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你敢欺负她一下试试
“后来我仔细想了想,对于你为蒋鱼打架这事,
我确实有那么一丢丢不高兴。”
——稚初
稚初念初中的时候依然是个不折不扣的问题少女,很是让人头疼。
后来她终于在父母的耳提面命下考上了高中,哪怕是全市垫底的学校,家里人敲锣打鼓,只差回乡祭祖烧高香了。
稚初对成绩什么的压根不在乎,考不考大学对她来说还没什么概念。但她对父母这种时刻将成绩挂在嘴边的行为深恶痛绝。
于是,回初中学校拿毕业证那会儿,她染了一头绿毛,大摇大摆地去参加毕业大会,言外之意是,看吧,你们这些成天吊书袋子的也没什么了不起,没谁比谁更聪明。
班主任差点没被她气得吐出一口老血。
稚初知道,其实真正让班主任痛心的罪魁祸首,压根不是她,反正她一向烂泥扶不上墙,老师们早就习惯了。但是,站在她边上的倪亦之就不一样了,学校一直将他作为重点培养对象,以他的成绩上个市重点高中半点问题没有,弄不好还能拿个状元回来。
可偏偏,他发挥失利,竟然沦落到跟她念同一所高中。
稚初心里知道,他一定是故意的,否则,为什么好巧不巧的,他俩的分数都相差无几,用她妈妈的话讲,是葫芦藤上结南瓜,不可能的事。
稚初瞅了眼边上的男生。
他垂着头,盯着手里的漫画书,对周遭的环境充耳不闻,好像书里有什么绝世宝贝似的。阳光斜斜地打在他的头顶,他发色偏黄,竟然有种朦胧的不真实感。她的目光直直地从他的耳朵滑到他的嘴唇,那嘴唇薄薄一片,带着自然的红色。
随着他翻书的动静,稚初移开视线。
也是奇怪,炎炎烈日,蝉声聒噪,所有人都瘫软着身子,后排的同学甚至都蹲下了,找一片阴凉。唯独他,长身玉立,保持着良好的站姿,像蒸腾的湖面涌入的一抷凉爽清泉,有那么一点点与众不同。
稚初心里想,他是从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看的呢?
她突然扬起嘴角,冒出个坏坏的念头:这是不是意味着,以后会有不少女生蜂拥而至,为他大献殷勤,买买买送送送……啧啧,那她们的零食岂不是又要落到本仙手上?
这么一想,高中生活似乎还过得去了。
她嘟着嘴思索了会儿,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过来,将她滑向右肩的衬衣领口往上扯了扯。
稚初往右看,发现新买的衬衣太宽松,再加上她正歪向右侧,衣服滑下来,粉色内衣肩带若隐若现。
她惊慌失措,裹好肩膀,去看手的主人。
见到是倪亦之,她稍稍放心了些。
他的注意力还在书上,眼睛都没朝她这边抬。
还好,不然她多少会有些不自在。
校长发言结束,大家象征性地鼓掌,在窸窸窣窣的掌声里,没人发现少年烧红的耳根。
转眼,高中开学。
校园里,敢公开跟老师叫板的稚初,名头很快传了出去。与此同时,讨论的话题里,另一半是关于倪亦之。
有人说,他是因为数学考试整整一面答题卡没填,所以才沦落到跟稚初一所学校。
说这句话的人是跟稚初一个大院的死党谢宇驰,外号“池子”,稚初用一包可比克将他轻松收买,撬开了他的嘴巴。至于“答题卡没填”背后的原因谁也不清楚,稚初心想也是,倪亦之本来就是寡言少语的人,谢宇驰能知道这些,已经很难得了。
稚初为这个发小操碎了心。
但她的心只为他碎几天。她这个人一向没什么耐心。
家门口公交站的广告更换得频繁,每次路过的时候,稚初都会在心里想,要是哪天周杰伦的脸能挂在这上面就好了,她一定每天都来看一次。后来转念想想,禹城这座小庙,怎么可能容得下她心里的神,直到有一天,广告栏上真的出现了周杰伦的海报。
看到这一幕的稚初险些一个踉跄:“闻歌,你扶着我点,我不相信这是真的。”
闻歌笑:“能不能收收你的口水?”
倪亦之斜挎着书包从她俩身边路过,被稚初一把抓住。
“倪亦之,我老大要在禹城开演唱会了。”
倪亦之掀了掀眼皮:“知道了。”
路过她身边时,他提醒:“我听谢宇驰说,早自习你们班主任要查岗,别玩了。”
女生光顾着花痴,哪还能听到他在说话。
开往学校的公交车摇摇晃晃地驶到站台,倪亦之瞥了眼还在说话的女生,提了提书包带子,抬步走了上去,刷了卡。
司机见没人再上,正欲关车门,被他叫住:“不好意思,后面还有人,麻烦您按下喇叭吧。”
他的目光紧盯着站台边的人。
听到鸣笛声,稚初惊醒,不敢再逗留,挽着闻歌往公交车的方向跑来。
倪亦之松了口气,俯下身跟司机说了声谢谢,重新戴上耳机往最后一排走去。
早课踩点进教室。
教室在三楼,稚初爬得一身汗,拿着本英语书扇了半天,也不解热。教室里倒有四台电风扇,但稚初坐得远,根本吹不到。前排递过来一个手拿式电风扇,稚初欣喜万分,一抬眼,谢宇驰正傻乎乎地冲着她笑。
稚初在朗朗读书声里感叹:“这可真是雪中送炭啊。”
闻歌扶额:“我怎么听你用个成语,感觉更热了呢。”
“你就是嫉妒我上次周考语文比你多了五分。”稚初笑,“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放心,你跟我坐一桌,我会罩着你的。”
“等年级排名出来的时候有你哭的。”
闻歌说得不对,她稚初什么时候为学习苦恼过。不过,她心里有个小算盘,要是这次摸底考成绩不错,是不是能找爸妈多要点零花钱。可是考个好分数对她来说难度过大,还不如去外面做个兼职来钱快。
她咬着笔头在纸上画了几笔,一直思考到数学课上。
临近正午,教室里更添了几分燥热。
数学老师李威撸起袖子,转身在黑板上写知识点,烟灰色衬衫后背已经汗湿。
“相同类型的题我已经讲过两遍,但还是有不少同学出错,现在清楚了没有?”他扯着嘶哑的嗓子大声说话,尽量让后面的同学听清。
底下有稀稀落落的回答声。
李威不耐烦地扫视一眼,不干正事的还是以前那几个老油条。他将三角尺往讲台上一扔,“轰隆”的声音让学生睡意全无,他们赶紧端正身子坐好。
唯有最后一排靠窗户边的学生依然我行我素。
他憋着火气看过去。
稚初还没发现危险的存在,前排有字条传到她手上。
——帮主,杰大什么时候才能跟女主在一起啊?你这文断更三天了,卡在关键处,挠得我们心痒痒,都在等着传阅呢。
作为周杰伦同人帮的帮主,稚初迅速将字条收好,面带笑意地将笔记本从书包里拿出来,正欲翻阅。
这时,一只手从走道那边伸过来,笔记本被拿走。
她顺着那只手往上看,对上一张怒气冲冲的脸。
此时李威正怒视着她,将笔记本翻了翻:“你在我的课上玩得挺欢啊。”
稚初摆手:“都是老师您讲课讲得好,给我们营造了一个轻松的学习环境。”
“你放屁。”
稚初低下头不敢说话了。
“我刚刚讲的公式你记住没有?”
稚初头埋得更低:“我下次会记住的。”
李威被气个半死:“上课时间不干正事,写的这是些什么鬼东西,‘她单薄着衣衫,依偎在他的怀里轻轻颤抖,理智和欲望反复纠缠,她只能任由他拥吻’。”
前桌的同学们纷纷扭过头,意味深长地看着稚初。
稚初的脸一红,打断他的朗诵:“老师,这是我的隐私,您这是在侵犯我的权利。”
“权利是吧?你用着家里的钱,父母辛辛苦苦供你读书,就为你在学校干这些事?看看这些贴画,还学着给我追星是吧?”
“老师。”稚初想着要怎么抑制住他的怒火,头扭向别处,语气真挚,“我有事,我们去外面谈吧。”
“稚初!”李威火冒三丈,“好,你就当着全班同学的面,给我掰扯掰扯,我看你说出什么花样来。”
“确定让我当众说吗?”稚初眼睛里带着些许茫然。
“给我说!”
她顿了一下,挠挠头,小声道:“您裤子拉链开了。”
李威一怔,视线向下。他内心一慌,但面上得保持镇静。
“这课没法儿上了。”他的脸红一阵白一阵,指着面前故作乖乖女的学生,“你,明天给我请家长过来,我们来好好谈谈你的前途问题。剩下的时间,大家自习。”
教室门被甩得轰隆作响。
同学们都没憋住,笑得直不起腰来。
稚初哀号一声瘫在课桌上,浑身无力。
闻歌凑过去:“欸,你这是第五次顶撞数学老师了。”
稚初欲哭无泪,伸出手指比了个数:“外加第四次请家长。”
“你是有无数次作战经验的人,怕什么。走吧,马上到饭点了,去食堂转一圈,没有一顿午餐解决不了的问题。”
闻歌刚说完,下课铃响,她驮着有气无力的稚初,跟着就餐大部队往食堂行进。
十三中的食堂在全市的学校里都很有名,尤其是酱猪肘子,但很显然,稚初没有往日的兴头。她握着勺子将餐盘里饭铲过来铲过去,最后扔到一边,抱着手臂唉声叹气。
“你到底怎么了?今天打的菜这么素?”闻歌端着盘子靠着她坐下。
稚初哼了一声:“你现在每多吃一个酱肘子,每多喝一瓶果汁,杰大的演唱会就得往后坐一排。”
“你魔怔了?”
“闻歌。”
“干吗?”
稚初往食堂窗口一指:“那女生是谁啊,恨不得挂倪亦之身上了。”
闻歌扭头,见倪亦之身边并肩站着一个女生,两人挨得还挺近。
“蒋鱼啊,他俩都是学生会的。”闻歌察觉稚初的语气有点不对劲,笑道,“咋了,吃醋了?”
稚初将闻歌的手一甩:“吃你的饭吧。”
她支着下巴,给倪亦之发短信,对方没回。
嘁,嘚瑟。
他侧向这边站着,校服袖子卷起来,头发像是刚洗过,没有擦干,发梢还在滴水,看起来是刚运动过的样子,整个人热气腾腾的。他跟蒋鱼走在一起,说说笑笑。
稚初再一次捡起勺子,不经意地问闻歌:“那你说说,我跟那个女生比谁好看点?”
“她。”闻歌没有犹豫。
“说具体点。”
“她……身材好点吧。”闻歌稍微委婉了些。
稚初低头看了下自己还没发育的胸部,吞了下口水:“谁说女生平胸没有好处的。”
“比如?”闻歌停下吃饭,盯着她。
稚初脑子飞速运转:“能在向人保证的时候,把胸膛拍得啪啪作响。”边说边做着动作,用力过猛,差点别把自己擂吐血。
闻歌在一边笑得脑门疼。
倪亦之端着盘子坐过来,稚初僵着脸看过去,那个女生没来,算她识趣。
“你们在笑什么?”男生的声音低沉又慵懒。
“稚初说……”
闻歌还在笑,稚初瞪了她一眼,两人埋头吃饭,再不发出声音。
倪亦之坐下来,将餐盘里的糖醋排骨尽数舀进稚初的盘里,漫不经心地问:“我听说,你又被请家长了?”
稚初“唔”了声。
倪亦之想了好久安慰的话,到了嘴边,转成了:“活该。”
稚初噌地站起来,气呼呼地说:“倪亦之你别以为你在学校找了新朋友,就跑这儿来欺负我。你怎么这么忘恩负义呢,别忘了我们住一个大院,低头不见抬头见的。”
新朋友?什么跟什么?
“咋呼什么。”倪亦之勾勾手指,“坐着。”
稚初瞬间软下来:“干吗?”
看她那舔狗的模样,倪亦之想笑话她几句,又怕把人气着了当场走了,只得耐心些:“你写份五千字的检讨,我替你交上去。”
“凭什么?”
“那你就等着被你妈爆揍吧。”倪亦之摊了摊手,“我管不了了。”
“可五千字也太多了,两千?”
“……”
“三千字,最多了,不然这生意谈不拢。”
倪亦之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稚初卖惨:“我晚上答应舅舅给他看店,店里人又杂,灯又暗,我念了一天的书,眼睛疼得厉害,还得写检讨。”她眨了眨眼。
僵持了会儿,倪亦之揉了揉额头:“算了,我替你写吧,你别再闯祸了。”
稚初“啧”了声:“大气,皇恩浩荡。那个你把字尽量写得难看点,别暴露了。”她凑过去看他的眼睛,玩心大起,双手捧着他那张俊脸,挤得他五官扭曲,随后发出一声感叹,“倪亦之,你真难看。”
倪亦之失了耐心:“你把饭吃完,下午体育课还要不要上了?”
坐一边的闻歌见怪不怪,作为旁观者,她从跟他俩认识那天起,就知道,倪亦之是个冷到骨子里的人,且只对一人上心,虽然那个人并没感觉。
吃完饭,两个女生先走一步去餐具区。
闻歌捅了捅稚初的手肘:“全年级估计也只有你一个人会说倪亦之难看,稚初,我看你是飘了。”
稚初不以为意:“他在你们面前装三好少年,在我这儿他永远是那个会尿裤子的猪头。再加上那个臭脾气,他这辈子都找不到女朋友吧。”
两人扭头往后看了看。
倪亦之对面的位置,她们前脚走后脚就被其他女生占去。稚初咋舌:“大家眼睛都瞎了吗?”
闻歌腹诽,我看是你瞎了。
闪瞎人眼的少年从食堂出来,被班上的几个男同学围住,其中一人问:“倪亦之,刚刚坐你旁边的人是谁啊?”
倪亦之没理他。
那人锲而不舍:“长得挺可爱的,哪个班的?”
倪亦之这才有了反应,侧头睥睨他一眼:“有事?”
“欸,你跟她熟吗?”
“邻居。”
那人“哦”了一声:“那我可不可以请你帮忙追她啊?”
倪亦之停下脚步,眼睫动了动,认真地瞧了他片刻,生硬地挤出几个字:“你可以试试。”
大概是被倪亦之眼底的寒意镇住了,那个男生噤了声,等倪亦之走远,他才跟边上的人说:“他是不是在生气,这有什么可生气的。”
稚初翘了晚自习。像她这样的差生,早就被老师放弃了,只要不闹出大动静,不打扰其他同学学习,老师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所以她脱身得很轻松。
便利店关门是晚上九点钟,稚初走出便利店。第二节自习课还未下课,稚初思考着现在回家肯定要被爸妈骂个狗血淋头,于是她决定回学校,她的笔记本还被扣在“大魔头”数学老师那儿呢。
一时半会儿肯定拿不回来,于是她想了个最简单的办法,夜闯办公室把笔记本“拿”回来。反正,也不是第一回了。她在路上用手机跟闻歌和谢宇驰商讨了下战术,等过去时,他俩已经到了。
谢宇驰顺手从口袋里拿出三个黑色塑料袋,在两个女生眼前亮了亮,暗戳戳地说:“要不要套头上,保险。”
稚初无语。闻歌也觉得好笑,给了谢宇驰两肘子:“谢宇驰,你以为我们是在演电视剧啊。”
“要是被年级主任抓到了,咱们就翘辫子了。”谢宇驰说。
“你要是没胆子,赶紧走,别耽误我们。”闻歌不耐烦了。
闻歌跟谢宇驰沟通个没完,稚初扶了下眼镜,目不转睛地盯着空荡荡的走廊。老师们都去上课了,办公室里一片漆黑。
她分配任务:“池子你去挡住摄像头,闻歌你负责望风,有动静叫我。”
“怎么挡啊……”谢宇驰话还没说完,稚初已经走过去了,他只得撕开塑料袋,小短腿努力往上跳期望挡住摄像头。
闻歌在一边见了这一幕,笑得直不起腰来。
稚初推开办公室的大门,径直去找数学老师的办公桌。
她翻了三四个抽屉,终于在一个文件夹下面找到了自己的笔记本。
拿到战利品,她蹑手蹑脚正欲出门,突然,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
有点像猫爪子撕口袋的刺啦声。
稚初回头,见房间最右侧的角落里站着一个黑影。她后退两步,刚张开嘴,那黑影三步两步地冲到她面前,捂住她的嘴。
“喊什么,不要命了。”一道男声刺破耳膜。
稚初挣扎,再挣扎。
“你答应不叫了,我就放开你。”男生警告。
稚初鼻子被对方捂住,气都喘不过来,脸色涨红,点了点头。
只等那只大手松开,她便奋力往门口跑,刚出了办公室门,她右脚还没迈出去就被一只长腿伸过来绊住,她一个踉跄,侧身去看拦她的那个男生,重心不稳,向后倒去。
男生没料到自己使出的力气这么大,想抓着她,却提前被她抓住肩膀。
两人摔了个狗吃屎,且姿势怪异。
“这姿势够暧昧的啊。”谢宇驰在不远处观赏到这一幕,不由得感慨。
“你幸灾乐祸个什么鬼,快去扶她起来。”闻歌正欲过去,见拐角处有手电筒光一闪,低呼了句,“糟糕。”情急之下,她只得扯着谢宇驰往另一头跑去,一边祈祷稚初自求多福。
“你松开。”稚初摔得不轻。
男生甩给她一个白眼:“我倒是想,新买的衣服都被你抓破了,你属猪的啊,胖成这样。”
“你……”稚初气得想捶他几拳。
这时,一个中年男人将手电筒光往这边一照,粗着嗓子喊:“谁在那儿?”
稚初被光刺得睁不开眼睛。
这个熟悉的声音她自然认得的,教导主任,人称“秃头”。
稚初觉得有点倒霉,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临近晚自习放学,这两个学生暂时没有班主任认领,秃头将他们拎到教学楼一楼一厅罚站。自习课下后,一波又一波的学生从这里路过,对着这一男一女评头论足。
秃头低估了稚初脸皮厚的程度,她双手插在衣服口袋里,浑身没有半点不自在。
只是对于身边站着的那个男生,她心生怨恨,要不是他,她早就脱身了。
稚初瞪过去一眼,发现对方也在看自己。稚初神色漠然地移开视线,男生却是满面笑容。
学校里消息传得很快,倪亦之等在稚初教室门口,就听见有人说:“六班的稚初跟体育部的周子祁什么时候搞在一起的,还被教导主任抓到了。”
他背着书包匆匆下楼,远远地看见稚初歪着身子站在校训下面,两眼放空。
他放慢了下楼的脚步,就听稚初摇着手臂语气兴奋:“倪亦之,这里。”
她还真是……没心没肺。
倪亦之闷着目光穿过稚初的脑勺去看穿着蓝色运动服的男生。周子祁,高二年级体育部的。他之前见过周子祁一次,是因为体育节的事,蒋鱼介绍的。
男生感应到他的目光,两人对视片刻。
此刻,倪亦之被屏蔽在他俩的世界之外。
他有种奇怪的感觉,周子祁跟稚初,是同一类人。
而这个想法,让他心里有些不爽。
他生着闷气,无视稚初的热情,往大厅外面走去。
周子祁呵呵笑:“能别装智障儿童欢乐多吗,人家都不带搭理你的。”
稚初回怼:“要你管。”
看倪亦之那个样子,可能是真生自己气了,她低着头绞了绞衣袖。
过了半个小时,秃头还没有回来的意思,估计早就把他俩忘了。
周子祁打算走了,稚初也跟出去,发现倪亦之正等在外面,她小跑着过去,讨好道:“原来你没走啊。”
“下次你要是再偷溜进办公室偷东西,就等着一个人回家。”
“知道了,知道了。”
倪亦之拿过她的书包拎在手里,瞥了眼跟在她身后的男生,语气晦闷:“以后少跟不相干的人待在一块。”
“嗯。”稚初仰着头看他,“饿了。”
他声音软下来:“晚饭呢?你中午也吃得不多。”
“还没吃。”
倪亦之取下书包,从里面翻出一瓶养乐多,插上吸管递过去:“专门给你留的。”
稚初嘿嘿傻笑。
周子祁见不得这两人举止亲昵,他摸了摸鼻子,身子倾向稚初,故作面目狰狞:“小姑娘告诉我,你刚刚去办公室偷偷摸摸干什么,你要是不说,我哪天找个机会把你脸画花。”
稚初倒也没怕,皱着眉看他。
倪亦之伸出手臂挡住他,将稚初拉在自己身后,语气沉得像口深井,眼中俱是警告:“你敢欺负她一下试试。”
周子祁怔住,撇撇嘴:“真没意思,我就是吓唬吓唬她,你这么紧张干什么。”
稚初扯了扯倪亦之的衣袖:“我们走吧。”扭头对着周子祁做了个呕吐的表情。
倪亦之一路上都不跟稚初说话。
表面上他跟往常一样寒脸冷眼,但他一恼火就会走得很快。
稚初知道也许是她成天惹祸惹他不快,跟上他的频率走在后面。她后脚跟因为之前摔在地上可能擦破了皮,走起路来一阵刺痛。她放慢了脚步之后,一路落后他更多。
倪亦之走了十分钟,往身后一看,半个人影都没有。他心里一紧,按原路追回去,心里骂自己跟她置气干什么,恨不得扇自己两巴掌。
他在一个花坛边找到她时,她正低头不知道在揉哪里。
“受伤了?”他蹲下身。
她抬起头,安静地看了他一瞬:“我还以为你真的不理我了。”
倪亦之没回她的话,揭开她的袜口去看伤势:“把鞋脱了。”
“你不生我的气了?”稚初嗓音软软糯糯的,带着讨好,像刚出生的小猫崽,一声一声挠得人心痒痒。
他沉默了几秒,硬着喉咙:“在看到你受伤之后,我就失忆了。”
“早知道,我就装得很疼很疼了。”
稚初支着下巴,却见那张寡冷的脸刚柔和了些又重新变得严肃,小心翼翼地吞了吞口水。
伤口不算深,但面积大,一大块皮擦破了。
倪亦之怕自己手上有细菌,不敢去碰。
“鞋子先别穿了,我背你回去。”他背过身子,将稚初脱下的鞋袜抓在手里。
夏日的夜晚,吹过来的风都是热的。
十三中边上是一所职高,也到了放学时间,正是热闹的时候,时常看见一对对男女小打小闹地穿过马路。
他们站在十字路口,现在还是红灯。
稚初闲着无聊,瞅了眼身边正在互喂食物的小情侣,又迅速移回目光。她双手交叉搁在倪亦之的胸前,恶作剧一样去碰了碰他两边的肌肉,瞬间夸张道:“倪亦之,你这里怎么比我的还大?”
他脸有些红,神色不太自然:“别闹,痒。”
她贼兮兮地贴近他的耳朵:“你好像跟我不一样。”
“你再闹,信不信我把你丢出去?”
“跟我们班上的男生也不一样。”
绿灯亮起,倪亦之却没有迈步。他安静下来,有些晦闷地说:“你对别的男生也这样动手动脚?”
“没有啊,我发誓。”她伸出四根手指。
倪亦之略微放心了些,问:“那你怎么知道的?”
“他们啊,一帮瘦猴,个头还没我高呢。”
倪亦之笑了,眼神明亮了些,穿过马路。
“跟别的男生要学会保持距离知不知道?”他沉着声音又补充了句,“还有,别一天到晚冲着别人傻笑,你又不是卖笑的。”
稚初想让他走快些,没发现语气里的其他意味,点头“嗯”了声。
第二天,稚初跟周子祁两个人被教导主任通报批评。
两人举着检讨书在教导处站了一早上,这还没完,还要在下午高一年级的安全大会上当众念出来。
他们夜闯办公室的事情引起了校领导的高度重视,通知了两人的家长。
稚初妈差点没被气得背过去,当着老师的面动了手,她折了根树枝追着稚初满走廊跑,最后还被教导主任以“破坏学校花草树木”批评了一顿。
倪亦之因为挡在稚初面前受到牵连,挨了不少稚初妈的打。
稚初有点愧疚。
这件事以稚初零花钱被扣光为结束。
但学校流言满天飞,也不知道从哪儿传出来的,说稚初跟周子祁藏在办公楼约会,被教导主任抓个正着。
稚初翻了个白眼,十三中小树林那么多,用得着在老师眼皮子底下造反吗,这些人有没有脑子。
她没去理会,但传言愈演愈烈。
放学后,厕所里也有人讨论。
男生甲:“本来还觉得她长得可爱要追她来着,没想到她胆子这么大,在学校跟男生都搂搂抱抱的,出了校门指不定咋样。”
男生乙:“听说她们C班的女生都那样,一天到晚不干正事,打扮得跟个妖精似的。就那个稚初,有人看到她跟职校的男生走得很近,那人染着一头黄毛。”
男生甲:“真的假的?”
男生乙:“我有朋友见到了,有天晚上那男的背着她过马路,马路对面就是宾馆。”
“……”
两人讨论得正起劲,突然听见身后的厕所隔间里冲水的声音。
出来的赫然就是倪亦之。
他背着光,脸上的神色晦暗不明。但他很快出了男厕所,男生甲和男生乙对视一眼,松了一口气。
厕所离主校区很远,加上是晚上,灯光很暗淡。倪亦之走到花坛处,突然掉头。
事后倪亦之再去想那件事,他觉得那可能是他的人生第一次偏离轨道。
他心中有种无法克制的愤怒,仿佛黑暗中有只无形的手在拉扯着他。最终,他的愤怒冲破了理智。
身后仍旧传来几声低笑,那是属于男生的隐晦的笑声,他知道他们在讨论什么。
他走得太快,解开的校服上衣被夜风向后刮起。
男生甲和男生乙没料到他会突然折回,止住了交谈。
“倪亦之。”男生乙还没说出下一句,一只拳头便向他右脸挥过去。
被打的男生扬起手,想揪着倪亦之的衣领,但发现手没他的长。
倪亦之拽着男生乙,将他钳制住,眼睛里都是狠厉。
男生甲顿时慌了,怎么说都是一个班的同学,不看僧面看佛面吧,他支支吾吾地说:“倪亦之,你住手,我们没得罪你吧。”
“你们做了什么,自己知道。”倪亦之冷着张脸,很是吓人。
周围有人路过这边,在一旁看着。
男生甲不敢说实话,咽了口口水:“你是不是因为……早上我们撕坏了蒋鱼的习题册……真不是故意的……”
倪亦之没往下听,一脚踹过去。
谢宇驰跑到班上传消息的时候,稚初正在跟邻座的几个女生讨论最新的娱乐八卦,班上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就剩零星几个。教室门被踹开,谢宇驰喊了声:“稚初,倪亦之跟人打起来了。”
稚初从座位上站起来,急声道:“什么情况?”
“跟他们班上的几个同学,听路过的人说,好像是因为蒋鱼。”
稚初知道倪亦之跟蒋鱼走得很近,学校里关于他俩的议论也很多,但她没料到,蒋鱼对他已经重要到,他可以为对方打架的程度。
倪亦之是谁?小时候,她在家属大院里被熊孩子欺负到一身是伤,他都不愿意出手相助的人。虽然后来他这块石头终于被她焐热,但那是她费了多少工夫后的效果。
稚初心里不是滋味,跟着谢宇驰下楼。
她跑过去,快到达地点时,又有些忸怩了。她朝背着路灯的位置,唤了声:“倪亦之。”
突然,她听到几声闷哼。她心想,糟了,这家伙空长个头,该不会是被欺负了吧。她快步小跑过去,看见倪亦之脚边的两个男生正捧腹哀号着。
稚初脸色煞白,她两只手抓住还要出拳的倪亦之,颤声道:“他们怎么招惹你了,你真要把人打死吗?”
倪亦之扭头,稚初小小的个头,刚好到自己肩膀的高度,满脸写着担心。心里的火气去了大半,他语气变得柔和了些,揉了揉她额前的刘海:“你离远点,闭上眼睛。”
“倪亦之,到底怎么了?”
他语气冷淡:“没什么,就是看他们不顺眼。”
稚初使尽力气将他拽住,对地上的男生说:“还不快走,等着被打死啊。”
两个男生“哦”了一声,一瘸一拐地朝光亮处跑。
倪亦之突然出声:“在学校里造谣,毁人名誉后果你们是知道的,今天的事情要是闹到学校领导那里,我受处分,也一定拉你们垫背。”
那二人闷不吭声地走了。
稚初从没见过倪亦之这副模样,怔了片刻,才想起来问一句:“你怎么样?”
倪亦之捡起扔在地上的外套,一句话也没说。
夜风瑟瑟,吹得花坛里的树阵阵作响。
稚初心里莫名发慌。
——他一定在心里喜欢惨了那个人吧。