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自从进入这家医院，接二连三的不顺意事接踵而至，让王如风的心情无法舒畅。本想老实本分地完成工作，却每每遭遇不测，困惑与疑虑并交。他学会隐忍，将自己的遭遇向意中人周静静倾诉，而她总是莞尔一笑。仿佛在周静静内心只有“美好”存在，“奸诈”“野蛮”“暴力”这样的词语从未出现在她的世界里。
“你应该学会怀抱一颗宽容和感恩的心去仰望天空，你的世界将会充满美好。”周静静总是用这句话，让他怒不可遏的怨气消逝得无影无踪。王如风沉醉于周静静反复劝导的幸福中，也慢慢学会用一颗宽容的心去善待周边的患者。他觉得自己的隐忍一定会帮助自己渡过难关，更何况自己是医生，必须学会倾听和包容。他忙完活，总是溜到病房和患者谈心，帮护士去打针输液，和护工小刘拉家常。对于这样通情达理又拥有慈悲心怀的医生，患者总是报以微笑。这也让他乐此不疲。
他的努力终于得到回报。当办公楼助理员拿着正式录用合同让他填写时，王如风两眼发光，才敢露出怡然自得的神态。他终于成了这家医院骨科的正式医生，成了这个科室的一分子。王如风把合同书拿在手里，故意在周静静面前晃动。他笑容可掬，眼睛明亮。高兴的不止他本人，一旁的周静静早就咧开嘴巴，竖起大拇指。他的好哥们段一辰也吵闹着要王如风请客吃涮羊肉。护士长也替他高兴，招呼来一大群护士，冲着王如风打开嗓门：
“喂，新来的，拿了第一个月工资，请客喝咖啡。”
大家都争相向他道贺。王如风拗不过一群护士，从口袋里捏出一叠皱巴巴的钞票，数了又数，将钞票在护士面前来回掂量，然后故意扬起头说：
“今天是我王如风的大喜日子，在座各位每人一杯星巴克咖啡。”
此时的他有点得意忘形，高傲自大。这份正式合同书虽说有些姗姗来迟，至少此刻是真实握在他的手中。他如获珍宝。下个月起他的工资将明显增加，另外他将和其他医生一起分享科室奖金。
王如风和护士周静静关系不一般，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在两人的言语和打情骂俏的动作上也能看出端倪。当然，30多岁的护士长也早有耳闻。只是两人白天在自己面前故作正经，工作中看不出破绽，没理由去责骂手下护士，更何况男欢女爱也是年轻人需要历经的过程。尽管医院三令五申强调不能在同一科室谈恋爱，但没有确凿证据前谁也说不清两人的关系，也只能听之任之。
王如风发现周静静时常和自己搭讪，也露出自得的神态。他觉得自己在周静静心里有了位置，即便不浓烈，在和她的对话中也能感受到两人间的深情厚爱。他心潮涌动，期待有一天周静静会亲口对自己说“我爱你”。他掌握了周静静的值班规律：白班、大夜班、小夜班、休息。他时常默默念叨着，心里盘算着。每个大夜班早晨周静静都能吃上王如风带来的爱心早餐：香浓核桃仁芝士面包，表面覆盖一层厚厚的奶油。
他和周静静两人每天遇见了挤眉弄眼，各自升起一份柔情。心中有爱的暖阳，这一天短暂却充满温情。即便转身回眸一笑，也让人回味那挥之不去的温馨画面。
年底将至，一年一度的茶话会和文艺会演在医院会堂举行。具有音乐天赋的王如风被科室推选到医院舞台上。他将用吉他弹唱拿手歌曲《一路上有你》，携手周静静和李玲共同完成这首歌曲。正如医学院的篮球运动，他将不遗余力参与到这场看似无关紧要的晚会中，要为这个科室赢得荣誉。舞台下黑压压的人群将整个会场塞得密不透风。人们抱头勾颈，相互絮叨一年得失。各科室、各部门工作人员相互嘘寒问暖，阿谀奉承的话语不绝于耳。当一口官腔的领导将各种奖项依次颁发出去后，舞台变得空旷起来。
舞台下每个人将目光紧盯舞台，期待一场大戏上演。他们难得在春节前得到消遣，留下值班人员，享受着这短暂的轻快的时光。音乐声突然响起，简直要把会堂地板掀开。激光灯下一段现代开场舞将人们带进快乐高潮。看着身边熟悉的面孔脱下工作服，穿上时尚漂亮的服装出现在身边，人们更是欢呼雀跃，掌声不断。
很快轮到了骨科节目表演。当身着燕尾服，打着蝴蝶结的王如风拿上吉他优雅地上场，会场再次骚动起来。掌声和胡乱敲击声从另一个角落传出，那群人正是骨科的同事。他们翘首以待，希望王如风标新立异的表演能为这个集体赢得荣誉。段一辰鼓起腮帮，带头吹起口哨。他希望自己特有的声音击穿所有噪声，抵达哥们王如风的耳膜，为他加油助威。
吉他清脆的弦乐响起，会场恢复安静。王如风弹起了吉他，原本握着手术刀的手指在吉他弦丝上快速来回跳动，动作轻快有力。在高高竖起的话筒前，他唱起了那首熟悉的歌：
你知道吗
爱你并不容易
还需要很多勇气
是天意吗
好多话说不出去
就是怕你负担不起
你相信吗
这一生遇见你
是上辈子我欠你的
是天意吧
让我爱上你
才又让你离我而去
……
王如风深情地弹唱这首情歌。他眼睛半开半合，身体里每块骨骼肌都在跟着旋律颤动。他要将最好的才艺展现给同事，也将对美小护的爱恋揉进歌声。在全院同事面前，他迫切表露出自己心声。他忘我地演唱，似乎忘记了这首歌还有伴舞。当王如风睁开眼睛，从眼缝中看到护士周静静和李玲正在面前翩翩起舞。镁光灯照射下两人浓墨涂染眉目，面颊淡抹粉脂。一身白色轻纱的周静静，扭动着曼妙的身姿，正在演绎一位待嫁新娘。当王如风触及周静静目光时，两人心头都能感到电光火石般颤动。他胆怯，她羞涩，将这场情景音乐剧演绎得惟妙惟肖。舞台中央，王如风多想放下手中的吉他，捧起她的脸颊，献上热吻，为周静静戴上一枚沉甸甸的求婚戒指。可一切只是眼前的幻境，曲终人散，两人又回到了科室患者身边。
这次文艺会演骨科节目获得一等奖。人们聚在一起津津乐道这台晚会时，也会不经意谈论到台上演员王如风和周静静，还有一起伴舞的美女护士李玲。当然，这些话更多的是一些褒扬语。
这个周末清晨，王如风约周静静一起去上海郊区大观园游玩。两人从市区乘上大巴车来到郊区大观园门口。王如风牵着周静静的手，指着不远处的门牌说：
“我们终于到了大观园，知道吗？以前电视上《红楼梦》说的就是这里的故事。”
“是吗？”周静静惊奇地问。作为上海本地人，她也是第一次知道郊区居然有这样的地方。
“只不过这里是个复制品，当然不是当年的大观园。”王如风看她一脸疑惑不解，赶忙解释。
“原来如此。”她噘起嘴巴，半信半疑后拼命点头。
两人跨过门槛，院落里景色自然雅致。古色古香的建筑精巧典雅，古松树苍翠挺拔，处处呈现一派古典之美。隆冬将至，阳光升起，湖面波光粼粼，枯萎荷叶傲立淤泥之中，寒风吹过额头让人直打寒战。周静静紧紧拉住王如风的手，依偎在他肩头取暖。关于《红楼梦》的故事，周静静更是觉得好奇又惊叹，更多疑惑积压在她脑子里。她迫切希望王如风能在这座院子里一一解释给她听。
“贾宝玉怎么会喜欢上林黛玉的呢？”
“他们的故事是什么时候的？”
“林黛玉的扮演者是谁啊？”
“据说林黛玉最后是忧郁而死，要是碰上我这个开心果，说不定能长命百岁。”
王如风耐心地回答着，他不愿意看到她脸上失望的神情。走过一段拱桥，迎面是一所院落，屋内富丽堂皇，只见殿堂上牌匾写着“怡红院”，而与之相对应的是潇湘馆。两人踏过长廊，边张望边聊天。突然间周静静大惊失色，一声惨叫。
休息天原本游人稀少，突如其来的叫声吓坏了王如风。他顺势搂紧周静静，赶忙问清原因。周静静被吓得花容失色，一个劲向后退缩。她指着窗户畏畏缩缩地说：
“你快看看，你快看看，那是什么？”
王如风被她的一惊一乍弄得大脑一时嗡嗡作响，又不得不装作镇定，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房间内摆设。几张中式桌椅，梁柱上黄红相间的油漆将整个房间勾画得雍容华贵。一张雕花床上，铺满锦绣被褥，被子一端探出一个人头，发髻上插满镂空闪光饰品。原来那里躺着一个人体树脂模型。
刚才还竖起汗毛的王如风用手使劲捏了捏她手指，硬邦邦的脸上展现出了微笑，“你胆子好小，你的胆子比林妹妹还小，那是假的。”
见被吓坏的周静静半天没有回应，他又重新解释一遍说：“这是林妹妹的卧室，那个人就是你的林妹妹。”
周静静确定看到的是个假人，才步履坚定握紧王如风的手将头凑过来细细观看。但她的语调里仍充满恐惧，她嘟囔着说：
“这也做得太逼真了，吓死我了。”
她用手反复拍打胸口，面容缓缓恢复原色。两人大笑起来。
“胆小鬼。”王如风扬起半边嘴角，逗她说。
“我才不是呢，我要是胆子小，才不会做护士呢。”她猛然抬起了头，脸上泛起一股倔强劲，极力反驳王如风。
冬天的公园里仍处处可见绿意，腊梅花竞相吐蕊，寒气夹杂着花蕊芬芳。园内游客稀少可数。两人靠得很近，手背都已被寒风吹得干燥。周静静握紧王如风的手漫无目的地张望，像婴儿般将头垂进他的胸怀，尽情沉浸于无尽的安心和喜悦中。而王如风摇摆她时冷时热的手，心里无比惬意，在午后阳光中享受着悠闲的两人世界。他心里萌生出爱的情愫，他渴望呵护着她，爱护着她，陪伴着她。
两人相依相偎愉快度过整整大半天时间，科室的电话搅乱了王如风的计划。原来是科室来了危重患者，刚下夜班休息的周静静被护士长叫去临时加班。虽说周静静满腹牢骚，但在患者危急关头，她也不敢置之不理，谁也不能违背科室的规定，坏了规矩。两人只能赶回医院。经过全科医护人员的全力抢救，患者最后还是闭了眼睛。
临近新春佳节，家属悲痛万分，撼动人心的哭声也让每个人感受到异样心境。无人能预料到死神何时会不约而至，关乎别人，也关乎自己。患者的死注定让其家属不得安宁，也让这些年轻护士值夜班时毫无睡意。自那以后，护士们总是觉察到走廊尽头的窗户挤进凉风。关得越严密，风声越大，总会在夜深人静时发出尖厉的号叫声。一段时间里，细微的脚步声都会让护士们竖起紧缩的毛孔，即便憋着尿液，她们也不敢跨过幽长的走廊去旁边厕所。黑暗中总觉得有一双眼睛时刻盯着她们。
病房走廊，几盏夜灯隐约照出一条通道，电子钟变换着血红色数字，每个人对恐惧的忍受已达到极限。还好王如风总在周静静值班时如期而至，陪她直至下班前五分钟。值守小夜班的周静静看着满眼血丝的王如风，突然间柔声细语地说：
“你回去吧，明天还有手术。”
“没有关系，我再陪你一会儿，你胆子那么小。”王如风站立起来活动活动筋骨后说，而后脸上露出爱的光彩。
“你真好。”
周静静的眼泪几乎滴落下来，她尽力控制，再也不敢跟他争辩。尽管她早已有了睡意，却不得不睁大眼睛。她害怕眯眼的刹那，王如风就消失了，替换成刚刚逝去而漂泊不定的亡灵。
王如风拿出纸巾帮她擦拭眼泪，苦笑着安慰她：“我已经习惯了，一会儿等你快下班我再回去。”
周静静终于恸哭起来。她用力捂住嘴巴，泪如泉涌。病区静得连咳嗽声都能穿透每道病房的门，何况是哭声。她拼命捂住嘴，不想因为哭声惊动熟睡中的患者。王如风的脸上也露出惊异之状，他也担忧自己陪护周静静会成为患者聊天的笑料，连忙拉起她走到护士站里面的输液室。周静静的两行泪珠顺着脸颊流下，将她脸上的粉脂堆积在一起。黑色睫毛膏已经被纸巾印染，留下片片黑色印迹。王如风盯着她气血涌动，脸上泛起阵阵红光。周静静哭得伤心，王如风也跟着伤心，两人蠕动嘴唇却无话可说。她呜咽的声音透出一丝悲切。见自己的劝慰并不能安抚她的情绪，王如风身体前倾，紧紧搂住了周静静。他的肩膀宽厚结实，她的腰部柔软而纤细。
荧光灯下两人泪光闪闪。王如风似乎再次看到舞台上迈着轻盈舞步的周静静。他捧起她的脑袋，她没有退缩，凝眸望他，心中荡起炽热的激情。王如风颤动着嘴唇献给周静静最深情的初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