制时间，我拼命挣扎，不过像是个跳梁小丑。”
女孩终于抑制不住地大哭起来，大海开始掀起波浪。
有人生下来就一直健康活泼，无大病无天灾，年少时挥洒青春，迟暮时儿孙满堂。
余豆豆是少数人，恶性肿瘤让她经常和医院打交道，她的大多数生命都在医院中度过。
得病后就经常住院，病友比校友多。
人类的生老病死，青龙无处插手，只能偶尔地帮一下自己的后辈小鲤鱼们。
青龙带着自己的后辈小鲤鱼赶到病房门口时，女孩已经闭上了双眼，病床旁那对，在梦境中出现过的中年男女看着病床上的女儿，不住地哭喊着自己女儿的名字，白色的发丝从黑发之中抖出，一根一根，是挽不回的岁月。
青龙沉默地看着这一幕，直到笑笑忍不住叫了声：“神龙祖宗？”
“笑笑，记住，旁边那是你以后的父母，你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拥抱他们。”
“去吧，笑笑。”
与之前不同，灵魂融入身体的过程变得疼痛难忍，是直击灵魂的苦痛。
在笑笑的意识消失之前，最后听到的是青龙缥缈如烟的一句话：“帮鱼帮到底，一朝为狗一朝成人，这下足够你陪着那个胡广之白头偕老，共赴黄泉了……”
刺鼻的消毒水味，余豆豆皱着鼻头和眉毛醒来，睁开眼发现身边围着一圈穿白大褂的人。
他们大多左手拿本，右手执笔，眼睛盯着余豆豆。
窃窃私语中不断传出“医学奇迹”“不可思议”的话语。
余豆豆脑中的记忆交缠，有余豆豆的记忆，还有一条烂尾鱼的记忆和一条歪嘴巴狗的记忆。
除了余豆豆自己记忆外，其余的记忆都与一个叫胡广之的男孩有关。
她揉了揉自己的光头，一时间分不清自己究竟是余豆豆还是烂尾鱼豆豆，亦或是歪嘴巴狗笑笑，像是做了场颇为真实的梦一样。
一个医生见她醒来揉脑袋，连忙关切地问道：“余豆豆，现在感觉怎么样？有哪里不舒服吗？”
余豆豆把手从头上拿下来，看看医生，又看看他手里拿着的笔记本，摇摇头。
“感觉很好，没哪里不舒服。”
病床旁边还站着两个形容苍老的男女，正是余豆豆的父母，两人见余豆豆醒来，满脸喜悦。
出于本能一样，余豆豆转身，冲旁边站着只顾哭的中年男女张开双臂。
“爸！妈！”
“豆豆！呜呜呜呜……”
余爸余妈扑过去和余豆豆抱在一起，三人心情激动，热泪盈眶，就差把余豆豆扯下病床一起蹦蹦跳跳了。
“咳，这个……豆豆爸爸妈妈，豆豆刚开始好转，还需要休息。”
“哦哦，对，好。”
余爸余妈缓过神，双双擦了擦眼泪，余爸又摸了把自己女儿的光头。
“豆豆情况好转，但还需要在医院里观察一段时间，待确定没什么问题之后，就可以出院了。”
“太好了！”
余家老二余豆豆打小生病，学校也从偶尔去变成了直接不去，她的爸妈每次看她都像在看一个自己将死的孩子，好像余豆豆半只脚已经踏进了黄土，她自己也把每天都当做最后一天过。
所以她除了偶尔难过之外，每天都过得肆意快活，从不学习。
打趣逗乐看剧追星刷微博样样行，一看书就困。
这下可好，余豆豆跟着余爸余妈回家，坐在后座上听了半天，发现自己康复之后面对的第一件事不是去哪里潇洒一阵，而是怎么补上落下的课业。
现实，太现实了。
“要不报个补习班吧，”余妈挠挠头：“这家伙要补的可多了。”
“那就直接请个家教呗。”余爸开着车听着《穷开心》很是开心。
余豆豆想起了梦中胡广之那个每天学习的苦逼小孩。
“要我说，这刚生完病学什么学，就要出去浪一阵。”
“是吧，豆豆。”
余家老大余乐乐一边揉着余豆豆刚长出一点头发的脑袋一边说。
余豆豆转头看着自己大哥，点头如捣蒜。
今天是余豆豆出院的日子，余家老大余乐乐从大学里请了假可劲往回赶，才赶上接余豆豆出院。
一进医院看到活蹦乱跳的余豆豆，可把余乐乐稀罕坏了，这是时隔多年，余乐乐许久未见到的活泼的妹妹。
余乐乐坐在后座上拍着余豆豆的脑袋，笑得宠溺。
幸福的一家四口，青龙在高处看着余豆豆一家，觉得自己间接实现了死前余豆豆的愿望，也算是一箭双雕，美事一桩。
青龙向高空飞去，一闪身，消失在白云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